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作者:容千絲      更新:2020-07-06 17:14      字數:4573
  “你還說我?你為何鬼鬼祟祟跟蹤我?”她知容非受傷不輕,自行彎腰撿起落了一地的雜物,又把蓮蓬數盡裝入紙袋。

  容非漲紅了臉,沒好意思回答,轉移話題道:“都髒了,丟掉吧!”

  “我愛吃。”她淺淺一笑,眼裏如有星河流轉。

  容非心道,早知把一筐蓮蓬全買下!可若扛起一大筐子追著她滿山跑,有損形象……

  他難堪地望了望身上的中衣中褲,唉……形象?不存在的。

  心跳平伏後,秦茉端量著一臉窘迫的容非,正要好好審問一番,忽聞林中躁動聲起,她笑容頓斂,低聲道:“咱們得撤了!”當即掉頭朝南飛奔。

  容非絕沒料到,秦茉的步伐竟如此神速,他得邁開大步才追得上,心中慨歎:秦家姑娘天賦異稟,非同尋常。

  秦茉聽得人聲逼近,唯恐容非撐不住那幾下痛擊,一手拽住他的胳膊,試圖拉他一把。

  容非有點懵,這、這麽主動?他該不會在做夢吧?

  道旁林木飛掠如時光流逝,鳥鳴啾啾時遠時近,讓他有須臾失神,連臂上的痛感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跑了約一裏路,跨過溪澗,秦茉將他帶至一處山洞前,放脫了他:“咱們先躲一陣,否則出了林子,沒了掩護。”

  容非隻覺被她玉指抓握過的位置隱隱酸麻,依照吩咐,找了處相對幹淨的角落坐下。

  一路奔來心焦體乏,秦茉臉上紅霞漸染,窺見容非整條左臂垂下,以右手整理白色貼身小衣,她沒來由記起他們初相遇時的窘態。

  那時,他裸露的肌膚結實而微濕,她的臉埋入其頸脖間,掌心捂住的是他的鼻唇,微略抬頭時,他那雙美好似秋月、清穆如春風的明眸深深入了她的心底。

  她怎就想到了那一幕?瞬時間,人如被滾燙紅漆兜頭淋下。

  殊不知,容非比她更不自在。靜默片晌後,秦茉吸了口氣,壓抑躁動的心,關切地問:“手……很疼吧?”

  她本想說,多虧他為她擋了那一下,可若不是他追來,她隻需藏在樹上,倒也不必與那夥人起衝突,算來算去,似乎盤算不清誰是誰非。

  “是有點痛,”容非如實招了,凝望她恬靜中暗藏羞澀的美目,態度誠懇,“抱歉,我今日其實是……想向你道歉的,結果出了東苑,見你一路向東,按耐不住好奇,便跟過來了。”

  “道歉?”秦茉靈動的眼眸輕轉。

  “我昨兒氣在頭上……望你見諒。”容非鮮少對人低頭,如今幾樁事疊在一起,他發自內心感到慚愧。

  秦茉挑著淡笑:“哦?你是說,無心擾了我的‘親熱密會’?無妨,我方才照樣毀了你當壓寨相公的大好前途。”

  “……”容非隻想捂臉,“我口不擇言,姑娘雅量,切莫放心上。”

  秦茉笑道:“開玩笑啦!賀公子昨兒口出狂言辱罵你,你心裏不舒服,我能理解。隻是我與他真不是你所想的那樣……”話音剛落,她又覺著自己辯解過多。

  容非眼底喜色驟現,似為她的寬宥而興奮,又因她的澄清而暗悅。

  秦茉倏然心驚,這人該不會對她有什麽念想吧?否則如何解釋他在危急關頭奮不顧身挨那一棒子?

  好不容易緩和的心跳又紊亂了,她故作輕鬆,神色俏皮,揚了揚手裏的袋子:“這蓮蓬歸我,當作你賠禮道歉。昨天的事,咱們扯平。”

  容非垂眸而笑:“甚好,謝姑娘寬恩。”

  秦茉靜聽外頭再無動靜,細察眼前人一直在強忍痛苦,柔聲道:“你若還走得動,咱們先回秦園,有府醫……”

  容非的確疼痛難耐,卻渴望與她多處片刻,尋思該以何種理由讓她相陪。

  秦茉見他遲疑未決,碎步挪近,頂著緋色秀顏,貝齒輕咬下唇:“真走不動?要不……我、我攙你一程?”邊說邊抬手作勢。

  姑娘家主動至斯?

  赧然與狂喜衝昏了容非的頭腦,他心甘情願抬起爪子,厚著臉皮,裝作勉為其難地搭上了她的手。

  被他溫暖且寬大的手握住,秦茉如身陷熱潮,可還能怎麽辦?是她開的口,誰會想到這人看上去霽月光風,竟無絲毫推拒?

  兩隻手傻傻握了好一會兒,厚實摩挲著綿軟,暖意相互傳遞,越發升溫。

  呆立片晌,秦茉快要自燃了。

  豁出去!她擰著眉,用力拉著他大步前行,全然沒細究這是“牽手”而非“攙扶”。

  夏木濃蔭過濾下的金芒灑落二人身上,秦茉步履匆忙,低垂著酡紅的臉,是以沒留心,落後她小半步的容非,與她同樣滿臉紅雲,嘴角亦勾起一抹難以自持的弧度。

  作者有話要說:

  容小非:你們看啊!她主動撩的我!不止一次!

  秦小茉:……

  【哈~你們聞得到即將來臨的甜味麽?】

  第十四章

  日影之下,山外果林連綿成片,青翠欲滴的枝葉間,青梅如豆,枇杷飽滿,煞是可愛。

  秦茉走在前,頭也不回,左手反手後伸,由容非拽著,呈現出一種奇特姿態。

  兩手相牽了半盞茶時分,彼此各懷心事,默然不語,手心滲出細細薄汗,最後根本分不清誰比誰更拘謹。

  秦茉內心交戰,苦苦思考,低調回秦園的路上,何以會鬧出揭穿騙子、與人鬥毆之事?最後還親手牽著一名衣冠不整的男子回家?

  不妙!這果林屬於秦家,被人瞅見……她臉往哪兒擱?心下一慌,她立馬甩掉容非的手。

  “姑娘,”容非努力抿笑,以疑問打破尷尬,“你如何識破那‘賣身葬父’的騙局?”

  “先是那姑娘的麵相,眉毛逆生,眼睛吊白,哭泣時偷眼看他人,看似奸詐、求利、無情之輩;地上躺臥的男子,雖有白布覆蓋,口鼻處的布料則微略起伏,可見呼吸尚存;再者,帶頭捐款者理直氣壯,明顯在煽動人心……”秦茉神情複雜,“我本不欲生枝節,實在看不過,才揭穿他們,沒想到惹禍上身。”

  容非長眸一黯:“後悔了?”

  “那倒不至於,就是……連累你受傷,”秦茉頓了頓,蹙眉嗔道,“真傻!你沒學過功夫,膽敢跟著那幾個狂徒!”

  “我怕你出意外嘛!”容非脫口而出,見秦茉眼波流轉,丹唇欲啟,他心慌意亂,忙補了句,“畢竟你是姑娘家,我、我男子漢大丈夫,自然要……要挺身而出……”

  秦茉羞色頓斂,啐道:“不自量力!誰稀罕!”嘴裏雖怨懟,卻無分毫嫌惡,說完又粲然而笑,眼裏映著晴空碧樹與他的困窘。

  他被她明麗的笑靨感染,隨她微微一笑。

  於果林中相視而立,他儒雅清朗如雪竹挺拔,她則嬌豔妍麗如芍藥含苞,經曆了這一小小波折,曾唇槍舌戰的二人打破隔閡,冰釋前嫌。

  秦茉聽得前方溪流潺潺,奔出數丈,洗淨雙手,又衝去蓮蓬上的泥沙,剝開蓮子的青皮,去除蓮心,把柔嫩的蓮子肉丟入口中,邊吃邊嘟囔:“你不許笑我饞嘴!早起至今,我什麽也沒吃呢!”

  容非見她抓著袋子不方便,伸手接過,隨口道:“我也沒用早食。”

  秦茉再度將蓮子剝皮去芯,吃下半顆,聽他這麽一說,暗覺獨食不妥,順手拈起半顆蓮子遞給他:“分你一半。”

  容非心頭一熱,礙於左臂受傷,右手拿著東西,沒法接,幹脆張了嘴。

  秦茉未及細想,抬手塞進他口中,指尖觸碰到他嘴唇的溫熱濡濕,似有一道熱流自末梢湧向全身。

  完了!她到底在幹嘛?為何會發展到以手喂食的地步?

  他那一刻的眼光如摻了蜜,她沉溺其中,半晌後慌張地把手抽離,做賊心虛地掩飾:“我看你沒洗手!所以……”

  容非垂目凝望她那無處安放的白皙柔荑,玉指纖纖,點染了色澤亮麗的蔻丹,慵懶而不失嬌媚,讓他想起了白玉糕上點綴的飽滿枸杞子。

  這回真餓了。

  他俊秀的臉龐蒙了一層淺霞,咀嚼著半顆早熟的蓮子,唇齒間氤氳詭秘的甜味,滿腦子胡思亂想:另外半顆已落入她腹中,嗯?總覺得這其中暗藏了某種特殊寓意。

  蓮子,連心。

  曖昧氣息灼熱了秦茉兩頰,餘下的蓮子沒敢繼續吃。

  可憐的容非仍迷戀她手指的溫軟,妄想一路被投喂,卻見她丟下一句“快走”後猛地轉身,心裏幽然蕩起一絲不舍。

  唉!這是怎麽了?定是受了她的撩撥與迷惑,才心生親近之意!不過,既然賀祁那小子與她無特殊關係,為何不……?

  不不不,不能胡來。

  容非因突如其來的綺念大吃一驚,他性子隨和,不愛計較,若一旦有了欲望,便念念不忘,非要得到手。秦茉於他而言是種特殊存在,絕不可輕易觸碰,必須暫且壓下那些不合實際的想法。

  待他遠離長寧鎮,便不會對她產生異想了。

  咬牙忍痛,容非快步流星追上。

  ……

  秦園已近在眼前,秦茉猛地記起一事。她該以什麽理由領這家夥回去?秦園的管事、丫鬟、老媽子、小廝、廚子等老老小小二十餘人,會如何看待他們?

  除此以外,方圓數裏再無別處可安置,她正自為難,果林盡頭忽然冒出三人,見了她先是麵露喜容,再瞥見其後多了一名容顏俊美、卻隻穿了中衣的男子,驚得目瞪口呆。

  “大姑娘……這、這是……?”為首正是秦園管事宣婆婆,年近花甲,頭發花白,穿了身黛色長衫,眉目慈和中透著威嚴。她雖為下人,但看著秦茉長大,如半個長輩。

  秦茉沒來得及捏造謊言,唯有老老實實招了:“宣婆婆,這位是容公子,老宅的租客。今兒清早,我從鎮上返回,碰巧在南山遇到他遭劫匪搶奪,便順道帶他來處理傷口……”

  她避重就輕,不提騙子團夥的糾紛、容非的跟蹤,將此事件描述為巧合,語調平緩而無波瀾。

  宣婆婆一臉震驚,見秦茉衣衫如常,發髻稍顯蓬鬆,無任何傷痕血跡,遂安心端詳容非,目光毫不掩飾好奇:“容公子受了傷?嚴重不?”

  “謝……謝宣婆婆關心,無妨。”容非痛久了已覺麻木,陡然被三人撞見狼狽模樣,隻想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五人沿著碎石小道走向半裏外的宅院,白|粉牆、墨灰瓦頂、高階朱門、楠木照壁,無不昭顯主人家精致典雅、溫和從容的氣派。

  當秦茉辟出一處小院落,喚宣婆婆的丈夫為容非診治時,各處仆役小廝借打掃、送茶水、問候姑娘等借口紛紛前來窺視。

  於是,“姑娘帶回一位沒穿外裳的俊俏公子”這件事,如插翅般迅速傳遍秦園。

  無暇理會他們的異樣微笑,秦茉目不轉睛看容非卷起袖子。他原本結實而修長的前臂,目下腫起一大塊,漲成了紫黑色,教人觸目驚心。

  “依老朽看,傷到筋骨了,得調養一個月左右,期間盡可能少活動。”老爺子讓小童按方子煎藥,又拿出活血化淤藥膏,仔細為容非抹上,並固定好位置。

  秦茉再三確認容非並無大礙,留下一名小廝照顧,又叫人尋兩套幹淨外裳。無奈秦園男丁寥寥,非老即幼,一時間竟找不著合適的。

  有旁人在,她言談客氣到了刻意的程度。宣婆婆與丫鬟等麵麵相覷,暗自揣測“容公子”的來頭。

  趁容非吃午膳、喝藥之際,秦茉留下蓮蓬,回房更衣。翻出從容非的私物,憶及沿途的驚險與困窘,她素淨麵容蔓生出淡淡的桃花色。

  這下可好了,今日之事若外傳,估計她那神秘的未婚夫再不會上門求娶。

  緣也好,孽也罷,秦茉如今看淡了。

  反正她與容非之間清清白白……除了她曾經趴在他半裸的軀體上、兩手相牽而行、還喂他吃了半顆蓮子……蒼天!哪裏清白了?這分明像勾搭上了……是不對不對,緊急特殊情況,不得已而為之,絕非有別的想法!

  收斂心神,秦茉問及周邊情況,打點園內事務。忙碌半日,她記起此行另有目的——賠容非一筆洗。進了地下庫房,她手持燈盞入內,於眾多藏品中挑了個汝窯三足洗,把玩片刻,決意忍痛割愛。

  一則,她資金周轉出了點小問題,舍不得額外花大錢另購;二則,容非前後三次幫了她的忙,還他一件前朝珍品也值。

  從庫房出來,秦茉讓丫鬟覓一錦盒裝好,帶上容非的隨身物件,深吸了口氣,挪步至小客院。

  午後日光微移,梔子花香味融入南風,搖曳著婆娑竹影,滑過她明媚的容顏,落在她煙灰紫色的拖裙上,為她輕盈的體態添了溫婉之色。

  剛跨入垂花門,卻聽得內裏小廝以艱澀的語調,苦口婆心勸道:“容公子,您這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