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作者:桃之幺      更新:2020-07-06 16:22      字數:5220
  “沒錯,天賦過人。”寇學林苦笑, “也怪我, 那時候我也有些飄飄然,總想著這麽有天賦的學生要盡快招攬過來,卻沒有多考察考察她的人品。”

  “所以當年我上過您的課後對犯罪心理學產生興趣的時候找您,您讓我老老實實讀完本科考上您的研究生再說其他的是這個原因嗎?”柯顧突然想起來, 當年他是吃過幾次閉門羹的。

  寇學林長籲了一口氣:“對, 這對你們確實不公平, 但是我已經不敢冒險了。”雖然道理他明白, 沒有他, 蒙筠也可能害人, 畢竟她對那個舍友的精神暴力從入學沒多久就開始了。

  但歸根結底, 她還是他的學生。師者,傳道受業解惑也。可作為師者的他卻沒能及時發現蒙筠的苗頭, 沒能阻止她, 更沒能把她引上正道。

  這個責任, 寇學林知道自己推脫不了,雖然不是法律責任,也沒有人會懲戒他, 但是這件事這麽多年一直折磨著他的內心。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蒙筠之後,他有幾年沒有帶學生了,直到遇上了柯顧,後來又遇上了蘇漾。

  蘇漾點點頭表示自己能夠理解老師,卻也知道老師要的並非他們的安慰,能抓住蒙筠才是對老師最好的慰藉:“那後來呢?蒙筠是怎麽暴露的?”

  “她害死那個青年,叫易縉,當初他們是男女朋友關係,跟她分手後,易縉自殺的,最開始警方當做自殺事件處理的。但是易縉有個妹妹,兄妹倆自幼父母雙亡,兩人感情很好。易縉的這個妹妹叫易綺,小姑娘當年16歲,因為不相信哥哥會自殺,休學跑來A市追查哥哥的死亡,是她找到了這幾起自殺案的關聯。三起自殺案,那個小姑娘叫羅洋,是蒙筠當家教時輔導的初二學生;易縉是蒙筠的男朋友;而那個中年人叫俞茗,是B大的一位講師,蒙筠插足了他的家庭。”寇學林放下茶杯,用一種肅靜的口吻道,“這些線索全部都是易綺提供給警方的。”

  “但是案件從立案開始就不順利,從一開始是否立案警局就很多紛爭,我是極力主張立案的。我和林厲年輕的時候一起辦理過案子,那個時候才重新聯係上的,林厲也是主張立案的一派。那個時候他已經是負責刑偵這塊的了,所以力排眾議將案件立上,最後警方介入調查。”寇學林歎了一口氣,“查出來的東西太過不堪入目,我到現在也不知道蒙筠的內心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仇恨。”

  “後來呢?”

  “後來警方這邊都認為蒙筠要對這三人的死亡負責人,主張她是間接殺人。”寇學林苦笑道,“但是這個案子到檢察院那裏又碰了壁。”

  “這個問題其實到目前也是個無解的難題,法學界有各種學說,但是在立法上還是有困難。”寇學林嚼著齒尖的茶葉,苦澀蔓延在唇間,“你們倆一個主修法學,一個輔修法學,應該明白這個道理。徐晗、喬安·金這樣的人教唆別人殺人,被教唆的人大部分都不能在刑法上評價為完全刑事責任能力人,所以還能主張他們是間接犯罪或者是教唆犯。但教唆一個完全刑事責任能力人自殺,這件事究竟該怎麽評價?而且蒙筠的手段更高,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明著提過自殺,隻是在精神上折磨這些可憐的受害人。”

  無解。

  現在都是難題,更別說十二年前了。

  “檢察院退回了?”

  “沒錯,退回兩次補偵,最後檢察院因為證據不足決定不予不起訴。”

  蘇漾和柯顧心底都沉甸甸的,他們知道檢察院確實也屬無奈之舉,這是立法的缺憾。如果訴至法院,最後再由法院宣告蒙筠無罪,恐怕會帶來更壞的社會影響。

  有時候不走到最後一步並非是不竭盡全力,恰恰是為了保留最後的一線生機。

  “後來呢?”

  “後來啊……蒙筠消失了,就像人間蒸發一樣。”

  “為什麽?我以為她是最得意的……”蘇漾挺納悶,“對了,她是什麽時候退學的?”

  “這個就有意思了。”寇學林笑容有些玩味,“她的舍友退學後,學校本來就要處分她,但是還沒有做出最後的處分決定。其實我是一力希望能夠開除她的,但是學校也擔心涉訴,所以一直懸而未定。我那段時間就一直在找各大法學界的泰鬥進行學理論證,看看能不能找到開除她的依據。但是就在這個時候,她曠課了,整整一個學期。等我們再知道她的消息時,是易琦找到了學校,然後學校果斷地開除了她。”

  “不過有些微妙的是,開除決定書是我親自送給她的,那時候她被關在看守所,蒙筠知道自己被開除的時候表情很平淡。從頭到尾她都沒提過自己的B大的學生,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那她對您說什麽了嗎?”

  “她說,我對她很好,她最後悔的就是當了我的學生。”寇學林歎了一口氣,“可能對她而言,我這點水平根本就不夠看吧。”

  蘇漾卻覺得這句話也許有另一層解讀的意思。

  “那她消失的半年做什麽了?”

  “她對此守口如瓶,但是我有一個猜測。”寇學林眯起眼睛,回憶著,“她覺得我教她不夠格並非賭氣才說的,她的一舉一動包括那三個自殺案卷我都看了,她的手段並非是我教她的那些皮毛。這麽說吧,半年未見,她進階了。”

  蘇漾猛地抓住了柯顧的手,他想到了喬安·金,也想到了卡厄斯。

  寇學林當然注意到了自己的小徒弟的舉動:“你們想到了什麽?”

  柯顧拍了拍蘇漾的手背:“我們之前接觸過一個案子,是存在這樣以心理學為媒介犯罪的組織,但是跟蒙筠應該沒有什麽關係。國際刑警跟我們說了,這個組織七年前才成立,近三年才崛起的。”

  蘇漾鬆了一口氣,確實如此,但他還是放心不下,總有種惴惴不安的感覺。

  “後來呢?”柯顧問回了蘇漾之前問的問題,“後來蒙筠為什麽就消失了三年。”

  “因為易綺。”寇學林雙目閃過一絲沉痛,“可惜了這個孩子,她跟她哥哥一樣聰明,本來可以考個好大學的。她因為哥哥的事來了A市,就一直沒有回去,可是她得回家才能參加高考,我說如果錢不夠我可以給,她一直推辭,我以為她不好意思,幹脆給了她一張銀行卡。她卻說她不回去不是因為沒錢讀書,她雖然父母雙亡,但是父母留下了大筆遺產,哥哥也做了很好的理財,至少讓他們兩兄妹衣食無憂,而且哥哥讀大學的時候兼職接項目攢下了不少錢。”

  “那是為什麽?”

  “因為蒙筠被釋放了。”

  這個原因讓蘇漾有些錯愕:“易綺想幹什麽?”

  “易綺說,她哥不能白死,她就這麽一個親人,誰傷害了她哥哥就得血債血償。”

  一時間蘇漾和柯顧都沒說話,雖然他們可以義正言辭地說易綺不能把自己的前途毀了,可如果換做是他們呢?

  “所以蒙筠怕了,一逃就是三年,不過這三年她可能又回到了那些教導她的人身邊也說不定。”寇學林扯了扯嘴角,“她去旅遊前找到了我,她說這是她最後一次見我。”

  “所以她真的死了嗎?”

  “其實我寧願她是真的死了。”寇學林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她死了也算是惡有惡報,還能放過一個無辜的女孩。”

  答案以及昭然若揭了,蒙筠沒死,她策劃了自己的死亡給易綺看。

  這麽想著,蘇漾猛地抬頭,雙目露出了恐懼:“老師,但是她又回來了。”

  “我知道,這個我還想問你們呢?林厲說你們碰上過蒙筠?”

  可能寇學林一直不認為蒙筠死了,所以接受這件事一點障礙都沒有。

  “問題就在於蒙筠回來了,而且大張旗鼓的回來了,她第一次出現在我和師兄麵前是女扮男裝,但五官特征都沒有改變。”蘇漾語速飛快,“蒙筠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易綺想殺她,難道被易綺逼得不得不消失的她就不想殺易綺嗎?她現在突然敢現身了,那易綺呢?”

  寇學林突然間就清醒了,明明外麵陽光大好,他的脊背卻平白冒出了一層冷汗。

  是啊,易綺呢?

  一個人因為另一個人不惜捏造出自己的死亡,隱姓埋名這麽多年。

  那這個人的重新出現就意味著一件事——她不害怕那個人了。

  隻有兩種情況,第一種那個人已經傷害不了她了,第二種那個人已經死亡了。

  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個好事,易綺非常有可能已經凶多吉少了。

  “回去讓曾鬱查一查。”柯顧語氣也很沉重,因為小師弟的推論是合情合理的。

  寇學林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眼前浮現起那個臉龐稚嫩目光堅毅決絕的女孩,看來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老師,蒙筠有家人嗎?”

  “有,但是她家人對她不是很關心。父母雙出軌後離婚,都有了重組家庭,她是奶奶帶大的,爹不疼娘不愛。當時舍友出事後我們就聯係了她的父母,但是得知是這樣的事,她爸媽第一反應都是電話裏罵了蒙筠,隨後都說讓我們聯係對方,還說蒙筠已經成年了,學校才應該對她的行為負責任。”時隔這麽多年,寇學林提起蒙筠的父母還是頗覺得不忿,“嘖,反正是一對極其不負責任的父母。”

  “您還知道蒙筠的其他親人嗎?”

  寇學林搖頭:“她奶奶在她上初中的時候就已經過世了,後來爸媽的新家輪流住。怎麽?你們想通過她的家人找她?我覺得可能性不大,蒙筠不太可能會跟他們聯係。”

  “不光是她的家人,朋友也行,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蘇漾摸摸下巴,笑容有些狡黠,“當初蒙筠選擇的幾個目標,一定是有原因的。”

  寇學林略一忖度,把文件盒裏的東西都拿了出來,最後從中間抽出了一張A4紙:“那你們可以試試找到這個人。”

  “這位是……”

  “這位是當年蒙筠下手的人中唯一一個幸存者,一位老退伍軍人。”

  第212章 12·幸存

  “師兄,你有沒有覺得有些奇怪?”蘇漾和柯顧此刻正在驅車去找那位幸存者。

  “嗯?怎麽說?”

  “老師描述的蒙筠和陷害周哥的人我覺得能對上號, 我甚至懷疑上次那些學生的自殺是不是也有她的手筆。”蘇漾百思不得其解的是, “但是她和我們碰上的那個男扮女裝的人真的是一個人嗎?感覺她沒有那麽……沉穩,有些咋呼。”

  “其實我倒覺得不奇怪。”柯顧卻搖搖頭, “當年是當年, 現在她的能力到底是怎麽樣並不好說。還有一點的是, 你記不記得她在看守所時對老師說的那句話?”

  蘇漾凝神,隨即皺起的眉間突然舒展開來:“我記得, 我當時也覺得不太對勁。你對我很好, 我最後悔的就是當了你的學生, 這句話的邏輯根本就是不通順的。”

  “雖然不排除有些人受虐傾向的性格,但是蒙筠並不是, 她表現得更像是缺愛。她成長的過程中缺乏了父母的關愛, 甚至在誰都不要她的觀念中長大的。所以她很在意別人對她的看法, 偏執易怒。”

  “嗯, 我同意你的想法,所以我更傾向於老師誤解了蒙筠的意思。”柯顧分析道,“蒙筠的意思也許是在懺悔在道歉, 她後悔當他的學生,也許是因為她的行為牽連拖累了老師。還有另一種可能性, 她也許並未在那個地方找到真正的她想要的東西,但她已經錯失了重新成為老師學生的可能性了。也許沒有成為老師的學生,她永遠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

  柯顧想的蘇漾之前也想過,但是師兄在他問了這個問題後提出, 讓蘇漾意識到了更深一層的含義。

  也許,她的異常正是因為他和師兄是老師的關門弟子。

  正當蘇漾想更深一步地思考時,柯顧踩下了刹車,車穩穩當當地停了下來:“到了。”

  這是一家養老院。

  很快,在柯顧蘇漾出示了警官證的情況下,護士帶他們找到了那位幸存者——楊建業。

  很有年代的感的名字,而他們要訪問的人也確實是上了年紀的老人。

  映入蘇漾眼簾的是正手邊放著白茶缸,戴著老花鏡看著報紙的老人,頭發全都白了,卻被他整整齊齊地向後腦的方向梳去,一絲不苟。床上的被子被疊成了豆腐塊,整個房間一塵不染。和來時時經過的幾個房間相比,這個房間幹淨得不是一點半點,很明顯是屋子的主人自己收拾的。

  軍旅生涯在這位老人身上留下很深的烙印,護士敲了敲門:“老爺子,有兩位先生找您。”

  說了兩遍,老人略顯遲疑地抬起頭,而他耳朵裏塞著的的黑色機器也表明了,這位老人家恐怕聽覺有一些障礙。

  護士很快就離開了,把空間留給了他們。

  蘇漾有禮貌地點了點頭,走近了一點:“楊老先生,我們有事想請教您,方便嗎?”

  這下子楊建業聽明白了:“你們是?”

  蘇漾和柯顧出示了證件:“老先生,我們是特案組的警察,有一起案子希望您協助調查。”

  楊建業趕緊點頭:“兩位同誌,快請坐,快請坐。”

  “是這樣的,我們想跟您打聽一個人,時間比較久遠了,可能需要您回憶一下。”

  “誰?”

  “蒙筠。”蘇漾話音未落,楊建業的臉色就變了,很難描述出是什麽表情,但是蘇漾知道此刻楊老先生的心情一定很複雜。

  “她啊……”楊建業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隨後一言不發,端著大茶缸不停地喝著茶。

  “老先生還記得她?”

  楊建業再次歎了一口氣:“記得,怎麽可能記不得?我甚至覺得我有一天老年癡呆,都還記得這個小姑娘。”

  “她是個怎麽樣的人?”

  “你們既然是公安,找到我,很多事肯定早就知道了,我也沒必要藏著掖著平白耽擱您二位的事兒。”楊建業想了想,起身從自己的書架裏拿了一個本子,“這本日記是她給我的。”

  “她寫給您的?”

  “是她給我的,卻不是寫給我的。準確地來說,這本是小筠中學時期的一本日記。”

  蒙筠竟然會把自己的日記給楊建業,為什麽?

  “我這把年紀也不怕那麽多了,我知道她害了人,我也知道她原本也想害我,之前警察都跟我說了。但是我對她恨不起來,或者說,我同情她。”楊建業把日記推給他們,“你們看了日記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