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作者:容千絲      更新:2020-07-06 17:14      字數:4144
  彼此來意心照不宣。

  秦茉想著既然被他撞破,有武功高強、地位超然的燕少俠在,總比她自個兒獨闖要好一些,當下點了點頭。

  燕鳴遠上下打量著她,似在猶豫如何將她弄進去:“抱?還是背?”

  秦茉知燕鳴遠待自己並無男女之情,但她終究不樂意與男子有過多肢體接觸。於是她示意讓他站立原地,小聲道:“別動。”

  燕鳴遠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倒退兩丈之外,而後邁步奔近,以迅雷烈風之勢蹦起,雙手猛地摁住他肩頭,借力騰空,翻了個跟鬥,姿態輕盈地躍上東苑牆頭,動作利落優雅,且踏足無聲。

  燕鳴遠麵露訝異,雙足一點,飄至她身邊,投以誇讚眼神。

  借著濃雲閉月,苑中一片昏暗,二人跳至太湖石假山,閃身入了蓮池邊上的竹叢。

  作接待之用的擷翠堂,布置清幽雅致,內裏燭火通明,門口立著一高大青年,竟再無他人。想來青脊中人個個自負,料定無人敢招惹,未加防範。

  細看那青年,長身玉立,腰懸長劍,清雋沉毅,正是杜棲遲的師兄——顧起。

  秦茉與燕鳴遠互望一眼,各自狐惑不解。顧起在青脊中的地位不低,僅次於杜棲遲,居然在門口當值?

  由此可見,裏麵除了杜棲遲與容非,再無第三人。

  畫什麽畫像不能讓別人在場?秦茉浮想聯翩,心下不悅,難不成……杜指揮使美若天仙,絕不能被外人窺見真容?要麽反過來,麵罩之下,醜得嚇死人。

  二人聽牆角聽了一盞茶時分,屋中無人說話,偶爾傳出茶杯擱置桌麵的聲音,令人費解。

  瞧這模樣,倒不似刑訊逼供之類,但若說杜棲遲真找容非畫像,秦茉堅決不相信。

  懷藏同樣的疑問,抱著同樣的目的,兩名年齡相仿、身份各異的年輕人,於夜色迷蒙中潛入花木扶疏的東苑,一步步挪近,鬼鬼祟祟探聽。

  極輕腳步聲挪移,似是女子來回踱步。良久,杜棲遲沙啞嗓音淡聲發話:“久聞七爺擅丹青,果然名不虛傳。”

  七爺?還有另一個人?

  秦茉滿腹狐疑,卻聽得容非笑答:“閑來無事,舞弄一番,附庸風雅罷了。杜指揮使切莫見笑。”

  杜棲遲哼笑一聲:“據我所知,七爺在長寧鎮已待了一段時日。這東苑主閣樓,原是七爺與貴屬租住,不好意思,被我鳩占鵲巢了。”

  “杜指揮使愛說笑,‘巢’非容某所建,豈能用這一詞?”

  “當真?”

  “容某本事再大,也沒能耐在自己出生前,到異鄉建一座院落吧?”

  杜棲遲冷笑不語。

  又過了一陣,容非主動發問:“杜指揮使請看,此畫……是否合心意?”

  “妙!”杜棲遲幽然歎道,“七爺畫妙,人也妙。”

  窗外二人臉色大變,忍不住想偷窺,看容非畫了是什麽,然而門窗緊閉,兼之就算看到,未必能看清。

  “杜指揮使是在考量容某?何以非要選此時此刻?不怕招人誤會?”

  “夜間靜謐,人心更靜,身體疲乏,容易卸下偽裝,與人真心交流,”杜棲遲停下腳步,站在離容非約兩尺之內,“七爺,我也排第七,有緣。不如,咱們說說心裏話?”

  容非笑道:“杜指揮使繞了一大圈子,原來是要問話,不妨直言。”

  “快人快語!”杜棲遲頓了頓,沉聲問道,“‘容’,可是七爺的本姓?”

  “‘容非’二字,乃作畫之用,我生性鍾愛對稱事物,因此給自己挑了……”

  他話未說完,“嘭”的一聲,似是杯盞被重重放下,與此同時,杜棲遲倏然厲聲喝問:“誰!”

  發現了?秦茉暗叫不妙,冷不防後背被燕鳴遠運勁一托,隨著他掌心的力度飛至太湖石頂端。

  正要翻牆出東苑,杜棲遲、顧起,和四五名藏身各處的青脊中人,已先後拔出刀劍追出,團團圍向他們的方向。

  此時再跑已來不及,燕鳴遠回身,大剌剌坐在假山頂端,悶聲笑道:“你們大晚上舉著兵器在演習麽?”

  弱光中,杜棲遲依然蒙了半張臉,她聞聲凜然,待看清秦茉的麵目,揮手讓餘人退開,對燕鳴遠抱拳道:“小師叔,昨晚答應過我何事,您還記得不?”

  “我沒幹涉你的行動啊!我和秦家姐姐在東苑品月賞花,礙著你了?”燕鳴遠一臉不在乎。

  東苑繁花正盛,清香入風。但此際流雲湧動,月隱星移,無月可賞,更難看清花的輪廓,“品月賞花”不過是托詞。

  “小七請教師叔,目下無月無光,如何品月,如何賞花?”杜棲遲一改先前的恭敬,目光如電。

  “你、不、懂!非要用眼睛看嗎?不能用鼻子聞?不能用心去感受?”燕鳴遠見她揪住不放,也來氣了,大聲道,“秦姐姐就是我心中的明月!”

  他一怒之下,把他爹對他娘說的情話搬出。隻因他娘名叫“銘月”,是他爹自十三歲起就念念不忘的初戀,二人經過三十年波折才皆為連理,老來恩愛不減。燕鳴遠自幼聽多了情話,此刻脫口而出。

  秦茉、杜棲遲、顧起等人,連同剛從擷翠堂出來的容非,皆如遭雷劈,全身發麻,無言以對。

  秦茉見容非仍舊是白天那一身雅潔淺灰長泡,記起他方才所言,“容非”為自號而非真名,憤懣之情頓生。

  這人……對她撒了謊!隱瞞姓名,挑逗她,卻與杜指揮使夜裏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說些曖昧不明的言語!

  容非乍然見到秦茉與燕鳴遠一站一坐在高達一丈的假山上,既驚又醋,再聽燕鳴遠公然將此等肉麻之詞公之於眾,更是苦悶之極。

  他知燕鳴遠對杜棲遲有意,可他拉了秦茉,大晚上跑這兒來……成何體統!這麽高的苑牆和假山,秦姑娘鐵定上不去,定是被這小子抱上去的!

  一想到心愛的姑娘大晚上與別的男子有親密接觸,他妒火中燒,頭上冒煙,幾乎氣炸。

  眾人僵持片晌,杜棲遲明眸如冰湖凝霜,冷言道:“小師叔與秦東家愛夜遊東苑,我既是晚輩、又是客人,沒理由製止,二位請自便。”

  說罷,她朝容非作出“請”的手勢:“容先生,咱們回屋繼續聊一聊?”

  容非無奈默允。

  燕鳴遠原本極力撮合容非與秦茉,可今晚親耳聽聞,杜棲遲對容非說“畫妙,人也妙”、“有緣”等言詞,簡直要瘋。

  見秦茉對自己所言並無異議,他豁出去,揚起笑臉道:“姐姐,我帶屋頂去坐會兒,聽聽風,說說話。”

  秦茉深知他此行為他的“麻雀”,這話擺明想讓杜棲遲吃醋。

  “好啊!”她眼角餘光淡然掃向正自磨牙的容非,隨即配合地對燕鳴遠嫣然一笑,以慈愛又溫和的綿音柔聲道:“阿遠,你要不要嚐嚐我親手做的小金團?可甜了!”

  她以往總是客客氣氣喚他“燕公子”、“燕少俠”,直呼其名倒是頭一回。

  比小金團還要甜軟的一句話,輕飄飄散進風裏,連尾音都藏著笑意。

  容非突然覺得,繚繞在周圍的花香是酸的,從鼻息滲透至心底,以至於他呼出的氣息,酸澀無比。

  作者有話要說:

  【嗯呐,滿天飛醋過後,又會撒糖了哈~】

  容小非:小金團是什麽鬼!我要打爆它、捏碎它、踩扁它!把它剁成醬!

  小金團躺在鍋裏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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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筆芯!╭(╯3╰)╮

  第四十章

  夜色深濃, 長寧鎮各處零星燈火已漸滅,唯有秦家東苑燭火搖曳,與這星月隱退的夜空抗衡。

  燕鳴遠一手攙著秦茉的胳膊, 雙足不經意在太湖石假山上輕點, 二人身影宛若矯燕翩飛, 不費吹之力, 飄然躍出院牆,消失在容非視野中。

  風揚起二人交談聲, 一點點變得模糊,最終消散於夜幕下。

  英雄少年,來去自如,與容色豔絕的姑娘相伴……若說容非不嫉妒,定是假話。但他別無選擇, 必須先將目下難題解決。

  方才的小半時辰內,容非已按照杜棲遲指示, 作一幅名為“心”的畫作。

  容非繪丹青不過閑時擺弄一下,幸而家藏甚豐,練就一定眼界,兼之天資聰穎, 出行時聲稱自己是畫師, 從未招致懷疑。他平素作畫,多為山岩峰巒、溪澗河湖、花鳥蟲魚等,杜棲遲給他一奇怪命題,他大致猜測, 對方想從畫作窺探他的心境。

  於是, 他親自研墨,提筆蘸墨, 在筆舔上輕點兩下,深吸了一口氣,側鋒走筆,一蹴而就,畫了一個巨大圓圈,而後在內畫了無數墨點與道錯綜複雜的線條。

  有的如雨意昏昏,深深淺淺,宿墨成圈;有的形似新竹抽發,極具巍峨之勢;有的則飛筆斷白,似鳥頭燕尾;燥潤相宜,如嬌花媚柳……

  看似什麽也沒畫,卻畫遍了大千世界,山川草木,雲月雨露,飛禽走獸;看似隨意亂塗亂畫,但每一筆有章有法、有度有境,彰顯他多年的純熟技巧。

  心連毫尖,筆隨心走。

  杜棲遲看懂他所繪之意,心無窮大,能容天下;可他將一切收於心,並無侵吞之欲,因此她才會歎“七爺畫妙,人也妙”。

  容非暗忖,她追問他容姓的來由,想必父親與秦家的關係,以及設造秦家東苑之事,終究還是被他們發覺了。

  他正要想法子撇清,燕鳴遠與秦茉的到來,打斷了這一場暗流湧動的對話。

  待二人飛身遠離,容非幡然醒悟,他們絕非無緣無故在這時候來東苑玩耍。

  昨夜燕鳴遠辣手摧花的場景猶在眼前,容非料想,這家夥定然是衝杜棲遲單獨與男子相見而來;那秦茉呢?秦茉會不會是為了……平白無故被喚來“作畫”的他?

  容非回想秦茉的衣裳,內裏是她白日的翠綾裙裳,外披黛色紗衫,很好地壓暗了色調,顯然為了夜間出沒所穿。

  早有預謀!想通了這點,他突然覺察到,她最後對燕鳴遠所說的那句甜膩親昵之言,實則源自內心的醋意。

  ——會吃醋的姑娘,意味著心裏有他。

  酸澀之味淡去,詭異甜意味伴隨著憂慮彌散至四肢百骸,複而侵占他的心神——這姑娘膽大包天啊!她可知這回惹的是什麽人?是她最避之不及的組織!威脅她整個家族的勢力!

  他明白——她知曉利害關係,且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也許是為掛念他的安危。

  這份俠氣與膽識,從她揭破騙子“賣身葬父”的詭計那一刻,便已吸引了他。

  秦家姑娘,老字號酒坊的年輕東家,本可安享平淡富足的小鎮生活,卻以她獨有的方式,默默清理鎮上渣滓,不為名利,隻為秉承心中道義。

  這是他心儀的秦姑娘,嬌顏若花,心明如鏡,柔中有韌,大勇若怯。

  這是——他的姑娘。

  立在東苑擷翠堂外,夜風悠悠,拂動容非那淺灰袍子,人似芝蘭玉樹,獨攏一身煙華。他眸光柔柔,嘴角輕抿出一絲縹緲笑意,周身散發如蜜氣息。

  青脊眾人回避後,杜棲遲轉目望向噙笑的容非,眉宇間漫過了然,“七爺家壽宴剛結束,第二日已身在長寧鎮,看來,小鎮人物風情,極具魅力,非同凡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