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節
作者:桃之幺      更新:2020-07-06 16:22      字數:6273
  “還有於信東的那封信,如果於信東真的負疚自殺,為什麽要寫一封那樣的道歉信?他的做法倒像是恨柯顧,他一死柯顧不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嗎?但如果要陷害柯顧,他需要用自己生命為代價去進行這件事嗎?”姚鴻說出了其中最大的邏輯悖論。

  簡單點說就是,如果於信東想坑柯顧,不會用這樣傷敵八千自損一萬的方式;如果於信東想表示愧疚,也不會用這樣陷柯顧於嫌疑人境地的方式。

  “於信東當然不是自殺。”蘇漾用看白癡的目光憐憫地看著姚鴻,“屍檢報告剛剛不是說了嗎?於信東死於氰化鉀,但是胃中氰化鉀含量並不致死,咖啡是他自己喝下去的,但是他的死因不是咖啡,怎麽能算是自殺呢?”

  洪冉沒忍住,樂出了聲,見別人看她,她回瞪了回去:“我一口氣跟你們說完吧,於信東血液裏的氰化鉀濃度非常高,而且血液毒發比入口的速度要慢一點。而我們也在於信東的腰上找到了一個針眼,經檢測,有人注射了氰化鉀進入他的體內。”

  姚鴻睜大了眼睛,在場的所有人包括蘇漾和許沁都錯愕了。

  一直沒怎麽說話的餘孟陽開口了:“我在詢問柯顧的時候,他也跟我提供了一個細節。”餘孟陽手上拿著一個案卷,徑直走到了徐秉智和林厲的麵前,將裏麵的一份筆錄抽了出來,他抹去了一些細節跟其他說道,“柯顧說於信東走出來的時候,不停地搓著自己的腰,而且有一個細節,於信東家的鞋櫃少了一雙拖鞋。”

  “這都能知道?”姚鴻覺得有些魔幻,心理學專家也不是魔術師,也不能未卜先知,“他不是號稱自己這麽多年第一次見於信東嗎?怎麽就能知道他家少了一雙拖鞋?”

  “因為鞋櫃旁邊,原本放著三雙拖鞋,一雙於信東穿了,另一雙柯顧穿了。但是地上還有一個印子,像是曾經撒了一些液體在地上,但是沒有處理幹淨,還留下了一點點拖鞋的邊緣印跡。柯顧悄悄地比對了一下他和於信東的拖鞋,鞋頭的弧度不對。所以他猜測還有另外一雙鞋。”

  “也許就是因為撒了東西,扔了呢?”

  餘孟陽點點頭:“確實有這種可能性,不過於信東經濟狀態並不好,他的信用卡已經逾期半年沒有還錢了,他隻有這麽一套房子產權還有些問題,現在不能處分,經濟條件其實並不好。我們在他的廚房壁櫥裏看見的全是最便宜的那種掛麵和拌麵醬,泡麵估計都吃不起了。”

  一個經濟這麽窘迫的人確實不大可能因為撒了東西就扔掉一雙拖鞋,雖然這算不上什麽證據,但確實也算是有一條線索。

  “那針眼有沒有可能是柯顧紮的。”姚鴻做著最後的垂死掙紮。

  “你們不是有錄像嗎?”洪冉翻了個白眼,“對著錄像看唄。”

  姚鴻傻眼了,這完全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視頻重新被播放了一次,雖然很難說柯顧沒有經過於信東咖啡杯附近,但是他非常明顯沒有跟於信東有任何肢體接觸。

  而蘇漾看著看著,鼻頭咻地一酸,別人也許看不出來,但是他能看得出來,師兄是有意識地避免這件事。也就是說,也許他在找上對方時,就考慮到了有可能有陷阱。但師兄還是去了。

  錄像沒有聲音,蘇漾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麽,但蘇漾知道的是師兄在憤怒,而於信東在膽怯。

  當年事發後,蘇漾就再也沒有見到過於信東了,不過這些天他看於信東的檔案,才知道於信東過的實在稱不上好。他當初並沒有如願拿到保博的名額,最後選擇在研二直接轉了院長的博士,後來院長因為經濟和作風問題離開了學校,因為各種原因於信東博士沒能畢業,他又轉回了碩士,慘就慘在他碩士也沒達到畢業要求,折騰了這麽多年,最後拿的還是一張本科畢業證。

  看到於信東的檔案後,蘇漾其實是五味雜陳的,這些老師從來都沒有跟他提過。一個明明最便捷地從表破解自己心結的方式,老師沒用這個方式,師兄也沒用。

  你過得比害過你的人好,這固然是一種最直觀的慰藉,但治標不治本,萬一哪一天害過你的人比你過得好之萬倍,你又怎麽辦?

  萬一以後有人用同樣的方式坑害你,你又該怎麽辦?

  如果萬事都要等到一個報應,那這個等待的時間甚至有可能比你的生命還要長。

  當年的事情爆發後,蘇漾的胸腔充滿了怒火和失望,他憤怒這些人的偏見和漠視,他對學校、對同學、對友情、甚至對親情都失望透頂了。雖然他當初並非因為遷怒才和師兄分手的,但不得不承認的是那個時候他的決定受到了當時的情緒控製。那時候他的世界裏一片陰霾,他仿佛同時也失去了愛人的能力。

  就讓他一個人自己走完隻屬於自己的人生吧,他已經這麽糟糕了,為什麽還要拖累師兄呢?

  那是他彼時唯一的想法,不過時境過遷,蘇漾歎了一口氣,那個時候的想法恐怕隻感動了自己,傷害了師兄,也傷害了他們的感情。

  漫長的歲月中,他也不是對師兄一點怨懟都沒有,為什麽師兄沒有拒絕?為什麽師兄從來沒有挽回過他?說到底還是他們倆緣分不夠感情不夠深。蘇漾用結果否定著他們戀愛時的濃情與契合。因為他不這麽做,隻會被巨大的失落籠罩著心頭。

  也許,就是沒有那麽喜歡。

  現在的蘇漾才明白,師兄沒有做這些事情不是因為他不想,是因為他不敢。師兄的童年生活裏沒有感受過家庭的溫暖,沒有感受過父母的恩愛,甚至他的周圍連一段正正經經不與利益掛鉤的美滿婚姻都很難找到。

  如果說蘇漾對於感情的不自信是在照片門後全麵爆發,那師兄的不自信恐怕就是在自己對他親口說出“我們分手吧”這幾個字後點燃了。

  他們都曾經是病人,都曾經將自己的藥推離了自己身邊,萬幸的是他們最後都選擇了積極就醫治療,並且療效顯著,不然也不可能把姚鴻氣得麵紅耳赤。

  見姚鴻幾乎要背過氣去,蘇漾再接再厲甩出了其他的證據:“我們在調查桌遊吧案件的時候抓獲了兩個嫌疑人,一個叫蒙筠,一個叫韓弈。韓弈是桌遊吧的幕後大老板,之所以那天我們會去於信東的房子,不是因為柯顧聯係了我們,我們所有的人的聊天記錄你們都可以查,沒有一個人接到過柯顧的電話。我們之所以找到於信東這個人,是因為桌遊吧的店長毛輝供認他不止一次送老板去這個地方,結果找到的時候於信東已經死亡了。”

  “據毛輝和章俊陽供述,蔣雲天是一直跟在老板身邊的,老板很器重他。而蔣雲天幾乎死在了桌遊吧附近,搶救回來後,蒙筠指使了齊詩去將蔣雲天偷出來,原因是韓弈要殺蔣雲天。”

  “我申請這幾個案件並案調查,因為於信東也和酒吧有關係,韓弈能將蔣雲天殺人滅口,是不是也能將於信東趕盡殺絕?”

  徐秉智盯著蘇漾,而蘇漾不亢不卑地任他打量。

  良久,徐秉智開口了:“你說說,為什麽韓弈殺於信東滅口,一定要通過柯顧的手?”

  “韓弈恨我,他嫁禍給柯顧是為了折磨我。”

  徐秉智點點頭,又問了一個問題:“為什麽韓弈會認為嫁禍給柯顧就會折磨你呢?你和柯顧是什麽關係?”

  “我還不知道韓弈想殺於信東的原因,但是從於信東從房間裏拿出來的那封信上麵提到,當年年少無知,受了同學蠱惑,受了師長利誘。師長後來調查出的指的是我們學校當時的學院院長,而同學……韓弈和我們是同一屆的,我說一個我自己的合理懷疑,韓弈因為討厭我,所以唆使了當時成績和綜合分數次於我於信東散布了我的謠言。韓弈現在是大學老師,不得不重視名聲,可如果於信東拿當年的事敲詐勒索韓弈,韓弈是可能將他趕盡殺絕的。而且毛輝說老板多次來這個地址,也許於信東可能還知道些桌遊店的秘密。”

  “你分析的有道理,但是你還是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徐秉智笑了,“你和柯顧是什麽關係,我聽你剛剛說的,你大學的故事裏似乎沒有柯顧的影子。”

  “師兄弟,柯顧是我師兄。”在徐秉智銳利的目光下,蘇漾坦坦蕩蕩道,“是我師長朋友和親人,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徐秉智笑了,大手一揮:“按你說的,並案調查,調查以特案組為主。督察做完收尾工作就結案吧。”言下之意就是,柯顧你們給我趕緊放了。

  “徐廳。”姚鴻垂死掙紮道,“我們請了教授這個時候應該在對柯顧進行交談,我們希望他評估一下柯顧的社會危害性。”

  徐秉智皺了皺眉頭,不過姚鴻說的這件事並沒有違規,但是專家的如果認定柯顧具有極高社會危害性,這事就更複雜了。但這個時候,時間已經到了徐秉智不得不離開的時候了。林厲輕聲道:“沒事的,他們可以應付的來。”

  徐秉智點點頭,離開前又對林厲說了一句話:“看看別人的師兄弟,再看看咱倆的,有空喝一杯吧。”

  林厲樂了:“行,那我先預一下徐廳長的檔期。”

  兩個頭頭在開著玩笑,站著離門進的蘇漾打開門,卻意外地發現門口踱著步子來回走的李肖然。

  “肖然?”

  李肖然快步上前低聲跟蘇漾說了一句話,他帶來的信息並不新鮮,正是姚鴻兩分鍾前說的事情。但李肖然帶來的消息不僅僅是這樣,他還告訴了蘇漾此刻和柯顧正在聊天的專家的名字——蘇睿遠。

  作者有話要說:  預計明天的警局,許沁小姐姐會榮獲海碗小姐姐的稱號,推眼鏡。

  ———

  蹄蹄不會那樣喝湯,是因為嚴苛的餐桌禮儀的教育。

  蹄蹄:連麵湯都喝不上,不幸福QAQ

  第241章 41·父母

  蘇漾的瞳孔緊縮了, 他們為什麽會找自己父親,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了為什麽。他們找自己父親的理由, 就如同此刻自己手心出汗的理由一樣。

  蘇睿遠當初大義滅親的言辭不止在自己心中留下了陰影, 也給當時涉及這件事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蘇睿遠沒有你這樣丟人現眼的兒子。”

  回想起這句話,回想起當初蘇睿遠疾言厲色的沐足, 蘇漾攥了攥手掌心,隨後鬆開在褲子上蹭了蹭冷汗, 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他們找上父親的理由,無非就是認為父親一定會反對他們, 通過父親的手給柯顧潑髒水, 蘇漾就真的有苦說不出來了。

  他最多能做的也就是斷絕父子關係, 在法律上還沒有任何效力,他可以不回家但卻沒辦法報複父親。

  “他什麽時候來的?”蘇漾問擔心地看著自己的李肖然,李肖然看了一眼手表, “應該餘孟陽被叫上來之後。”

  蘇漾差點跳了起來, 那豈不是已經聊了一個多小時了?

  他撒腿就想跑,被李肖然拽住了,李肖然告訴了他聊天的地點,並且叮囑了一句:“蘇漾, 別衝動, 衝動解決不了問題。對叔叔多一點信心, 也許事情沒有壞到那個地步。”

  蘇漾心想他對父親那是一點兒信心都沒有的,不過李肖然說的沒錯,此刻衝動並不能解決問題。

  他定了定心神, 信心……雖然他確實對父親接受他是同性戀、接受他的伴侶這件事上一點兒信心都沒有,但是他對另一件事有信心。

  長籲一口氣,蘇漾定了心神,衝著李肖然點點頭:“多謝。”

  隨後他就健步如飛朝著李肖然說的那間談話室走去。

  不過他沒能進房間,被攔在了外麵,看著虎視眈眈的兩個同事,蘇漾撇撇嘴,知道此刻不能硬闖,不過知道這倆人也是公事公辦,懶得費那爭辯的水磨工夫,幹脆就站在一旁等待。

  時間一點點過去,蘇漾大腦慢慢放空,他回憶到了很多曾經的事。

  他父母年輕的時候感情不好,兩人當真做到了相敬如賓。他們也許不知道,但蘇漾看見過,看見過他們跟別人約會,有一次他聽見了父母的交談——

  “為了小漾,我可以容忍跟你現在這樣的關係,我可以給你做臉麵,但是麻煩你下次找女人的時候找個聰明點的,別一門心思憋著跟我耀武揚威,我又不在乎,鬧出去了丟臉的是你。”

  “石冰,少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上次的事是個意外,就是為了小漾,那樣的事情以後都不會再出現了。你也別鬧出什麽意外,你那個小男友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聽著父母針鋒相對,彼時六歲的蘇漾懵懵懂懂,他回到自己全是書的房間裏,重新翻了幾本名著。父母雖然沒有一個人跟他說過愛情和婚姻,但托那些名著的福,蘇漾對於這件事並非一竅不通。

  父母是為了他才勉強在一起的。

  這是蘇漾當時的感覺,所以他努力做著父母的乖兒子,看更多的書,考更高的分數,跳級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但父母對他總也不滿意,或者說自己總也達不到他們的期望值。而且每個人在私下跟他聊天的時候,經常會附帶一句,要不是為了你,我跟你爸/媽早就分開了。

  直到考入大學,他離開了住了十六年的家,第一次開始集體生活。他不是話多的人,但是舍友的話不少,而且還都愛拉著他嘮嗑,慢慢地他的心扉也打開了。有一次夜談會大家談到各自的家庭,有普通好好過日子的,也有不太一樣的,有一個哥們很坦率地說了自己父母早就離異,現在各自組建的新的家庭,他寒暑假輪流去,過的也不錯。而馬珈的家庭也很特別,他父親是生物學家,母親也是生物學家,但是一個研究雨林生物,一個研究極地生物,兩人一年能碰上幾麵不錯了……

  蘇漾突然有了勇氣和傾訴欲,他的家庭情況也許也沒有那麽不能說的。但當他把家庭情況說出來後,那個父母離異的哥們卻憤怒了。

  “你爸媽也太不負責任了一點。”

  蘇漾懵了,隨後那個快言快語地哥們飛快道:“他們就是拿你做幌子,不過是因為兩個人都需要一段完美的婚姻罷了。”

  一開始蘇漾是想掙紮的,但是當他很認真地對母親說了自己的想法後,事情卻不像他想的那樣發展。

  他說的是,我已經上大學了,已經長大了,如果您跟父親真的過不下去了,那就離婚,你們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我也會跟父親表達這樣的想法的。

  他沒有想到的是,一向鎮定自若的母親,驚慌了。

  她慌了手腳,甚至抱住自己,她很少會擁抱自己,但那次她擁抱了。蘇漾能感受到母親的顫抖:“小漾?你怎麽了?別說這樣的胡話,媽媽不會扔下你的。”

  之後就像是車軲轆話一樣,母親反反複複的說,並且不許讓他跟他父親提這件事。不過那個時候的蘇漾已經進入了遲來的叛逆期,他沒有聽話,而且找到了父親說了同樣的話。

  父親回以的是沉默,半晌才道:“這件事不要再提了。”

  那次之後的情人節,父母讓蘇漾給他們倆拍照,鏡頭下的兩人恩愛無比,父親還遞給母親一束花,但當照片一拍好,兩人的神色就徹底淡了,彼此還譏誚地拌了幾句嘴。蘇漾看著母親編輯照片發布朋友圈後,徹底爆發了。

  “你們這樣到底有什麽意思?你們不是明星!不需要做戲!”

  但之後他就得到了答案,父母對此的意見竟然出奇地統一,他們需要做戲。

  “等到你長大你就會明白的,一段完美恩愛的婚姻會給你帶來很多紅利。”父親點了根煙,淡淡地道。

  母親也笑了:“男人婚姻幸福在外人眼裏證明這個男人有責任心,女人婚姻幸福在別人眼中看來這個女人有魅力。雙贏的事,何樂而不為呢?”

  蘇漾從沒有想過,舍友竟然說的是對的,他一直以來給自己的壓力其實從未存在過。或者說,對於父母的這段婚姻,他開心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個完美的兒子。

  從那之後,蘇漾幾乎能不回家就不回家了,他不知道回家有什麽意義。反正他們需要的是他的成績單,他用接近滿分的績點滿足他們就好了。

  他沒有師兄那樣的硬氣,生活費上父母給的話他就拿著,不給他也不開口要,反正還有獎學金。所以當他父母終於發現他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拿捏不住他了。

  因為這樣貧瘠的感情生活,蘇漾在大二的時候選擇了法學的雙學位。父母雖然都對他很嚴格,但他一向還是和母親更親一點,所以在當初報考專業的時候,出於隱秘的報複心理,刻意地將父親的專業放在了第二位。但結果是,他的選擇對他的父母來說其實並不重要。

  不過他無比慶幸自己的決定,如果不是雙學位的選擇,他不會認識師兄,這是他灰暗生命中最亮的一顆星。

  再後來就是他在師兄的影響下慢慢變得開朗,開始釋懷,開始嚐試和父母和解。那個時候他父母開始要給他介紹女孩子了。他嚐試地給了他們一些暗示,包括討論到相關的話題。但父母讓他失望了,一個大學教授,一個心理學專家,對這件事的評價隻有兩個字——“變態。”

  當他們再討論的深入一點的時候,他父親還將話題拔高了一個高度:“這種人都是極端自私,且不負責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