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作者:容千絲      更新:2020-07-06 17:14      字數:4186
  “賀少東家,上回的圍髻,我不能收。”秦茉向翎兒使了個顏色。

  見翎兒捧出翠綠織錦盒,賀祁眼中驚惶更盛,雙手連擺,“茉……秦姑娘,就當是我賠禮,你留著吧。”

  秦茉並不樂意將他意圖非禮之行翻出,冷言道:“賠禮?不過是語言上小小衝突,這禮太重,我無法收受。”

  為了酒坊生意,她一貫笑麵迎人,尤其在合作商家麵前,更未流露過半點脾性。

  賀祁眼角瞥向兩個丫鬟,轉而對秦茉低聲道:“姑娘,一切是我處理不當,我往後不敢了。我是……我真心傾慕於你。”

  這猝不及防的表白,使得秦茉手上杯盞一晃,溫熱茶水差點兒溢灑而出。

  自豆蔻之齡起,她因樣貌與家世出眾,不乏鎮上各村落的探聽與追捧,但她正逢母親病逝,後又遇到嬸嬸和叔父的離世,無人敢提親,這些年來,也就賀祁一人,敢當麵表明心跡。

  頃刻間,秦茉心跳驟停,耳根滾熱,唇邊的笑有一息間凝滯。

  直視她的明淨若清溪的水眸,賀祁劍眉微揚,星目深邃,溫聲道:“我最初以為,隻要鍥而不舍地待你好,你便會傾心於我;後來又覺著,你不喜歡我的百般遷就,就想試一下別的招,不料更招你反感。”

  他身為少東家,這話當著兩個丫鬟直言,可以說是連麵子都拋得一幹二淨。

  秦茉心有些亂。他說的未必全是真,但也假不到哪兒去。

  她想拒絕,但要如何拒絕,才不至於讓對方顏麵掃地?姑且不論他是賀家人,不好得罪,即便為普普通通的追求者,也該得到應有的尊重。

  “賀公子,”她換了稱呼,“你的心意我明了,咱們還是保持原來的生意往來,當個朋友就好。”

  “你不肯原諒我?”賀祁拳頭一緊。

  “我當時的確很生氣,可你最終沒做出格之事,事後我氣也消了。往後,隻要你以禮相待,我便既往不咎。至於寶石圍髻,請你務必拿回去,連同你帶來的禮物,也一並帶走。”

  “既是朋友,我送你點東西也不成?”賀祁還在掙紮,堅持不取回。

  秦茉知他倔強倨傲,也隻在她跟前有所收斂,心一軟,把手邊小盒推向他,“要不你把錢收下,當作是我請你替我選購的。”

  賀祁揭開盒子,見內裏放著一對十兩的金錠,苦笑歎息。

  他明明白白說過,不準她還錢,否則就是挑釁他的底線。然而他自始至終沒料到,秦茉看似柔弱,實則暗藏鋒芒,軟硬不吃,教他進退兩難。

  緘默良久,他收起盒子,狡黠而笑:“成,那你得戴著,不然……就是否定我的眼光,沒把我當朋友。”

  秦茉不得不承認,強硬也好,溫柔也罷,賀祁終歸是個被寵壞了的少爺。他忽然驕傲,忽而謙卑,霎時陰、霎時雨、霎時晴的脾氣,讓人捉摸不透。

  她想起關於賀祁的傳聞,此人自幼離開長寧鎮,接受家主教導,弱冠之年才回來承擔長興酒樓的事務。他與十餘位堂兄弟一塊兒長大,環境並不單純,造成了他既逢迎又偶爾展露強勢的性子,不時還有耍賴皮的行徑。

  所幸,賀祁的要求談不上過分。各讓一步,總好過魚死網破。

  “嗯,”秦茉竭力偽飾心中的忐忑,“謝賀公子慧眼,我自會好好珍惜。”

  “我幫你戴上。”

  “……”秦茉暗煩他得寸近尺,推辭道,“今兒發髻不合適,我明日再戴。”

  賀祁好不容易與她終歸於好,不欲再惹事,幹笑兩聲,說起下月中賀家宅院外賞荷采蓮的聚會,力邀秦茉參與。

  秦茉不置可否,飲茶吃點心,漫談無邊際。

  待到正午時分,賀祁依依不舍帶了侍從告辭,秦茉領著丫鬟送至大門外,禮貌道別。

  悵然立於在階前,她目送賀祁主仆消失在街角,掛了半日的笑容逐漸收攏,心下神思恍惚,總覺得自己早被人盯上了。

  不光有看似友好卻神秘難測的容非,對她虎視眈眈、熱切追求的賀祁,冒充點心師傅刻意接近的姚姓男子,西苑那武功極高的俊俏少年……還有暗夜裏追逐她的中年人。

  隻因她心緒不寧,是以未曾留意,東苑與主院間的樹後,藏了一青白袍子的挺拔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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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由丫鬟送回東苑,容非隻待了一小會兒,放心不下,借散步為由,惴惴不安地遊蕩在巷道內。

  他自認為,從甩墨那一刻起,已卷入秦茉與賀祁之間的紛爭,外加昨日從秦園歸來,也是他提議讓秦茉別理會攔路的賀祁。賀祁拿他沒辦法,而秦茉沒準兒得替他的率性負責。

  容非搞不清賀祁那家夥對秦家姑娘認真到何種程度,貪色還是動情?

  過去十多年的印象中,賀祁談不上出類拔萃,但不近美色、努力上進,也是個有為青年。而秦茉半夜亂跑,撲在他身上、捂他的嘴,此等驚世駭俗之舉,非常人所為。

  因此,最初他先入為主,誤以為秦茉不檢點,主動勾搭鎮上長興酒樓的賀少東家。直到親耳聽見賀祁口出狂言,並意圖欺辱秦茉,他登時炸了。

  其後,隨著交往增多,進一步了解秦茉,他不知不覺站到她這邊。

  此時此刻,容非藏身東苑牆外的過道,豔陽高照下,他與牆根青苔作伴,大汗淋漓,左臂傷未痊愈,一夜未睡,困頓不堪,仿佛一輩子從未這般猥瑣窘迫。

  到底怎麽了?他為何拋下孤山別院那佳肴美酒環繞、仆侍殷勤伺候的避暑休假,獨自跑到這水鄉小鎮?

  說是散心,實則為避明威將軍孟都星,順道來長寧鎮探聽父親遺失的“寶貝”,可目下,他卻鬼鬼祟祟躲在院落間,憂慮賀祁會否得罪那姑娘。

  半點不像他幹得出來的事。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前,他甚至仍在糾結,萬一賀祁道出狂悖之言,惹秦茉難受,他如何是好?暴揍那小子一頓?不露麵,在長興酒樓背後施加壓力?

  驚覺自己竟然全心偏向秦家姑娘時,容非透徹領悟到一件事——他大概是動了心,盡管他一直認定秦茉在撩撥他。

  正當他咬著牙,決意不再過問此事,主院大門“咿呀”一聲,開了。

  秦茉親自送賀祁出門,含笑話別。賀祁似乎不願離去,絮絮叨叨說了好些話,才領著親隨,昂首闊步而行。

  容非生怕與賀祁撞上,他的行蹤將鬧得人盡皆知,急忙走回窄巷內,隱約聽到那親隨道:“少爺心情大好啊!”

  “那是,嘿嘿。總算哄服貼了……走吧!還得和我爹準備賀壽禮。”賀祁的嗓音一如既往帶笑。

  容非聞言,周身不暢。

  什麽哄服貼?見鬼的賀壽禮……

  轉念一想,誰的賀壽禮?掐指算了日子,他決定收回方才那句話。

  賀祁對隨從提了幾句采荷會相關事項,興高采烈往東南方向走,並未留神巷子裏那冒火的背影。

  靜立半晌,容非久久未聽見主院大門合上,閃身搶至巷口樹下張望。

  階梯前,秦茉一改言笑晏晏之態,失魂落魄,眼神放空,披一身烈日豔陽,渾然未覺。

  直至身後兩名丫鬟遲疑勸她回屋避暑,她緩緩抬步入內,側顏嫻靜中透著寥落,看似心事縈繞。

  酒館後院與周邊的喧鬧聲過後,容非頹然靠在牆上,取出絲帕,擦了把汗,沿窄巷返回東苑。

  對應賀祁所言,他心下惶惑不解,本想一探究竟,又覺不宜頻繁去尋秦茉。

  午後,他強行逼迫自己靜心作畫,無奈左右手不協調,以致筆法淩亂,慘不忍睹。

  將畫壞了的宣紙揉成團,他隨手一扔,棄於案下,恨不得撤回杭州,遠離這些亂七八糟的瑣事。

  他早在十八年前隱姓埋名,隨母親逃脫青脊的追蹤,事到如今,為何心甘情願踏上回頭路?

  昨日意外發現,衢州府的越王來了,冒充長興酒樓的點心師傅,已是匪夷所思;今兒,江湖上威名赫赫的燕少俠現身,成了秦家西苑的租客;據聞青脊最年輕的指揮使杜棲遲,已離京千裏,隨後就到……他留在此處做什麽?他自身難保,幫得了秦茉嗎?

  賀祁的那句“準備賀壽禮”提醒了容非,他是時候動身回家。

  原計劃,他打算蹓躂一個月,就得回去參加六叔公的七十大壽。說是叔公,實際上是他的外叔祖父,隻因他隨母姓,為了顯得親切些,口頭上直接喚“叔公”。族中長輩的壽辰,他必須出席。

  一瞬間,他有種衝動,想帶上秦茉,離開長寧鎮避一避風頭。可他以什麽理由、哪個身份?

  反複思量,去留無定,容非小心翼翼洗了個澡,倒在床上閉目養神。

  白日裏的煩心事隨夜風散了些,他記起秦茉為了看他被月季花刺擦傷的痕跡,猛地拉他的手,又帶他進主院上藥……嗯,她修補好他摔壞的筆洗,對了……她還擔心他的安危,夜裏悄悄跟隨他,被他……唔……

  憶及昨晚以鮮少的強悍之勢抵她於廊柱上,容非全身血液又一次沸騰。

  早知她對他如此在意,他應該低頭吻她!唉!錯失大好良機。

  迷蒙中思慮神傷,忽而月色如水,柔柔傾瀉在他最熟悉不過的賀府後花園。

  他漫無目的沿亂石小徑晃悠,酒香飄渺,吸引他回眸,但見水榭內軟榻上,斜斜倚靠著一窈窕身影。

  少女頭綰回心髻,發上插有竹節紋碧玉簪,素絹衫外套了件撚金織花鍛比甲,竹青色馬麵裙清雅別致。

  她靡顏膩理,唇若丹果,潤澤誘人,玉指慵懶舉杯,軟嗓嬌嬌:“你來晚了,罰酒。”

  容非信步行近,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笑哼哼地道:“我喝完,輪到你。”邊說邊俯身,以沾了烈酒的嘴唇堵住她的,輕如落花。

  呼吸如凝,對上那雙秋水橫波的眼眸,他狠狠將她納入懷中,綿長一吻,極盡纏綿。

  當撚金織花鍛、素絹紗被他撕扯開,如花瓣凋零飄落,他所穿的青白長袍、雪色中衣等亦層層堆疊在軟榻之下。

  她的玉臂圈上他頸脖,二人相擁交纏,繾綣至月華霜重。

  夢醒時,容非出了一身大汗,隻覺身下黏膩,令人難堪。

  一而再再而三肖想她,乃禽獸所為;不敢動真格,簡直連禽獸都不如!

  掙紮起身,他卷走被褥,悄聲奔入淨房,脫下貼身衣物,數盡丟入盆中,舀起木桶的冷水,兜頭淋下,而後羞恥地以單手洗淨褲子和被褥。

  這事,萬萬不可讓旁人知曉!否則他臉往哪兒擱?

  ……

  次日醒來,他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穿戴整齊,自覺一切如常,心虛下樓。

  那毛茸茸的大黃貓悠哉悠哉踱步前來,以大腦袋狂蹭他的袍子。他左顧右盼不見那小廝,幹脆出門到大街上覓食。

  剛拐彎,身後飄來一聲溫軟而清脆的叫喚:“容公子。”

  昨夜夢境重現,容非頓時羞愧難當,戰戰兢兢回頭,見秦茉從酒館後門蓮步而出,嬌俏容顏莞爾一笑,教人如沐春風,心波微漾。

  她換了身水色夏裳,略微輕薄,更襯得人清麗無匹,偏生發髻下方掛著金珠寶瓔珞圍髻,紅綠寶石點綴,金光燦燦,在晨光裏尤為奪目。

  俗氣死了!

  容非不經意地皺了皺眉——這玩意,他見過。

  那日在東苑閣子,他親目見證了賀祁將此物繞在她頭頂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