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節
作者:桃之幺      更新:2020-07-06 16:22      字數:5503
  他知道藝術家會追求這樣的美感,燦爛和死亡總是相互依偎著,沒有死亡的映襯,燦爛也就不能稱之為燦爛。曾經在青春期的時候,他最幼稚最想向柯建海證明自己的時候,柯建海說他就是個瘋子,但他現在覺得自己一點都不瘋。至少比起對於這種願意用自己生命碰撞的命運的人來說,他一點兒都不瘋。

  他似乎能聽見樓上激烈的廝打,還夾雜著嗚咽聲,發生了什麽事情?沒有時間給他思考了,柯顧握著剌手的梯子,幾步就爬到了頂,隨後搓了搓掌心的鐵鏽,他多少有些潔癖尤其是鐵鏽的觸感並不舒服。

  但當他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場景,柯顧幾乎失去了言語。

  這是個玫瑰園。

  因為四周拉上了帷幔,所以從外麵看不到裏麵,所以第一次看到這裏的柯顧站在這個玫瑰園的入口的時候也忍不住讚美了一下古堡主人的病態審美。

  四周的欄杆是斑駁的金色,彎曲的欄杆最終交匯在一處,將這裏打造成了一個巨大的籠子,而金色欄杆外纏繞著血紅色的蔓藤薔薇,嬌豔欲滴,似乎下一秒就會有鮮血從花瓣上滾落。

  鳥籠裏有一個秋千,沒有他預想的廝打。隻有個少年坐在秋千上,穿著白色的襯衫,亞麻質地的褲子。

  少年的黑發似乎有些長,遮住了眼睛,但看起來他很快樂,哪怕這是一處照不進光的籠子,唯一的光源是籠頂垂下的燈泡,此刻正散發著溫和的光。秋千晃了晃,少年的腳也上下晃動著,他好像還在唱歌,可是唱的是什麽呢?

  看見他的那一瞬間,柯顧似乎已經聽不見之前大廳裏的喧鬧了,一切都變得安靜起來,唯一有的聲響就是少年口中低喃的曲調。

  “小師弟。”

  柯顧緩緩地吐出了三個字,秋千上的少年抬起了頭,少年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但眼中卻帶著笑意。

  是的,柯顧在這裏看見了蘇漾。

  眼前的蘇漾卻像是年輕了一點,也稚嫩了一些,就像回到了他們讀書的時候。

  柯顧疑惑地看著眼前的蘇漾,沒有上前,蘇漾笑了,歪著腦袋看著他:“你是不是很奇怪?”

  說話的時候蘇漾甚至捏了捏自己的臉,似乎像是在證明的什麽。

  柯顧有些赧然,小師弟怎麽知道他想到了人皮麵具的事?不過看上去他確實不像是帶了人皮麵具,而且人皮麵具在頸部是可以看出來有黏合痕跡的。

  對,他肯定沒有帶人皮麵具。柯顧隻覺得自己臉有些燒了,為他的自己的懷疑,因為此刻的小師弟正拉著襯衫的領口朝著他笑,他拉扯的過程中還開了一個扣子,原本就沒有係上全部紐扣的領口此刻敞得更開了,露出了領口處白皙的胸膛。

  甚至,白皙的鎖骨下方還有一抹褐紅的印記,柯顧這下再也不懷疑少年的身份了,因為那抹褐紅分明是自己有次沒輕沒重地製造出來的。

  蘇漾攏了攏領口,又開口了:“師兄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什麽變年輕了?”

  柯顧已經不想再點頭了,因為蘇漾想的就是他此刻想問的。

  蘇漾燦然一笑,說出來的話卻不太好笑:“你不是也很好奇蒙筠為什麽會有十四、五的麵容嗎?”

  柯顧的心底不禁“咯噔”一下。

  “你想的沒有錯。”蘇漾的手指撥弄了一下他的劉海,柯顧的笑容掛不住了,他記得小師弟有這麽長的劉海的時候,那是他們在讀書,分別在兩個學校讀書的時候。他當時已經在大洋彼岸了,打電話的時候無意說到遇見了校園裏有人在拍婚紗照,新娘子的頭發上帶著貴重的紗冠。小師弟當時說了一句話,他還沒有意識到也許那是小師弟最後一次的嚐試。

  小師弟說:“你說有沒有可能有一天我也戴上紗冠?”

  柯顧當時也沒有多想,他隨口說了一句:“你頭發別不住的。”其實他的腦海裏想的是小師弟穿著白西裝的模樣,但是電話那頭卻沒有了聲響。也是因為想著這件事,路過珠寶店的時候,柯顧鬼使神差地買了一對戒指。

  但那之後沒多久,小師弟就跟他分手了。他如墜冰窟,很久之後他才敢慢慢地回憶,他才意識到當時小師弟還說了一句話:“我的劉海留長了,不過……也不重要了。”

  所以其實在這之前長劉海的小師弟他是沒有見過的,柯顧看著蘇漾有些癡了。蘇漾從秋千上站了起來,他笑了:“師兄,我劉海留長了。”

  “其實你說的沒有錯,這不重要。”柯顧摸著自己掛在胸口的兩枚戒指,“其實你頭發是長是短,從來都不重要。”

  “是嗎?”蘇漾笑容似乎有些苦澀,他一字一頓道,“真的不重要嗎?”

  他一步一步走向柯顧:“師兄,如果不重要的話,為什麽你沒有來找過我?這麽多年,你都沒有找過我。你問問你自己,這些真的不重要嗎?”

  “不重要。”柯顧一字一頓道,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不重要,隻要是你就不重要。”

  蘇漾愣了,他的嘴角似乎有些沉,嘴唇的弧度還努力在笑,但唇角向下墜著。

  柯顧突然懂了一句話,你的唇角在笑,但眼裏在下雨。

  “別哭。”柯顧想伸手拭去蘇漾臉上的悲傷,但卻被鐵欄阻隔了。

  “你後悔過嗎?”

  這也是柯顧無數次問自己的,這個問題懸在心中很多年,幾乎已經成了他的沉屙,他不敢回答,因為一旦回答他會覺得過去的那些年就像個笑話。尤其是當他知道當年小師弟提分手的原因時,這就像個大石頭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他不想逃避但是不逃避他就連呼吸都是困難的。

  他總在說服自己,分開再重逢,他們的感情更成熟了,他能夠更好地愛蘇漾了。但當這個問題是由小師弟問出來的時候,他再也沒有辦法逃避了。

  後悔嗎?當然後悔!天知道他多想回去掐死那個時候的自己取而代之。那個時候的他如果多問一句,如果不那麽要麵子,如果回一趟國,如果對他們的感情再樂觀一點,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柯顧聽見有人在喊他,他抬頭的時候蘇漾剛好叫了他的名字:“柯顧,你後悔了嗎?”

  兩人隔了一道門,一道欄杆上纏滿了蔓藤玫瑰幾乎無處下手的門。

  柯顧伸手想要拉門把手,但在觸碰到門的一瞬間他收回了手,因為他的指尖被玫瑰刺出了鮮血。

  很疼,都說十指連心,這恐怕也是心尖的疼痛。

  他再次握住了欄杆,將籠門拉開了,小師弟還是站在那裏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小師弟的麵前,就像是穿越了這些年的時光:“蹄蹄,我後悔了。”

  柯顧心念一轉,他就看見了自己脖頸處掛著的那兩枚戒指,其中有一枚已經帶在了蘇漾的無名指上。

  不大不小,正合適。

  柯顧歎息了一聲,他低頭看著近在咫尺的蘇漾,看著他柔軟的劉海,看著他比薔薇還要誘人的唇瓣,輕聲道:“對不起。”

  這是五年前的柯顧想對蘇漾說的,卻不是現在的柯顧想說的。

  柯顧再次開口已經沒有絲毫溫情了,他的聲音就像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戳破了這場幻境:“這是一場完美的催眠,但是你們卻不應該選擇在玫瑰園,這些帶刺的玫瑰對你們的催眠隻起到了畫蛇添足的作用。”

  聲音停了,那是蘇漾最開始口中低哼的曲調,也是藏在背景音樂裏的曲調,更是Cris偶爾會哼的曲調。

  蘇漾的臉如同霧氣一樣,慢慢地散了,周圍的一切都變了。

  站在柯顧麵前的是尼克斯,她似乎正打算躲避她想象中可能會發生的的親吻,而還沒有完全躲開,柯顧的聲音就像是點中了她的死穴,她整個人都僵住了,眼睛瞪得又圓又大。周圍的一切也都變了,金色的鐵籠已經早已斑駁不堪,薔薇早就幹枯,纏繞在鐵籠上的隻剩下了荊棘。而籠內除了尼克斯和倒在地上的男人,還有一個短發少女縮在角落裏。

  而柯顧也終於聽清了他耳邊的聲音,是蘇漾焦急的聲音,他似乎在奔跑,但口中卻還在喊著自己的名字:“柯顧!你醒醒!”

  是的,小師弟隻有在最要緊的關頭才會叫他的名字。

  柯顧笑了,這個笑容比剛剛更加真誠,他輕聲道:“我沒事,蹄蹄不哭。”

  蘇漾一個急刹車,他似乎找個地方穩住了身子,上氣不接下氣道:“誰、誰哭了。”

  “嗯。”柯顧的笑容更深了,“蹄蹄沒哭,是我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籠子也是柯顧的心中之籠~

  師兄之所以想什麽是什麽,因為……一切都是他腦子映射出來的~

  第333章 87·高下

  耳麥那邊的特案組的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沒事就好。

  天知道柯顧在叫出“小師弟”三個字的時候, 他們都快急瘋了,因為蘇漾那個時候正和李肖然他們在一起。而曾鬱那邊找遍了所有的攝像頭都沒有找到柯顧, 說明柯顧在的地方是個監控死角, 蘇漾隻能趕去柯顧最後出現的地方。

  幸好幸好。

  蘇漾已經看到了那生了鏽的扶梯,也猜到了柯顧在的地方, 但是他沒有上去, 現在上去也許並不是個好時候, 雖然他也很想見識一下師兄到底是怎麽被催眠的。

  有個人此刻和蘇漾是一樣的想法, 隻不過蘇漾是好奇, 而她則是震驚。

  尼克斯不可思議地說道:“你、你怎麽會醒來的?”

  “我說了,你們不該選在玫瑰園的。”柯顧看著指尖的血跡,唇角的笑容顯得有些譏誚和不屑。

  尼克斯臉色都白了, 她緊咬著下唇, 喃喃道:“怎麽可能……為什麽會是敗筆?”她似乎不敢相信也不願意麵對這個事實。

  “也許對別人來說不是, 但對我來說是。”

  尼克斯看著他, 緊蹙著眉頭,似乎走進了一個迷宮, 怎麽也繞不出來了。

  柯顧用拇指的指甲重重地掐了一下食指被荊棘紮破的地方,血暈染在了拇指指甲上,看著自己的傷口, 柯顧卻笑了:“構思確實很妙,反其道而行之。你們之所以把地點設置在玫瑰園,就是因為疼痛可以使人們更加相信自己看見的是現實。事實確實也是這樣的, 我感受到了指尖的疼痛,但是眼前的人和事卻沒有發生改變,這說明我看見的應該就是現實。”

  尼克斯一臉的疑惑不解:“那、那為什麽?”為什麽柯顧還會發現這是假的?

  “荊棘是真的存在,我的手也是真的被刺破了,但是疼痛能夠成全你們,也能夠出賣你們。”柯顧一哂,“並不是所有人都是會這麽怕疼的,剛好我就不是這樣的人,所以幾根刺還不至於讓我覺得這麽疼,但是我卻感受到了鑽心的疼。”

  “就隻是這樣嗎?”尼克斯還是不相信。

  “還有我想到了爬梯上的那些鐵鏽。”柯顧展開了自己的手心,上麵還殘留著類似於鐵粉的東西,“這就是麻醉粉末吧?所以其實現實中的我是感受不到疼痛的,我剛剛感受的疼痛是催眠製造出來的疼痛,所以我才醒不過來,我說得對嗎?”

  尼克斯徹底沒有了辯解的想法,她喃喃道,有些悵然若失:“他知道的話一定會很失望的吧……”

  “那就不要讓他知道。”柯顧將手揣在了褲兜裏,惹得尼克斯用驚異地目光看著他。

  柯顧略一思忖:“我猜猜,他之所以設下這麽一個催眠局,是為了保護你們是嗎?”

  這場催眠其實很妙,他看見的全都是他想的,所以“蘇漾”可以表現出很多隻有他們兩個人才知道的事情。而荊棘的設置更是為了讓他相信這是現實,因為絕大部分的催眠都能從疼痛中醒來,除非……現實中的他其實根本沒有感受到疼痛,這一點也在他掐自己的指頭的時候得到了驗證。

  真亦假時,假亦真。

  其實Cris已經把催眠這件事做成了藝術品,但,柯顧一直堅信的是世界上沒有毫無漏洞的催眠,就像世界上沒有絕對完美的犯罪一樣。

  而設置這樣的一個地方,他唯一能夠想到的是,Cris在用這個玫瑰園保護他最在意的兩個女孩子,而且Ava現在的狀態確實恨需要保護的樣子。

  “她就是Ava?”柯顧轉移了話題,他看向了角落裏抱著雙膝的女孩,女孩皮膚很白,就像是見不到陽光的慘白,她也很瘦,身上的衣服就像是偷了大人的一樣。而她的頭發是齊耳根的短發,齊齊的劉海有些長,低垂下來的時候遮住了眼睛。

  很難相信這就是傳說中卡厄斯的人形武器,她就像是個營養不良的小可憐兒,讓人忍不住生出憐憫之心。

  “她怎麽了?”

  尼克斯的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她語氣有些沉重:“Ava有自閉症。”

  柯顧一愣,不過這確實也不是不可能的,很多人會認為患有精神疾病的人都很古怪甚至是變態,但其實並不是這樣的,像雙向感情障礙的患者其中很多人是藝術家,可能隻有感受過極端的感情才能充分領悟最絢爛極致的藝術,當然雙向患者中也還有珀西這樣的人。自閉症患者也是這樣,也許他們在語言、社交領域甚至是智商都和正常人不一樣,但是他們的記憶力往往比常人好,尤其是機械記憶,在其他領域他們可能擁有常人難以企及的天賦,其中還有部分兒童智力可能超過常人。

  “我知道你認識林信舒,那你知道林信舒的義妹就是自閉症兒童嗎?”

  柯顧點點頭,這他當然知道,還是因為梨紗,他才和林信舒成為朋友的。

  “他的義妹的心理醫生是卡厄斯的人。”尼克斯淡淡地道,語氣沒有一絲感情,“你知道他為什麽會被處理掉並且被清理門戶嗎?”

  果然……跟他們預想的差不多,洗掉紋身“A”果真是卡厄斯清理門戶的方式,這麽說來喬恩·金其實也是被卡厄斯清理出去的。

  尼克斯接著說道:“他踩了Cris的雷區,他利用那個小姑娘在她身上做了實驗,目的是最終在Ava身上實施的。”

  柯顧倒吸了一口氣,他掌心的竟然冒出了一點冷汗,這倒是他沒有想到的。他當時隻是覺得梨紗沒有得到很好的治療,走之前他還提醒了林信舒兩句讓他換一個醫生。但他沒有想到這個醫生不止是沒有很好的治療梨紗,而且很可能是在進行反向治療試驗。

  “不過幸好的是,他實施沒有多久,就被發現了。再加上Cris在處理厄瑞玻斯的時候把這個醫生也牽扯出來了,之所以對付Ava,最終的目的其實還是對付Cris,廢掉他的盔甲豈不是最好的方式?”

  柯顧點點頭,確實如此。

  尼克斯看著趴在她腳邊的男人,抬起腳狠狠地踩了下去,男人吃痛地向後仰著,柯顧聽見了嘎巴嘎巴地聲響,隨後他看清了男人的臉,滿臉擦傷血痕的赫然是拉曼,那個Ada的盟友。

  “他對Ava做了什麽?”見尼克斯如此狠戾,柯顧很自然地就想到了這個男人很可能就和Ava此刻的狀態是有關係的。

  尼克斯不禁冷笑道:“這個混蛋故意誘使Ava發病。”她之前隻覺得他這麽痛快地離開那個房間就有些不對勁,沒想到他卻還是打上了Ava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