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作者:容千絲      更新:2020-07-06 17:14      字數:3961
  “嗯,你不知?我還以為……你們很熟。”

  熟?秦茉無可避免地記起軀體相貼的一幕,當時的刺激與緊張,驅使潮熱之氣滲透全身,雙頰泛起淺淡酡紅,如抹了胭脂。

  ——容非。

  秦茉臉上麻酥酥的,表情發僵:“無意路過,閑聊兩句,他提出搬去東苑……我覺得無所謂,答應了,你別多想。”

  魏紫半信半疑,依照她對秦茉的了解,自是知悉秦姑娘再和善,也不至於好說話到這程度。

  秦茉轉而岔開話題:“你呢?幹嘛給他備午膳?”

  “東苑廚房許久沒用,還在清理。人家忙活一上午,又送了咱們兩幅畫,請頓飯沒什麽吧?”魏紫眨眼道,“唉,我跟你說,這容公子很有意思,短短一時辰,把東苑諸物擺得……那叫一個整齊啊!”

  把東西擺整齊,那叫有意思?

  正要反駁,老媽子回報說,小少爺為了玩耍不肯吃飯,秦茉隻得親自去逮人。

  小豌豆一出生就沒了娘,一年後沒了爹,隨繼母魏紫生活至今。魏紫本身性子柔善,二來也怕落人話柄,對這無血緣關係的繼子更是多加縱容。要打要罵的事,最終落到了秦茉這位堂姐身上。

  秦茉行至後院,隻見小豌豆搬了張竹凳,推至紅色大陶缸前,顫顫巍巍爬了上去。

  陶缸內植蓮荷,開得嫋嫋婷婷,水裏遊著幾尾三色錦鯉。小豌豆努力去折粉荷,折不動,還被莖上凹凸不平的小疙瘩紮了兩下。他哭喪著臉,拽下幾片花瓣,又試圖去撈魚,被秦茉一手提了下來。

  “姐……”小豌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滿是驚色,溜溜一轉,霎時間改為討好的喜悅,“我好想你!”

  臭小子!人小鬼大!秦茉被這孩子鬧得沒了脾氣,見他撲來,髒兮兮的肉爪子即將摸到她的白羅裙,連忙將他丟回丫鬟懷裏:“拎去洗淨了,否則不讓吃飯!”

  見小豌豆撅嘴離開,秦茉搖了搖頭。

  孩子才三歲半,何年何月才能替她分擔秦家的重任?

  她回望被折騰得不成樣子的荷花,粉嫩花瓣落在水麵上,如小船徜徉,終究隻能困在這方寸之間。

  飯後,秦茉去書齋翻閱賬簿。她嫌一旁扇風的丫鬟慕兒使她屢屢分神,擺手命其歇息。

  慕兒生怕她悶熱,把窗戶數盡打開,給她添了君山銀針茶,才恭敬退下。

  秦茉細閱各處賬目,偶然瞥見對麵閣子的光景。

  容非正伏案寫字,其身後的黑漆嵌螺鈿花蝶紋多寶格上,古器、書冊、筆硯、紅珊瑚枝被重新排列過,呈現出對稱的形式。

  他換了身霜色廣袖長袍,作文士居家打扮,如玉麵容專注,似未留意秦茉。

  此時,若把窗戶關上,倒顯得過分刻意,秦茉轉而到窗下的酸枝羅漢榻上,拉過一張絲緞薄衾,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

  她有些懊悔,輕易讓容非搬到隔壁,抬頭不見低頭見,這一個月要怎麽熬?

  沒錯,是她把他推倒在地,可他也占了便宜不是?撿了那雲頭扣,故意拿出來炫耀,幾個意思!

  秦茉心下窩火,困頓之極,迷迷糊糊入了夢,夢裏卻是那人從宣石上起身,俊顏笑意清淺,朝她信步而來。

  那一刻,風搖竹影,將陽光割成碎片,灑落在他青白袍子上,寧靜悠遠,宛若世上最雅致的風景。

  他眸底笑意繾綣,徑直來到她跟前,貼在她耳邊吹了口氣,輕笑道:“姑娘,要采花嗎?”

  秦茉驟然驚醒,更教她惶恐的是,眼前多了個高大身影!

  逆著光,其麵容看不真切,輪廓竟與夢中人有幾分重疊。此人離她不過三尺之遙,且有朝她靠近的趨勢!

  秦茉一慌,順手抓起榻上方形繡枕直接砸了過去。

  “哎呀!好好的怎麽就發脾氣了呢!”那人閃避不及,正中胸口。

  竟是賀祁!他頭戴青玉發冠,一身蒼藍色錦緞,腰佩鑲金竹蝠佩,衣飾華美。

  秦茉心跳仍未平息,低吼道:“你、你!怎麽進來的!”

  她坐直身子,環顧四周,不見自家人,更覺心慌。

  “沒人攔我啊!”賀祁笑道。

  “是院子裏沒人?”秦茉攏了攏衣裳,瞪著他那張得意中夾帶一絲無辜的臉,“還是沒人攔著你?”

  賀祁笑嘻嘻地把繡枕撿起,拍打兩下,放回她身側:“沒人。就算有人,敢攔本公子嗎?”

  秦茉恨他自出自入、全無規矩,一把拿起繡枕,猶豫半晌,最終沒丟出。

  這等泄憤行徑,沒準兒在對方眼裏,成了打情罵俏之舉,往後再擺正位置,怕是難上加難。

  秦茉按耐怒火,緩緩站起,換上平靜語氣:“賀公子前來,所為何事?”

  賀祁舒心一笑:“茉茉,我昨日從杭州給你帶了個小禮物……”

  秦茉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茉茉”震碎了耳,瞠目結舌,久久說不出話來。

  賀祁從懷中取出一個翠綠織錦小盒,打開後,內裏是一金珠寶瓔珞圍髻,紅綠寶石交錯點綴,光華四射,他趁秦茉失神的瞬間,迅速將此物繞向她發髻下。

  秦茉被這防不勝防的親密嚇傻了,舉手欲拒,已然製止不及,唯有窘然垂首,悄聲道:“賀公子……我不能收。”

  往日迫不得已,收一籃子佳果或幾包茶葉,算不上什麽;珠寶首飾這類貴重且私密的禮物,已超出了他們的關係。

  “為何你非要拒絕我?”賀祁直直盯著她,斜飛的眼角隱含薄怒。

  為何?秦茉也說不上來。如若無父母遺命,她會否一步步落入賀祁精心編織的網中?如魏紫所言,他應當是她所認識的人中,條件最好的一位公子。

  要是三個月後,等待已久的那人再不出現,她會敞開心懷,接受賀祁嗎?

  大概……不會。

  賀祁顯然被持久的沉默惹得更為惱火:“不錯,我起初接觸你,確實因家主相中了你們酒坊,可這段時間,我待你如何,你感受不到?

  “你杭州的酒館快開不下去了,還為此賤賣臨源村的幾塊地皮……若周轉不過來,我可以幫你啊!難道你忘了,杭州城是我賀家的地盤?”

  一提杭州城,秦茉頓感忿然。

  她的酒坊為何開不下去?不就是因賀家的攬月樓獨大?臨源村的地皮最後落到誰手裏了?還不是他們賀家的其中一脈!

  “談不上賤賣,無用之地,能放則放。”她平素說話綿軟,此際嗓音陡然清冽。

  深吸了口氣,她略微壓下心頭火——不能與賀祁鬧翻!此人出自望族,任性妄為,感情用事,斷不可貿然得罪。

  可是這莫名其妙的圍髻,她若收下,隻會令他得隴望蜀;若還回去,又讓他麵子上不好看。

  進退無路,秦茉心生一念,淺笑道:“謝過賀公子為我在杭州挑了這圍髻,改日我讓人把銀子送到府上,並請你嚐嚐新製的青梅酒,你看如何?”

  她笑時眉眼彎彎,眸光流轉,妍姿豔質盡顯。

  “你……”賀祁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好意買來送她,為博美人一笑,居然被她強行扭曲成托他選購,擺明了不接受他的情誼,但總比直截了當退回來要委婉些。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麵人,被她甜美笑容一晃,他心神蕩漾,滿腔怒意化為柔情。

  秦茉捕捉到他神色微妙的變化,懸在半空的心落在實處,高聲喚道:“慕兒!”

  隔壁的慕兒,因夏日困倦,眯了一小會兒。醒來後,她驚覺多了個賀公子,張皇失措,不敢打擾二人交談,聽得秦茉呼喚,應聲而入。

  秦茉借口說有急事需處理,禮貌請賀祁去前廳稍候,她隨後就到,又讓慕兒通知魏紫,多備些精美茶點招待。

  賀祁與之獨處的願望落空,百般無奈,隻好由慕兒引領下樓。

  下樓的腳步聲,步步踏出了煩躁之音,秦茉的心跳也跟著亂了節奏。

  這算是……勉強過關了?

  回到案前疊好賬簿,她幽然歎息,轉目卻見東苑的閣子內,那姓容名非的俊美男子輕緩放下手中筆,悠悠凝眸,視線越過夏風,投往她的方向。

  那人唇角輕勾,露出一絲隱約極了的笑,如了悟,如失望,如諷刺。

  秦茉似聽到“咯噔”一下,有什麽東西,重重地沉到了心底。

  作者有話要說:

  容小非:畫個圈圈詛咒那動手動腳的家夥!不!畫倆!

  第六章

  秦家東苑樓閣的視野,和容非想象中一樣,遼闊而美好。

  往南,青竹夾翠樹,依稀可見河道上往來的竹筏與小舢板,對岸的繁華盡收眼底,卻不覺鬧騰;朝北,花閣遊廊,曲徑通幽,綠柳成蔭,池塘泛荷,院牆外是秦家的糟坊,再向北則為蔥鬱林木。

  安居東苑,一攬長寧鎮的熱鬧與僻靜,坐享市井之趣與山林之樂,忘煩囂塵世之憂。

  更讓容非意外的是,西南窗戶斜斜對著秦家書房。書房主人,恰恰是那位霞姿月韻的秦家姑娘。

  他悄然離家,來長寧鎮已有十天,後輾轉到了秦家,眼見向往已久的東苑全然符合想象,便請求魏紫,讓他小住些時日。魏紫雖婉拒,卻給他留了一線希望,於是他白日東苑作畫,夜宿北院客房。

  一切平淡無奇,直至昨天夜裏,他躲在僻靜角落擦身,警覺院門被人推開,當機立斷,滅了燭火,全神戒備。

  不料,來者是位姑娘,且二話不說,將他撲倒在地,還拚命捂緊了他的嘴。

  他之所以不敢反抗,是因為……他的手,被不可觸碰之處壓牢了。

  事後,那姑娘咄咄逼人,一聽說他是租客,立馬變慫。

  容非猜出,她是秦家人。

  撿到一枚精致的嵌貝雲頭扣,他更能確認,此女子非富則貴。她遇到煩心事了?真如她所言,有采花賊追逐她?不太像。

  夜裏,姑娘家的馨蜜體香與溫軟手感反複刺激著他,教他徹夜難眠。

  次日,他如常在東苑畫竹,忽而來了位衣飾雅致、驚鴻豔絕的女子,青綾衫,白羅裙,於花間揮舞雙手,空中拈蝶,恰似蝴蝶仙,驚得他目瞪口呆。

  這位姑娘身懷異能,非常人能及。

  原本,他沒認出她,隻是被那一幕驚豔了。

  她假裝素昧平生,演技實在不太高明,反倒提醒了他。他笑而拿出她的扣子,沒想到,她誤會了。

  被她劈頭蓋臉訓了一頓,他一笑置之,反正他如願以償,住進東苑,不枉此行。

  午後窺見她在不遠處翻閱書冊賬簿時,他心神不寧,時不時蹦出各種奇怪的念頭,越是壓製,卻越來越烈。

  他一生中見過的美貌女子數之不盡,唯她一人,以極其離奇的方式,使他心浮氣躁。

  若是尋常姑娘,倒也罷了,偏生是秦家人。

  命中注定?

  容非內心深處泛濫著詭秘的蜜味,待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隨手把蘭竹圖的山石、葉片畫成了左右對稱的模樣。

  完了完了,不受控製!他坐立不安,直到窺見她屋裏多了個男人,一顆心落回原處,甜意散於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