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作者:容千絲      更新:2020-07-06 17:14      字數:3975
  他這一緩,小豌豆從背後追上,胖嘟嘟的肉爪子一把拉住他的袍子,得意地嚷嚷道:“姚叔叔!我抓到你了!姐!你看!我抓到了!”

  “對,你贏了!叔叔請你吃小甜糕。”姚師傅低頭而笑,把食盒轉交給老媽子。

  “我的!給我!”小豌豆邊跳邊叫。

  姚師傅騰出手將他抱起,輕捏他圓鼓鼓的小臉蛋,溫聲道:“小豌豆,你蹦蹦跳跳的,容易把點心弄壞。乖,由嬤嬤幫你拿,回頭讓你娘和你姐姐一起吃,記住,不可以自個兒全吃光喲!得學會分享……”

  小豌豆歡天喜地應允,又撲向秦茉,小嘴嘟囔:“姐快來吃!”他生怕秦茉不回去,他就隻能眼巴巴的等待。

  秦茉分明看得出,姚師傅這次的食盒比上次的小,料想他已探知她昨日回秦園,沒準備她那份,輕笑:“姐還有事,你們娘兒倆先嚐。”

  “好嘞!”小豌豆急不可耐,催促嬤嬤和丫鬟同歸。

  姚師傅借玩耍“輸”了點心的詭計被識破,臉閃過一瞬尷尬,輕咳兩聲,笑道:“正好今日休假,閑來無事,做些小點心哄哄孩子,姑娘莫怪。”

  關於他對魏紫的心思,以及他的來曆,秦茉一直想當麵問個明白,礙於翎兒和慕兒在場,不好說得太直接,尋思該如何開口。

  端量姚師傅那身靛藍棉袍,料子服帖,剪裁得體,分毫不差,一針一線甚是精細,絕非成衣鋪子的貨色,秦茉更覺此人不簡單,淺淺一笑:“姚師傅有心,我替嬸嬸和小豌豆謝謝你。”

  “姑娘客氣,小小心意,何足掛齒?”姚師傅立如青鬆,笑意則夾帶赧然。

  “是小心意?還是小心思?”秦茉粉唇緩啟,悠悠送出一句玩笑話。

  “姑娘見笑了……”

  “姚師傅……”秦茉挪步向前,在他跟前停下,壓低軟嗓,“不對。興許,該尊您一聲姚公子或姚先生……”

  姚師傅愕然,眉宇凝聚戒備之色,強笑道:“姑娘何出此言?我區區一點心師傅,你這話,折煞我也。”

  秦茉轉眄流精,唇角笑得歡暢:“你……除了手藝,無半分像點心師傅。”

  “姑娘真愛說笑。”姚師傅清朗眼眸與她對視,從容不迫中透著極難覺察的閃躲。

  “當真不願坦言來意?你再這樣……我可就不幫你啦!”秦茉語意暗藏三分勸慰、三分嗔怪、三分威脅,皆淹沒在那一分嬌軟笑音裏。

  姚師傅眼光落向她身後不遠處,有瞬息間凝滯。

  秦茉驀然回首,光潤玉顏猶有捉狹笑意,卻見巷道拐角處,多了個長身玉立的挺拔身影。

  那人袍子素淡,左臂被繃帶固定在胸前,清雋容顏儼然掠過微妙的不悅。

  真不巧……每次與男子私聊,總能被容非撞個正著。

  對上那流淌淡薄涼氣的長眸,秦茉心一顫。

  他俊目光華看似雲淡風輕,為何會皺起一絲泛酸微瀾?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特別鳴謝:

  糖心雷扔了1個地雷

  讀者“果醬”,灌溉營養液 +10

  啵嘰~

  第十九章

  和風拂來東苑的薔薇芬芳,夾雜長寧河的濕潤,撲麵的甜暖氣息,卻絲毫不能緩和眾人臉色。

  容非的視線落在姚師傅身上,姚師傅同樣注視容非,不同於上次臥仙橋的月下偶遇,此刻天光日影清明,雙方輪廓五官清晰呈現。

  互相審視過中,二人眼底添了幾分惶惑與震悚,既不可思議,又無限懷疑。

  容非似有所了悟,眼神回避。

  秦茉善於察言觀色,捕捉他們的玄妙變化後,一連串疑問占據心頭。

  這兩大男人……眉來眼去做什麽?之前不已見過了嗎?

  姚師傅濃眉蹙了蹙,對秦茉略一點頭:“姑娘,如無別的事,我先行一步。”

  因容非在側,秦茉已無法再向姚師傅套話,當下禮貌致謝,笑言相送。

  她如春花盛放的雙頰沾染薄薄胭脂色,明眸皓齒,在容非眼中如亮麗華彩,甚至到了刺眼的地步。

  這位被她稱作“姚師傅”的青年,竟也來糾纏她?是傾慕於她,還是為“風影手”之事?從對方驚訝的目光可判斷,他對容非或多或少留有印象。

  誠然,他們僅在五年前有過一麵之緣,幾乎沒作交談,誰曾想過,會在這水鄉小鎮重見?且各自以迥然相異的身份露麵……

  容非提著一顆心,豎起耳朵傾聽,不知是疑神疑鬼,或是確有其事,總感覺在那人離開後,暗處有人影飛速掠過。

  他反常的謹慎,惹來秦茉饒有趣味的打量。她水眸流轉,挑笑道:“不許說那些‘無心擾了姑娘與人親熱密會’的鬼話,否則我打斷你另一條手臂。”

  容非被她昳麗笑靨一晃,心如飄到雲中,化成軟綿綿的一團。他訕笑道:“豈敢?隻是……這位點心師傅,何以時常來尋姑娘?”

  “秘密。”秦茉朝他做了個鬼臉。

  容非心緒霎時複雜難寧,她極少流露這般俏皮可愛的情態,鬧得他心麻酥酥的;偏生她與那人有“秘密”,揪得他心肝亂顫。

  “你們竟然……?”他沒忍住,衝口而出。

  “什麽亂七八糟?在你眼裏,我就是個招蜂引蝶的浪蕩|女子?”她話音暗藏薄怒。

  遭她劈頭蓋臉撒火,容非卻鬆了口氣,前行幾步,小聲道:“這人……來頭……這人不單純,得小心為妙。”

  秦茉仔細回想二人方才反應,心中已有答案:“你們認識?”

  “不認識,我猜的,”容非怕惹禍上身,又不得不提醒秦茉,“反正……少與他來往。”

  秦茉抬眸凝視他的眉目,關切之情不似作偽。頃刻間,一個玄之又玄的念頭飄落在她心湖中,激起久久未平的漣漪,撥亂了心跳。

  靜立片晌,唯有綿長沉默縈繞,秦茉不自在地挪了挪步子,悄聲道:“你剛出門了?”

  “嗯,到外頭轉轉。姑娘要上哪兒去?”

  秦茉陡然想起她原是打算前往東苑探望“好像不太高興”的他,幽幽答道:“找你。”

  “……”容非被從天而降的糖砸得瞠目結舌,定了定神,疑心她在逗自己,正色道,“姑娘有何事需容某分憂?”

  秦茉覺著他硬邦邦全無情意,不像存有綺念,安心之餘,滋生出極隱約的落空感。她暗揚柳眉,語氣隱含質問:“我讓慕兒協助你,為何不留下?”

  容非眼光驀地一冷,“謝姑娘美意,容某無需他人伺候。”

  “算我好管閑事。”秦茉感受到他的疏離與怨懟,自覺好心被當成驢肝肺,不甘示弱回應了一句,而後盈盈福身,領著翎兒與慕兒自行回主院。

  她的背影一如既往的婀娜,比甲上的撚金織花在陽光下柔柔閃著光,容非隻看了片刻,抬步行至東苑側門,敲開了木門。

  他為“姚師傅”的現身而驚疑不定,亦對其紆尊追捧秦茉而震撼,相較之下,先前的酸澀味兒已微不足道。

  黃昏,容非無心覓食,取出午後在餅鋪子買的蔥油餅,沏上壺雨前龍井,將就著吃了。

  入夜風涼,竹葉聲聲掩蓋了異常輕巧的翻牆落地細響。倘若平日,容非絕不會留心,但今日情況特殊,他凝神靜聽,取下籠紗燈罩,以銅針挑亮了燈火,又把鐵鑄水壺放到風爐上燒煮。

  一沸過後,他提壺衝淨兩隻鬥彩茶碗,因僅有右手能活動,動作極其緩慢。加入茶葉後,他淡笑道:“尊駕到訪,請恕容某招待不周,請進來喝口粗茶。”

  注水聲中,窗外一低沉嗓音傳入:“叨擾了。”話音剛落,一黑影從窗台躍進。

  來者身穿黑衣,身材高大健碩,戴著麵罩,隻露出如電雙目,膚色黝黑,腳步輕捷而有力,看上去約三十多歲。

  那人大步邁至案前,虎虎生風,抱拳作揖,容非還了一禮,示意對方落座。

  黑衣男子駐足不前,瞥向碗中清茶,眸間飛過一抹疑慮。

  “是容某冒昧了,”容非搖頭笑歎,“貴上有何賜教?不妨直言。”

  黑衣男子遞上一張紙條:“請過目,閱後即毀。”

  容非收斂笑容,謹慎打開,紙上隻寫了個“無”字,墨跡初幹,筆走龍蛇,又透著圓融之氣。

  “容某明白了,定當保密,絕不幹擾貴上的……‘雅好’。”容非順手點燃了紙條,丟進一瓷盤中,眼看白紙化成灰燼,嫋嫋黑煙消散,心卻蒙了煙霧。

  那人笑道:“公子穎悟絕倫,快人快語,不愧為望族家主。”

  “大人謬讚了。”既然對方揭穿了他的來曆,他便改了口。

  “告辭。”黑衣男子不再多言,也不作任何停留,閃身從窗戶飛出。

  待長夜重新陷入無聲時,容非方長舒一口氣。

  “無”字,既表示對方想讓他當作一切沒發生,也以一個形似蒸籠與火燒的字,表達其為做點心而來的目的。

  容非失笑,原來,傳聞是真的。

  據說二皇子越王平易近人,毫無天潢貴胄的架子,且幼時在京,經常親手做點心孝敬皇帝與姚皇後,沒想到就藩數年,仍有此愛好。

  可為何選擇冒充一點心師傅?還偏偏在長寧鎮?並對秦家人殷勤備至?當中又有什麽陰謀?難不成親自來查青脊之案?

  “風影手”當年做了何事?以致十八年後的今日,尚有各路人馬跑來長寧鎮?

  容非深覺自身已不慎回到漩渦中,暗生退避之意。

  若他先行撤退,留下孤立無援的秦茉,又該如何是好?

  窗外正對的主院書齋一片昏暗,如他此際的心情,無半點亮光。他雖惱她硬塞一丫鬟來服侍,又與別的男子言笑晏晏,仍禁不住擔心她的安危。

  喝掉涼茶,他深感腹中饑餓,橫豎無事,幹脆下樓,想著到東苑小廚房,弄點吃的。

  今夜無月,廊下琉璃燈與花園中各處石燈已點亮,容非無意欣賞濃烈夜色,匆忙疾行。

  左前方花叢依稀有傳出微響,乍一聽,似是貓在竄動。

  東苑閑散養著兩隻黃貓,一胖一瘦,其中胖貓對容非甚是親熱,沒事便會蹭得他一袍子的毛。

  容非隻道是貓餓了,意欲招它去廚房,遂捏著嗓子,學貓“喵喵”叫了幾聲。

  ……?沒反應?

  他頓時起疑。

  若要取他性命滅口,早已下手,現下鬼鬼祟祟,應是顧慮重重;假設越王不放心,派人盯緊他,也是常理,但那暗衛回去複命,盯梢之人這麽快露了馬腳?

  容非心中狐疑,又喵了兩聲,裝作若無其事,喃喃自語:“今兒不出來陪我玩麽?”說罷轉身步往廚房,兩耳則留神背後動靜。

  踏上台階,順著長廊拐了個彎,他聽出那人放輕步子跟隨在後,怒火頓生。

  把他當什麽人了?用得著時刻盯住不放?他就無半晌自由和隱私?容非輕手輕腳折返至拐角處,屏息靜待。

  對方悄聲追上來,冷不防容非突然躍出!

  那人大驚,正要逃開,被容非快如閃電拎住領口,用力推向一側,背脊抵在長廊的赤色圓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