第70節
作者:容千絲      更新:2020-07-06 17:14      字數:3235
  聽他提到容非,秦茉越發心虛,既為她與容非暗中來往的情誼,也為她適才拿走鑰匙的行為。

  小豌豆嘟囔著:“就剩姚叔叔還記得小豌豆……”

  姚叔叔?是指……越王?

  秦茉連忙追問:“越……姚師傅他來了?”

  小豌豆搖頭:“他沒來,送了點心,裏麵有那蓮花什麽糕。我還想留給你吃,結果你不回家。”

  他尚在年幼,說話時而顛三倒四,秦茉大致聽明白——越王沒現身,讓人送糕去秦家。

  “那……你娘嚐了沒?”

  “嚐是嚐了,”小豌豆圓溜溜的眼睛透著迷惘,“就是……看上去不高興。”

  “噢?”

  “笑得一點也不開心。”小豌豆作此判斷。

  秦茉心下狐惑。

  此前,越王每次以姚師傅的身份,托秦茉把點心轉交給魏紫時,魏紫總是笑盈盈誇讚一番,為何這回“笑得一點也不開心”?

  越王說不願打擾魏紫的平靜生活,卻去而複返、送點心,算什麽意思?

  秦茉無意深究,隻因她此際懊惱之極,為妝奩和鑰匙的事煩透了心,時刻擔憂被容非覺察。

  姐弟二人扯了些不相幹的話題,到鳴春穀後,於花樹下吃飽喝足,轉了一圈,不多時,小豌豆疲累犯困,眾人折返而歸。

  回程路上,小豌豆在馬車上呼呼大睡。秦茉凝視他光滑飽滿的小臉蛋,精致可愛的眉眼鼻唇,陡然生出不想讓他住進秦園的想法。

  他嘴巴不嚴,童言無忌,來日若在不適宜的場合下,將她和容非同住之事爆出,她臉往哪擱?

  念及此事,她下令,繞道送他回秦家主院,一折騰,耽擱了大半個時辰。

  待回秦園時,天色漸暗,流霞溢滿山巔,秦茉無心欣賞,聽聞容非已回,頓時涼了半顆心。

  可他似乎很安靜?也沒跑來找她,大概還沒發覺吧?

  秦茉第一反應是——立即去試那黃銅鑰匙。

  她借口說勞累整整大半日,想歇一陣,暫時不打算用膳,屏退貼身丫鬟翎兒,自行回房。

  房中一片昏暗,她關牢房門,背靠門板,深深喘息,收斂心神後,繞過檀木屏風,步入裏臥,直奔妝台。

  咦?妝奩呢?明明……

  練習數年後,她於黑暗中視物的能力遠超常人,環視四周,竟不見妝奩的影子!

  不妙!

  匆忙間,她點了一盞閔中珠燈,持燈細細尋了一遍,心存僥幸,想看是否丫鬟們收拾時轉移地方忘了放回原位。

  然而床底下、衣櫥內、箱籠裏連同外間的紗櫥、書案都翻遍,哪有那雕工精致的老妝奩?

  她丟下燈盞,飛撲而出,喚來院子裏留守的小丫頭,壓抑嗓音中的顫抖,努力裝作隨口一問。

  “我和小少爺出去遊山玩水時,你可曾進過我臥房?或者……有誰來過?”

  小丫頭十三四歲,是家生子,單純樸實,被問得一愣一愣的,“姑娘,我、我沒有啊……上午,我在院內打掃,下午去廚房幫忙,院門上鎖了……您丟了東西?還是什麽給弄壞了?”

  秦茉隻覺瞬即掉入冰窟,從頭到腳涼了個透徹。

  太大意!原想著妝奩的機關隻有她知曉!可若是青脊尋來,或盜門的人見了,說不準輕而易舉便發現端倪!

  秦茉擺手示意小丫頭退下,獨自一人呆立院內,幽深瞳仁彌散著恐懼,忽覺呼吸如堵,血液倒流,天旋地轉,身子一晃,險些沒站穩。

  辛辛苦苦守住的秘密,就這樣被揭開?

  她心中如有濃霧籠罩,透不進一絲亮光,茫然忘了身在何地,迷迷糊糊重回屋內,腳步虛浮,每一步向踏在雲上,縹緲虛無。

  弱光之下,她雙手顫抖著再一次掩上大門,趔趔趄趄奔向裏間,衣袖不慎撞到半挽的珠簾,琉璃珠子相互磕碰,滴答作響,每一下均讓她戰栗不已。

  她軟弱無力地撲倒在床榻上,眼眶凝淚,喉底艱澀,想哭又哭不出來。

  喘著氣回望桌上躍動的燭火,她深覺那如豆亮光無比刺眼,於模糊淚眼中幻化成重重疊影。

  她沒由來想起夢中那雙眼睛,銳利如獸目,教她如芒在背。

  也許,這是一場夢魘。

  也許,這一刻,她尚在夢中。

  也許,醒來以後,她會回到最初與容非相識的次日,賀祁直奔入秦家主院糾纏她,魏紫則不顧一切阻撓,而她……將因躲避賀祁,進入東苑,在翻飛蝶舞中遇上讓她心折的那個人。

  倘若時光重來,她定會想辦法在青脊抵至長寧鎮前,銷毀證據,與容非遠走高飛。

  她嚐試大聲叫喊,竭盡全力,試圖從噩夢中醒來,卻如被命運的手扼住喉嚨,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綠綾紗衣似浸過冰水一般,覆在肌膚上,滲著刺骨冰寒,使得她全身不可遏止地哆嗦了一下,也讓她有瞬間清醒。

  她大口喘息,勉強讓自己鎮定。

  如若青脊來尋,定要人贓並獲才對!

  此外,盜門的目標不該是這個匣子,而是秘笈!

  仔細察看房中諸物,顯然存在被翻查過又放回原位的痕跡……

  來者絕非一眼看穿妝奩內有乾坤!

  秦茉柳眉輕蹙,審慎目光隨燭火照耀落向各處,抽屜、瓶花、書冊、香盒、盆景、香爐……

  一個讓她畏懼且震怒的答案,從霧靄彌漫的深淵,逐漸浮上心頭。

  作者有話要說:

  特別鳴謝:左兒扔了1個地雷,麽麽噠╮ ( ̄ 3 ̄) ╭

  第七十二章

  窗外天色漸暗, 秦茉穩住呼吸,緩緩從床上坐起。

  腦中思緒繁雜紛紜,時而雲霧繚繞, 時而狂風大作。她既希望她推斷正確, 又隱隱盼著, 事情並非她想象那樣。

  那人, 必須給她一個解釋。

  消失的氣力一點點回到四肢百骸,她拭淨淚痕, 整頓衣裳,快步出屋。

  借著霞光未散盡,循園中稀疏燈火,秦茉穿過花園,繞過幾座樓閣, 悄無聲息走向容非所在客院。

  她步伐看似輕巧,實則每踏出一步, 仿佛能聽到時日堆積起的希望與幸福,逐一被她那雙白綾鞋踐碎的聲音。

  父親早逝,母親經曆磨難後,跟著離去了;叔叔和嬸嬸視她如己出, 偏生也撒手塵寰;從小定下的娃娃親, 如同笑話般,硬生生將她拖到十八歲。

  好不容易遇上喜愛她,而她正好也相中的男子,有了對餘生的渴望……時至今日, 她方覺悟到一事——他隱瞞的, 比她想象中要多。

  難道真如他所說,有些事, 隻能對“內人”言,因此他執意瞞騙她到成親那一日?

  要撕破這層混合謊言的愛慕嗎?

  站在緊閉院門外,秦茉抬望牆內青竹,滿目蒼翠。不知為何,原本怡人的一抹綠,忽而變得慘然,教人觸目心涼。

  靜立半盞茶時分,她稍一用力,推開朱色大門。

  院內石燈未點,無護衛與仆役,唯有容非的屋子透著融融燭火,依稀有物件掉落的悶響。

  行至門前,素手輕抬,敲門。

  篤、篤、篤。

  “……哪位?”容非嗓音驚中有懼。

  秦茉更加確認自己的想法,“是我。”

  內裏傳出腳步挪移聲。

  秦茉眸光一冷,徑直推門,提裙跨檻而入。

  “姑娘來了?我正想去尋你……”

  容非從畫案前抬頭,看模樣,似乎正在作畫。隻可惜,筆尖上的幹澀出賣了他。

  眼看屋內諸物淩亂,秦茉臉上那疏離笑意凝住。

  顯然,容非發覺鑰匙弄丟了,四處翻找過。

  這一瞬間,她底氣略微不足,隻得強行擺出坦蕩態度。她是來興師問罪的,先把東西要回再說。

  “容公子,不動聲色跑我屋裏拿走妝奩的人……是你?”秦茉倚屏而立,唇角輕勾。

  “什麽妝奩?”

  裝傻充愣的本事倒是高明!

  “我臥房案上,置有一個尺來長的黃花梨木老妝奩,頂部嵌有可折疊的鏡子,周邊是漆金百鳥朝鳳雕刻。早上還在,如今不見了,是你拿的吧?”

  她雙眸直視他,粉唇柔柔,雖是詢問,語氣卻十分肯定。

  “證據?”容非手執斑竹管鼠毫筆,以側鋒舔墨,落墨於一幅蘭石圖上,不疾不徐。

  秦茉不怒反笑,扶額道:“除了你,誰會順手將我的帳幔、鞋子、枕頭全部擺對稱,還把新買的五針鬆盆景修成球?”

  沉默良久。

  “那算不上球,底下還凹了半寸……”容非擱筆,小聲嘀咕。

  “……”

  四目相對,相互揣測,往日柔情蜜意已悄然淡去。

  “拿來。”秦茉不與他廢話。

  容非歎了口氣,低聲喚道:“南柳。”

  話音剛落,伴隨微響,屋角暗處的橫梁躍下一道黑影,正是南柳。他雙手將黃花梨妝奩遞向容非,在容非眼神示意下,向二人躬身,迅速離開臥室,並關上房門。

  容非躊躇半晌,把妝奩轉交至秦茉手中。

  “我正準備叫南柳還回去的。”

  事情得到證實的一刹那,秦茉萬念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