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作者:容千絲      更新:2020-07-06 17:14      字數:4106
  她之所以對容非起疑,最大原因在於,以其身份地位,在家宴後火速趕到疑點重重的小鎮,必定另有所圖。

  但從他與秦茉微妙的暗湧可判斷,“情”字,成了最合理、最貼切的解釋。

  容非被她揭破,尷尬一笑,眸底隱隱醞釀著驕傲,半晌後,坦然道:“鎮上之人,包括秦家姑娘在內,皆不識我真姓名,更不知身份,還請杜指揮使為我保守秘密。”

  他兩頰的紅意無法偽裝,話中提及“秦家姑娘”時,語調溫柔得像摻了水。

  杜棲遲閱人無數,自是知曉,唯有情到深處之人,才有此狀。

  如此一來,賀家家主冒充畫師到長寧鎮小住一事無礙她的公務事,她決定放他一馬,以免把江南的路堵死,當下頷首應允:“好說。”

  事已至此,她不必再請容非入內詳談。

  清眸環視,她淡然一笑:“時候不早,七爺請回吧。賀家八衛名不虛立,我無需派人相送,請。”

  容非亦懶得恭維她的觀察敏銳,禮貌道別,自行從側門離開。

  出了他最熟悉不過的東苑,獨自走在窄巷內,身後暗影飛掠,如鬼如魅。

  行至西苑門外,見楚然迎侯,容非往後一揮袍袖,背後那人便隱沒暗處。

  “北鬆已暴露,換南柳過來。”

  容非冷眸斂去輕鬆之色,與楚然擦肩而過時,薄唇翕動,以極輕聲音,道出這一句。

  ……

  風吹雲聚雲散,淡月流光也忽明忽暗。

  主院書齋屋頂上,燕鳴遠坐於瓦上,捧著一碟桃子形狀的小金團,愁眉苦臉,“姐姐,你做的什麽玩意兒?好酸!”

  秦茉訕笑道:“原本該放蜜漿,我錯手倒了醋,你湊合吃吧。”

  “嫌我心不夠酸,是吧?連做點心也放醋……”燕鳴遠嘴裏吧唧吧唧地吃著,含糊抱怨。

  此前,對於這位名門少俠“閑著無事”、跑到長寧鎮租房子的行為,秦茉百思不解。自見他藏身樹上窺探青脊入鎮,又對杜棲遲表現出異常冷漠的情態,她大致懂了七八分。

  少年郎矜嬌傲然,抹不開麵子,滿腹心事,更是迂回曲折。

  不曉得小豌豆長大後,會否也如此?

  秦茉想起自家小堂弟,暗笑自己想得太遠。她水眸凝向遠方,混沌夜色入目,無邊無際,吞天噬地。

  許久,她微微一笑:“燕少俠,你來長寧鎮,是為等她,對不?”

  “……”燕鳴遠吞了個小金團,“算是吧……我接到消息,聽說她要南下辦事,想著許久不見,便來了,可她總嫌我煩。”

  “依我看,她對你很尊敬啊!”

  “那不是尊敬,是怕!是嫌惡!”燕鳴遠哭喪著臉,“我做壞事了……我真不是存心的。”

  秦茉與他談不上多熟絡,關於他們師叔侄二人複雜的關係,不好多問。

  燕鳴遠則難得逮著一個說得上話的人,丟下半碟小金團,開始大吐苦水。

  “秦姐姐,或許你也聽說過,我爹娘成親晚,我生下來時,師姐們已成親,兒女比我還大幾歲。我是這一輩中年紀最小的,不光爹娘疼愛,所有人爭相把我捧在手心。

  “如江湖傳言那般,我的確有著無人可比擬的出身,就算隨我那郡主師姐到京城遊玩,仗著爹娘、姐姐們、姐夫們的名氣,王公貴族子弟也對我禮讓三分,還會爭著拉攏我,更別說行走江湖了。

  “江湖上的人……一聽說我是南燕和西月的兒子,便蜂擁而至,大力追捧。不管我到哪兒,隻要身份公開,你那日看到的場景必不可少。其實,我壓根不願頂著家裏的名聲招搖撞騙。師門上下均為人中龍鳳,連師侄都混得比我好,顯得我特沒用。”

  秦茉安撫道:“怎會沒用呢?上次那兩個人打架,是你發暗器阻止的,對吧?你免去了一場血光之災,很了不起。”

  “小事而已,不足掛齒。”

  “小的好事做多了,也是積善啊!”秦茉柔聲道,“好男兒誌在家國大事固然是好,可每個細微之處同樣重要,不是嗎?我相信,另尊南燕大俠不會隻挑大善而為。”

  “對,”燕鳴遠頓然醒悟,“跟姐姐一樣,小的好事一件一件來,也能影響好多人。”

  “……?”秦茉突然心驚,此話何意?

  燕鳴遠見她驚中帶恐,得意之情油然而生。

  “姐姐以為……我會無緣無故住在你家?還隨隨便便亂喊人‘姐姐’?你的所作所為,我早查得一清二楚,也知曉你是一位勇敢正直的姑娘,與我的師姐們相類,我才覺得分外親切。”

  秦茉絕沒料到,他竟連她那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查過!那杜棲遲……

  夏夜的涼意瞬即滲透入心,心在頃刻間凝結成冰。

  夢境中那雙銳利的眼睛再度浮現,如懸浮在這墨色夜空中,意味深長地盯著她,既像追蹤她的那名中年男子,也像青脊指揮使杜棲遲,像極了每一個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接近者。

  燕鳴遠眨了眨眼:“我在誇你呢!你怎麽一副害怕的模樣?噢……我懂了,你擔心我泄密?噢,因為那幫人滿鎮子亂找的東西,在你手裏。”

  滿鎮子亂找……“風影手”所謂的藏寶圖。

  “不,”秦茉黯然搖頭,“這世上,根本沒有藏寶圖。”

  “嗯,我知道,那不是藏寶圖。”

  轉眸直視她驚疑不定的雙目,燕鳴遠臉上慣有的天真與稚氣,瞬息間一掃而空。

  良久,他緩緩補了一句:“我還知道,那是什麽。”

  薄薄月華如冷霜,在他眼角眉梢淡淡染了一層神秘迷霧,年少的麵容陡然變得深沉如濃夜。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第一更,信息量有一丟丟大。這兩日我爭取多更一些,給大家巨大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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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燕鳴遠那句話, 風裏低回,意猶未盡。

  他知道?

  “到底有何秘密?”秦茉心中一緊張,不顧男女大防, 一把抓住燕鳴遠的手臂。

  不料對方內力深厚, 遇外力時不由自主起了抵禦之力, 彈得她五指發麻, 好生疼痛。她急忙撒手,乍舌不已。

  燕鳴遠俊容漫過歉然之色, 溫言道:“抱歉啊,沒來得及收住。”

  “什麽?”秦茉追問,“不是藏寶圖,那……究竟是什麽東西?”

  燕鳴遠垂眸,似妙手丹青所繪的眉眼, 沉靜如夜霧。他低歎一口氣:“你不知為妙,把東西藏好;若交出來, 隻有死路一條。”

  秦茉的心倏然一抽搐,嚴重至斯?把東西藏好?關鍵是,父親留下的事物太多,她無從分辨大家所求為何物。

  莫非是盜門秘笈?

  昔年, 父親之所以將秘笈占為己有, 是由於盜門巨變,出了不少奸惡之徒,隨後被剿滅掉一批。所剩者如他,僅專注於盜竊技巧的研究, 並不做作奸犯科之事, 沒多久便為青脊所用,專門為皇帝竊取機密。

  這秘笈跟武林中人有何關係?不, 不可能,高手豈會將這點旁門左道的書冊放在眼裏?

  秦茉茫然望向燕鳴遠,悄聲道:“我連那是何物也不曉得,怎麽藏啊?”

  “秦姐姐,實話實說,我無意中聽到三位姐夫相談才知曉此事,”燕鳴遠神色凝重,“他們曾為青脊頂尖人物,麻雀爹目前還在任。這秘密若從我這兒宣揚出去,恐怕他們仨首先滅了我。所以,我隻能提示到這一步,你且當從未與我談及。”

  秦茉知事關重大,但他這麽一說,更讓她雲裏霧裏。

  “還有,”燕鳴遠凝神戒備,聲音壓得極低,“麻雀雖死活不說來長寧鎮所為何事,但我猜,十之八|九,與你家有關。”

  秦茉從他口中得到證實,念及秦家老小,從年邁的宣婆婆夫婦,到稚齡的小豌豆,她全身發抖,雙唇直哆嗦,語不成調:“你、你……”

  “你想問,我會不會告密?”

  秦茉明淨的瞳仁因淚意氤氳而沾染了幾分朦朧,她緊咬下唇,鄭重頷首。

  “放心吧,我不會。”

  此言如一束亮光,直透進她內心無窮盡的灰暗。她顫聲問道:“為何?”

  “首先,小麻雀這丫頭,自幼寄人籬下,性子孤傲,野心卻很大,查案辦事隻憑能力。我若助她,她定會與我絕交;

  “其次,她凡事瞞我,冷落我,疏遠我……以前犯的錯,我燕鳴遠自會擔當,其餘的,我才懶得管;

  “第三,我方才也說了,你人好,值得交個朋友。出賣朋友之行,我幹不來。”

  秦茉目視比她小兩歲的少年,即便他平日裏各種撒嬌耍啦、口沒遮攔,但他的內心清澈澄明如水,無分毫雜質。

  “謝謝你,燕少俠。”她由衷致謝。

  燕鳴遠劍眉揚起鵬程萬裏之意,醇嗓悠然:“以前,姐姐們常跟我說,天下之大,處處皆有韜光養晦、藏而不露者,有的身懷異能,有的學識淵博,他們一生中不見得會做多少驚天動地的大事,卻會秉持一身正氣,盡己所能,守護家園、守護一方。”

  片晌後,他從思憶中回過神來,笑道:“秦姐姐,令尊和你,亦如是。”

  “我爹……?”

  燕鳴遠笑意高深莫測:“我在你這兒住了一月有餘,已多方求證,當年的秦東家夫婦,常年設小酒館於官道旁,備歇馬杯供往來行人解乏,分文不取;雪天親立於坊前,迎賓就家,具酒驅寒,年複一年。有此心者,縱然為盜,也是俠盜義盜,絕非大奸大惡之徒。”

  有關兒時的零碎記憶翩然而至,誠然,秦家酒坊鼎盛之時,父母、叔嬸皆做下各種不求回報的善舉,到了她和魏紫接管後,一則最開始近乎捉襟見肘,二則秦茉刻意低調,盡量將小日子過得平淡些,以免受到過分關注。

  憶及父母和叔嬸的音容笑貌,秦茉眸中淚水打轉,難以自持。

  燕鳴遠見她泫然欲泣,微感慌神,軟言撫慰:“姐姐,令尊之事,江湖傳言半數不實。旁的不說,單單是二十年前鳳陽首富庫房被盜一案,並非他所為。”

  “你從何得知?”

  “那案子,是我四師姐和四姐夫初識時,聯手幹的好事。”燕鳴遠尷尬一笑。

  “原來如此。”秦茉破涕為笑。

  二人並坐屋頂,燕鳴遠把話說開了,絮絮叨叨聊他的姐姐們和姐夫們美滿姻緣,言語間不時展露向往之情。

  提到杜棲遲,他語帶沮喪:“她已經找到屬於她的路,終究要飛離。我沒想好,是繼承我娘開創的門派,還是像我爹那樣自由自在。”

  “不論走那條路,你終將有所作為。”

  “嗯,”燕鳴遠笑得篤定,“你也是。”

  “我?能有什麽作為?”秦茉輕歎一口氣,她還有別的選擇?

  燕鳴遠神秘一笑:“繼承家業或嫁人,你都會過得稱心如意。容大哥人挺好……”

  他突然把話題轉到容非身上,秦茉頓時心跳亂了節奏,急急分辯道:“我、我又沒說要嫁給他!以後……別亂說!”

  “哦,”燕鳴遠嘟著嘴,“那我待會兒回去,幫你帶個話,讓他早日死心。”

  “……”秦茉疑心他故意裝出純真的模樣來逗自己,負氣道,“誰讓你傳話了!再說,他未必對我有想法,你你你別胡說八道!”

  “當我是瞎子?”燕鳴遠翻了個白眼,“別看他老穿那幾件袍子,還一副窮酸樣兒,實則出身、家境相當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