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節
作者:桃之幺      更新:2020-07-06 16:22      字數:5943
  男人因為疼痛劇烈地掙紮著,有東西從他的口袋中散落到了地上,是一張張照片,照片上的內容柯顧隻看了一眼,便感到了渾身的不適。

  那是些戰場上的照片,或者是戰場上屍體的照片。

  柯顧想起Cris說過,他是在戰場上撿到了十歲的Ava。這些照片對於Ava來說絕對不會是什麽好回憶,隻會勾起她的傷疤以及不安,甚至還有內疚。

  Ava現在的狀態明顯就是這幾種情緒混雜在一起,聯想起剛剛她開槍時果決甚至沉迷其中的表現,柯顧判斷她此刻更多的是一種內疚。

  歎了一口氣,柯顧看向尼克斯:“方便把她帶下去嗎?”

  “可……”

  “隻要有李肖然和孫賢在,你們是不可能得逞的。”柯顧澆滅了她的希望,這下尼克斯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

  “你知道Cris為什麽設下這個催眠局嗎?”

  尼克斯沒有作聲,她知道這很可能是Cris最後的一場催眠了,他想留下最完美的作品,但是在催眠被破解後尼克斯卻不能這麽說了,因為這麽說就像是把Cris的尊嚴放在了地上踩。分明就是說,你最完美的作品又如何?還不是被人破解了?你已經老了。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但多少人蠅蠅而聚,為的就是分出高下。

  但柯顧的答案卻出乎了尼克斯的意料:“這個催眠不暗含任何殺人的暗示,也不暗含其他傷害被催眠者的暗示。”

  這倒是確實是,但是尼克斯沒有弄明白柯顧想說的是什麽。

  柯顧插著口袋,他緩緩地走到了帷幔處,用指頭鉤開了一條縫隙,看著已經亂得不能再亂的大堂。已經有人見紅負傷了,劇烈的咒罵聲和肢體接觸,人性果真經不起任何的考驗。Cris增加了他們的感官,也就是說如果這個人平常是個小白兔,他此刻也不可能變成霸王龍的,隻能說這些衣冠楚楚的西裝外套上都藏著一個野獸,找準了機會就要衝出牢籠的野獸。

  “Cris希望你們能夠活下來,還希望你們能夠快樂。”柯顧緩緩道,“畢竟背負著人命的人生是很難幸福快樂的。”

  蘇漾等在下麵,不多時就看見了師兄下來了,隨後是一個沉默的短發少女,她是看上去像是歐亞混血,最後下來的是尼克斯。

  從柯顧往下爬的時候,蘇漾的目光就一直牢牢地盯著師兄,似乎想用目光檢查哪裏受了傷,兩人的目光糾纏得尼克斯忍不住清嗓子的時候,蘇漾才想起他從耳麥中聽見了柯顧他們的談話,有些奇怪:“拉曼呢?”

  “被關在籠子裏了。”尼克斯笑了笑,“也許他現在已經看見了自己夢想的生活了。”

  “你就是Ava?”蘇漾的目光落在那個陌生的女孩上以及她背上背著的狙擊槍,向她伸出了手,Ava沒有伸手,隻是反問道:“為什麽要跟我握手?”

  “我要謝謝你……”蘇漾笑了,因為Ava離開那個地方就意味著她放棄了狙擊那個帷幔,也就意味著她和特案組的火拚也告一段落了,“因為你結束了這場不可能會有贏家的比試。”

  第334章 88·外援(二合一)

  Ava抬頭看著蘇漾半晌, 沒有說話,那雙眼睛有些空洞, 或者說她整個人看上去都有些怪異。她的手緊緊地拉著尼克斯, 似乎隻有這樣她才能竭力保證現在的鎮定。

  “Ava, 我想拜托你做一件事情。”蘇漾看著Ava,雖然知道她的情緒不穩定,但是現在有些事情隻有在她的幫助下才能完成。

  “你對硝煙的味道敏感嗎?”

  Ava似乎用了幾秒鍾才處理完蘇漾的信息, 點了點頭。

  尼克斯“咻”地抬頭看向蘇漾, 將Ava的手握得更緊了:“她不行。”

  Ava看向尼克斯:“你知道我可以的。”

  “但你不許去。”尼克斯的臉崩得很緊,甚至有些泛白,仿佛蘇漾的問題就是一個火坑, 而Ava想往裏麵跳。

  蘇漾笑了:“你是不是知道一些事情?一些你知道而Ava卻不知道的事情?”

  蘇漾的話沒有明說但尼克斯的臉已經變得更難看了, 就像作弊被抓時的難看。Ava皺起了眉頭,攔在了尼克斯的麵前,雖然人看上去瘦瘦小小, 但一昂頭, 氣勢倒是出來了不少。

  “那這件事Cris知道嗎?”

  尼克斯沒有作聲,她在用沉默作為抵抗,這下就連維護尼克斯的Ava都轉身搖了搖尼克斯的手:“姐姐?他說的是什麽事情?”

  蘇漾和柯顧都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一是這兩個看上去情同姐妹的小姑娘也許就和親姐妹沒有什麽差別, 二是Ava對待Cris的態度似乎也有些不太一樣。

  尼克斯的唇緊緊地抿了起來, 似乎打定主意就算是Ava問,她也並不打算說出來。

  柯顧有些好奇小師弟說的是什麽情況,他也勾了勾蘇漾的手, 蘇漾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

  柯顧摸了摸下巴:“我覺得Cris應該不知情,這不像是他會做出的計劃。”

  尼克斯目光有些遊移,這下Ava就著急了:“姐姐,他們說的是什麽?”

  蘇漾笑了,給了尼克斯的一個台階:“其實我也不確定,我想你姐姐應該也不確定。不過不知道你可以幫我們嗎?找出硝煙的源頭。”

  Ava點點頭又搖搖頭:“可以,但是現在不行,現在……我冷。”她搓了搓身上,隻有和Ava握手的尼克斯才知道她手心中冒出了多少冷汗。尼克斯攬住了Ava,讓她倚靠在自己身上:“你們也看到Ava的狀態了,她發病了,短時間內沒有辦法幫你們。”

  尼克斯睨著他們,大有一種你們應該也不好意思這麽做的表情。

  很顯然現在的情況是,隻有阻止Ava病發,才能讓她幫助他們。蘇漾愣了一下,他隻是從耳麥中知道了Ava有自閉症,但是並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麽,而且就他的觀察,Ava的病症並非單純的自閉症這麽簡單。

  柯顧從自己口袋中將原本屬於拉曼口袋裏的照片拿出來遞給了蘇漾,蘇漾一張張看了過去,再聯想起師兄和尼克斯的對話,也大概清楚是怎麽回事了。這遝照片都是精挑細選的,每一張都出自專業攝影師之手,照片將環境和氛圍都烘托到了極致,給人心裏帶來的難受感也是極致的,有不少照片甚至獲過新聞獎。

  雖然他能夠猜到與Ada為伍的人也一定是心狠手辣之流,但是他沒有想到拉曼會這麽狠。這些照片給普通人看隻不過是不舒服罷了,但是給Ava這樣在戰火中度過自己童年,甚至可能也可能在戰火中失去自己全部親人的人來說卻是極度殘忍的。更不用說她還有自閉症,可能還有PTSD。在這些照片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瀕死前的恐懼,除了一個人……

  蘇漾猛地抬頭,他將那張特殊的照片找了出來展示給了師兄,這張特殊照片給人帶來恐懼並不是由那位戰死的人帶來,而抱著戰死沙場的那個人臉上的絕望帶來的。

  那是一種萬籟俱灰的絕望,這是一張圖片,上麵的人也不會動,但仿佛所有人都能聽見那人心底絕望的呐喊,仿佛天地之間突然間失了全部色彩。抱著那人的人身上背著一個相機,看上去是個戰地記者,而他懷裏的人是個軍人,隻不過臉上已經被迷彩油漆和硝煙模糊了麵容。

  而蘇漾之所以特地拿出來給柯顧看的原因是,照片裏的那個活人他們認識,這個人是——樊野,那個他們在江心村認識的前戰紀記者。

  從江心村一別後,他們一直保持著斷斷續續的聯係,蘇漾和柯顧也給樊野推薦了當地好的醫院和醫生,樊野也終於下定決心接受治療,他開始定期去醫院和心理谘詢室複查和疏導。

  樊野之前還說明年年初他因為工作要去趟A市,到時候會找他們吃飯。

  柯顧也有些驚訝,看著這張照片他終於明白了樊野眼底總是揮之不去的沉寂是因為什麽了。他們雖然也知道樊野的大致情況,因為樊野不願意多說所以他們也沒有細問,樊野自己說的時候是雲淡風輕,但從這張照片來看,他的內心一定是瘡痍百孔的。

  蘇漾歎了一口氣:“師兄,我倒是想了一個辦法,但是你覺得老樊他做好準備了嗎?”

  這真不好說,柯顧摸了摸下巴:“隻要找對角度的話,這件事對他未嚐是不好的。”

  蘇漾也同意,有時候讓一個心理疾病的人感覺到他能幫助到其他也有同意困惑的人,對他來說也在無形中給予了他力量。

  “你們在說什麽?”

  蘇漾拿起照片,對準了Ava,Ava的目光幾乎在同時就變了,蘇漾趕緊說道:“這是我們的一個朋友,我們認識他。”隨後蘇漾趕緊把照片放了下去。

  Ava的注意力似乎被蘇漾吸引住了,她竭盡全力克製住自己情緒,她喉頭滾了滾,啞著嗓子道:“你們的朋友?”

  “那個在呐喊的男人是我們的朋友,一個戰地記者,他抱著的是他的戰友,當時是為了救他犧牲了。”蘇漾不敢等Ava消化這些內容,他怕再講不到重點她就會被其它的情緒吸引住,“他和你一樣,對戰場有很多陰影,我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回歸了正常生活,但他的情緒還在戰場上遊蕩著,他有妻子還有一個很小的女兒,但他總覺得自己無法麵對他們,他的靈魂就像是被分割成了兩半,他說他覺得他活得就像個行屍走肉一般。他閉上眼睛還能聽見戰火的轟鳴聲,他洗手的時候會目不轉睛地盯著水龍頭,因為他害怕下一秒從水龍頭裏流出來的不是水而是鮮血……”

  猝不及防的,尼克斯感受到了自己手背上砸落了一顆滾燙的淚。她連忙彎腰看Ava的臉,此刻Ava的臉上已經布滿了淚痕,尼克斯從來沒有見過Ava這樣哭過,她即便是發病也沒有哭成這樣的時候。

  Ava啞聲道:“他還活著嗎?”

  蘇漾點了點頭。

  Ava看著蘇漾,似乎在懇求什麽,但是這話她終究沒有說出口。

  但是柯顧卻把她沒有說出來的話補完了,柯顧這個時候舉起了手機:“我接通了他的視頻,你想跟他視頻嗎?”

  選擇接通視頻是因為柯顧知道尼克斯不願意Ava幫他們,但因為她同樣也在意Ava,所以她不可能阻攔他們對Ava的幫助。但是卻有可能事後說他們在騙人,於是,他選擇未雨綢繆用一個視頻堵住了她未來可能的阻攔。

  柯顧已經把情況用短信發給樊野了,也幸好樊野現在其實在歐洲為一檔旅遊專欄做拍攝,時差和他們隻有一個小時,要是他在國內估計還在睡夢之中,此刻的樊野已經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剛洗完澡穿著睡袍在陽台看星星。

  樊野確實很驚訝柯顧會突然找他,而且是通過視頻方式,不過看了短信後也大概知道對麵的情況。不過以他對這師兄弟的了解,如果是一般的情形,他們應該不會找到自己才對,所以多半是和案子沾邊。

  不得不說樊野對這對師兄弟的體質還是有很情形的認識的,所以在視頻轉向Ava後,他看見那把掛在她身上的狙擊槍時僅僅也隻是眉頭微微挑了一下。

  尼克斯用一種見鬼了的眼神看向柯顧和蘇漾,竟然真的是照片裏的那個人,雖然照片裏的那個人臉上也是髒兮兮的,而且和現在的造型打扮都有些區別,但以她當年追蹤蒙筠多年的功力,她還是輕而易舉地辨別出來這是同一個人。

  這簡直就是見了鬼的巧合。

  樊野看見Ava的時候,雖然也看見了她背著的槍,可對上那雙眼睛,他瞬間就心軟了。

  這雙眼睛他並不陌生,是很多個日夜他從鏡子裏看見的自己。

  “你好,我叫樊野。”樊野是用英語說的,因為他意識到這個小姑娘的麵容應該是個混血兒。

  Ava盯著他眼睛也不眨一下,半晌才用很輕的聲音說道:“我叫Ava。”

  “Ava你好。”

  兩個人就這樣看著,半晌Ava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真的會好嗎?”

  樊野無聲地歎了一口氣,但臉上的笑容卻沒有改變,他堅定地點點頭:“一定會好的。”

  見Ava還是看著自己,樊野突然開口:“我帶你去看點好玩的。”他起身進了房間,邊走邊說道,“我租這個房子也是機緣巧合,房東是個攝影愛好者,所以這個房子裏還有個暗房。我是個攝影師,我帶你看看這些天我拍的照片。”

  樊野帶Ava看了看他這幾天衝洗出來的照片,一張張介紹完後笑著問Ava:“漂亮嗎?”

  Ava點點頭:“很美。”

  “你知道嗎?你剛剛看到的照片,很久之前是火山爆發毀掉的地方,可你看現在多美?大自然都能好起來,為什麽我們不能?”

  Ava似乎有些動容,她突然又問道:“今天平安夜,為什麽你沒有跟家人在一起呢?”

  樊野愣了一下,不過他的表情控製的很好,他指了指自己胸口可以裝照片的項鏈,隨後項鏈掰開:“這是我女兒,很可愛吧。”

  “嗯,很可愛。”Ava點了點頭。

  隨後樊野又解釋道:“我是因為工作原因所以在外麵,而且我和我的家人都不是基督徒,這個節日我們並沒有那麽重視,我們過春節,到時候我就會回去和他們一起過節日了。”

  Ava又點了點頭,嘴角也悄悄地上揚了起來:“謝謝你。”

  樊野也笑了,能看見壓抑近乎崩潰的臉上重新洋溢起笑容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哪怕他自己也是病人,但這並不妨礙他此刻有和Ava一樣的好心情。

  但站在Ava身後的蘇漾和柯顧卻對視一樣,聽起來樊野並不怎麽好的樣子,樊野很喜歡寄明信片,每到一個地方他都會給朋友寄明信片,如果有條件的時候他還會將自己拍攝的照片做成明信片的樣子寄出去。從江心村一別後,蘇漾和柯顧已經陸續收到了樊野寄來的七、八張明信片了。之前還是國內各個城市晃悠,現在更是晃悠到國外了。

  對於一個單身的人來說沒有什麽奇怪的,但是樊野結婚了,還有孩子。以樊野的情緒來說,他此刻應該更加渴望安定才對,而且他對女兒的牽掛他們也都清楚。既然不是不想回家,那就隻能是不能回。難道說樊野的感情出現了什麽變故嗎?

  不過這個擔心也隻能按捺在心頭上,現在也不是發問的好時機,而且雖然說樊野不願意提到自己的家人,但是看得出來他的心境比之前平和鬆弛了許多,也不再那麽緊繃警敏了,從胖瘦和氣色看上去他最近應該是吃得好睡得好,這是個好現象。

  和樊野道過謝後,柯顧還邀請他如果他回國會在A市中轉航班的話記得告訴他們,他們請他吃飯,隨後柯顧切斷了視頻,看向尼克斯。

  因為他知道此刻的Ada已經沒有問題了,這一點上柯顧其實也比較震驚,普通心理疾病的患者其實很難在這麽快的時間裏轉換情緒的,因為很多情緒的驅散不是一兩句話就可以做到的,往往都要輔佐藥物治療,但是Ava卻可以,從籠子裏崩潰抱膝到可以跟著他們下來和他們相對平靜的對話,再到和樊野視頻後情緒明顯好轉的狀態,柯顧很驚訝Ava對於情緒的控製力,這也是他和小師弟為什麽決定向樊野求助的原因。

  也許……柯顧看著她背著的狙擊槍,也許這把槍讓她練就了比平常人更強的情緒控製能力。

  尼克斯歎了一口氣,她鬆開了Ava的手:“我要你們保證,要保護好她。”

  蘇漾點點頭:“隻要她跟我們在一起,隻要我們還在,我們就不會讓她受傷害的。”

  Ava看向尼克斯:“姐姐,你不去嗎?”

  尼克斯搖搖頭,揉了揉Ava的腦袋:“姐姐還有事,你別逞強,如果不舒服的話就跟他們說知道嗎?”

  Ava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轉身要走的時候,尼克斯又抱住了她,半晌才用略顯不舍的語氣道:“記住保護好自己,姐姐會一直陪著你的。”

  這話顯得有些微妙,但蘇漾卻似乎猜到了她要做什麽,突然切換到中文說道:“你為了Ava也應該保護好自己才對。”

  尼克斯笑容有些無力:“你不懂,我們這樣人的結局早就被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