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作者:桃之幺      更新:2020-07-06 16:22      字數:4583
  “可以啊。”安瓊娜起身,很快拿回來了一本綠色的單詞書,“我從第一個單詞教的,不過也就教了第一個單詞。”

  蘇漾拿過書,翻開了第一頁,是所有學生包括他,最熟悉的一個單詞——

  “abandon。”

  也是字母A項下的第一個單詞。

  “拋棄,遺棄……”

  安瓊娜擦了擦眼鏡片:“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其實我和小J一樣,都有著不怎麽好的童年。我不是一個稱職的保姆,那時候我也才18歲,有一次我帶著小J一直走走到了郊區,我們給那裏起了個名字,叫遺棄之地,因為我們都是被遺棄的人。”安瓊娜笑了,眼周的紋路深邃而無奈,“我有時候覺得小J有時候陰晴不定的性格,是我那時候給他帶來了不好的影響。”

  “他名字是不是改?”

  “你連這個都知道啊?”安瓊娜很驚訝蘇漾知道這件事,“他原本叫John,他說太普通了,非要把名字改成Joan。不過我一直叫他小J,其實並沒有什麽變化。”

  蘇漾突然歎氣:“最近他確實挺不高興的,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也怪我。”安瓊娜無奈搖頭,“我明知道他討厭這種事還非得介紹給他認識。我找了個新男友,想介紹給他認識,就是定在立冬那晚,沒想到他幹脆就不來了。”

  “立冬……”蘇漾睜大了眼睛,那不就是周铖帶著餃子來探班那晚,也是柯顧李肖然去墓地的那晚?

  “阿姨,您剛剛說的遺棄之地是……”

  “墓地。”安瓊娜笑笑,“城西的墓地。”

  ``

  城西的墓地。

  早就擺在他們眼前的答案,卻沒有人發現。

  在他們之前的想法裏,喬安·金是個為了錢急功近利不擇手段的人,但真當他們見到這位安瓊娜女士後,他們突然觸摸到了喬安·金真實的性格。

  也許他並沒有他們想得這麽理智,這麽冷靜。

  甚至,他是孤獨寂寞。

  晚上的月亮很大,明月高懸,映照著整片山穀墓地,顯得格外悲涼。

  安瓊娜說,她會牽著喬安·金一個個墓碑走過去,給他讀著一個墓碑上的故事。有的多有的少,有的墓很幹淨永遠都有東西,有的墓已經雜草叢生荒涼無比。

  警車悄聲無息地停在了山穀之上,蘇漾穿好了防彈衣,拿好了手槍:“師兄。”

  “我有一種預感,我們會最先找到喬安·金。”

  是的,因為他們三個人雖然行事風格,走的路也不一樣,但身上有一種共同點——

  在本應該無憂無慮的童年,他們都與孤獨常伴。

  第199章 57·墓碑

  柯顧找到喬安·金的時候, 他正認真地看著一個墓碑,墓碑旁放著一個白燭台, 燭光搖曳, 拖拽著人影。

  “你在看什麽?”就像一個同學間的尋常問候。

  “看墓誌銘。”喬安·金留給柯顧一個側影,他抬手指著雪白的墓碑——

  “從明天起, 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劈柴,周遊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你們中國人真有意思。”喬安·金笑了一聲,說不出來意味, “明明自己都已經死了,還怎麽有明天?又怎麽做一個幸福的人?還想關心糧食和蔬菜……”

  柯顧用很溫和的聲音解釋道:“中國人向來都是向死而生,既然如此, 向生而死又有何不可呢?”

  “向死而生, 向生而死……”喬安·金來回咀嚼著這幾個詞, 這次他看向了柯顧,“柯, 我一向都很嫉妒你。”

  柯顧眉頭微挑, 完全不知道自己有什麽這位眼高於頂的同學可嫉妒的。

  “當然不是嫉妒你的才華,也不是嫉妒你的智商,畢竟,這些我更厲害。”喬安·金卷曲起一個嘲弄的笑容, 眼角的紋路被燭光鍍上了一層紋路,“我嫉妒你活得比我明白。”

  “我以為,我們對於你而言都是螻蟻。”柯顧幾乎沒有情緒地陳述著這一事實,惹得喬安·金哈哈大笑:“我是自命不凡,但還不至於愚蠢。你找到我,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要是有人能找到我,也一定是你。”

  “你對我評價這麽高,我也覺得挺奇怪的。”柯顧推了推眼鏡,扯了扯嘴角,“你卯足勁對付我那個蠢弟弟,不惜以女人為人質,折騰出那麽多具屍體後又折騰到我父親身上,不知道的,以為我們有血海深仇呢。”

  “這是什麽你知道嗎?”喬安·金指了指自己左胸口。

  “心髒。”

  “是人心……”喬安·金靠在墓碑上,看著腳邊燭光的倒影,“也是一場遊戲,一個人玩太無聊了,總想拉一個人下水。”

  “你拉的可不是我一個人下水。”柯顧厲聲道,“你拉下水的是威廉,是楊義,是樂蓉,是馬如風,是柯建海,是真真,是齊伊,是柯耀庭,甚至還有徐晗,康誠,宋甄,何家怡……”

  “原來這麽多人啊。”喬安·金仰頭看著夜空的點點星子,抬起自己的拳頭,緩慢地伸展十指,看著自己修長的指頭,“你看,我給他們這麽無聊的人生增加了這麽多星光。”

  “被你拉下水的還有一個人。”

  “有什麽關係呢?”喬安·金笑著,“柯,你知道你最大的弱點就是心軟,你如果和我一樣,現在該過得多瀟灑,金錢,地位唾手可得,你——”

  “安瓊娜。”

  喬安·金的話戛然而止,他收了手,頭低垂了下去,聲音不複剛才的輕佻病態,低低地說道:“這些事她不知情。”

  “你利用她讓自己的母親備受折磨。”

  喬安·金緊緊地捏緊了拳頭,柯顧繼續道:“你又利用她轉到了瓦倫先生的名下。”

  “砰”的一聲,血順著墓碑綿延而下,喬安·金的拳頭向後反複地砸在身後的墓碑上,此刻已經是血肉模糊:“我沒有,我沒有!”

  “但你確實利用了她。”

  “啊——”響徹夜空的嘶吼,喬安·金就像個絕望的孤狼,他蹲在地上,用滿是鮮血的手抱住了自己的頭,“我沒有……”

  柯顧靜靜地看著他,他看見安瓊娜的時候其實想到了一件事,喬安·金的母親並沒有比安瓊娜大多少,他想到了喬安·金母親的病。因為楊義的案子牽扯到喬安·金,所以他回了一趟學校,還走訪了他母親生前養病的療養院,但是他去的時候,負責喬安·金母親的醫生並不在,他也並沒有調查取證的權利,所以留了一個電話。

  之後被人盯梢,躲入洪門,瞞天過海回國,折騰了一圈他幾乎要遺忘這件事了。剛剛在車上,他突然想起來這件事,剛好M國應該是中午十二點,於是他拿起電話撥通了療養院的電話。醫生在,並且在阮翰音的出麵下,醫生透露了喬安·金的母親去世前都被噩夢所折磨,神誌不清,每次都自言自語道:“我才是你的媽媽,我才是你的媽媽……”

  柯耀庭不難想象喬安·金對他媽媽做了些什麽事。也許這位母親確實不是位稱職的母親,放任兒子被家暴,可喬安·金也不是什麽合格的兒子,彼此疏遠顯然並不能滿足他的需求,隻有將他噩夢的源頭斬斷,才能真正讓他從噩夢中解脫。

  他改掉了母親給他去的名字——John,上帝的慈悲。

  取而代之的是Joan,喬安·金叫自己喬安,但同時這個英文名字也可以翻譯為——瓊,安瓊娜的瓊。

  也許那個時候小喬安還不知道什麽叫做心理學,但他的天賦已經讓他成功運用了心理學,他利用安瓊娜激起了他母親本性中對於兒子的獨占欲,折磨她,也為自己換取了更多的重視和更好的生活。

  “你甚至利用她去接近瓦倫先生……”

  “我沒有!”喬安·金徹底憤怒了,“我沒有!我隻是提了一句話!可卻引起了她的好奇,她去接觸了瓦倫先生,沒想到他們卻發生了不該發生的感情!”

  “什麽叫不該發生的感情?”柯顧慢條斯理地說道,“安女士確實有一段婚史,不過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她認識瓦倫先生的時候,他們都是單身……”

  “閉嘴閉嘴閉嘴。”喬安·金抓著自己的頭發,暴跳如雷,“我才是她最重要的人!是我,是我!”

  “沒錯,你是她重要的人。”柯顧緩緩道,“她為了你,連名字都不要了不是?她就是不希望你母親多想,就連中文簽署的時候,都隻簽安娜。但她沒有想到讓你母親多想才是你的目的。”

  喬安·金頹然地跪在地上,柯顧看著他,仿佛就看見了當年的那個小男孩,渾身傷疤,在黑暗中醞釀著仇恨,他恨他的繼父,他恨他的母親,他恨那些嘲笑他的人欺負他的人。他用盡渾身解數爭取著眾人的注意力,但他要的不是關愛,而是撫平他內心恨意的報複。

  他的繼父鋃鐺入獄,他的母親精神失常身亡。但喬安·金並沒有想到,他內心的恨意並沒有止住,而是像個黑洞,永遠也填不滿。

  他已經四十二了,他卻依然活在了八歲那一年。

  “金。”如同喬安·金叫他一樣,柯顧蹲下身子看著他,“收手吧。”

  喬安·金淒慘一笑:“你以為我為什麽會留在這裏,我知道你找到安娜,遲早就會找到這裏,我留在這裏就是在等你們。”

  “這個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就是,你以為你是遊戲的操盤手,但最後你卻發現,自己不過是遊戲裏的一個小卒。”喬安·金翻身躺在地上,換了個角度看這片星空,他知道,這也許是他最後一次自由地看著這片夜空,“柯,你麵對的敵人比我可怕多了,我做的一切為了證明自己的聰明,可他做的一切什麽都不為。”

  “卡厄斯?”

  喬安·金看著柯顧的臉,浮出了無奈的笑容:“對,所以你說錯了,你不該勸我收手,你要找的是卡厄斯。”

  從前喬安·金從來不知道自己會和金融有什麽瓜葛,但是真當這一天到來的時候,他發現,他就如同簽了對賭協議的創業公司,而卡厄斯是那個願意出錢的投資人,現在他創業失敗,卡厄斯則要連本帶息地拿走他當初的所有投入。

  “柯,我已經一無所有了,我收不收手已經沒有意義了。”

  喬安·金看著這片小時候看過很多次的夜空,他低喃著墓碑上的詩句——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劈柴,周遊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麵朝大海,春暖花開。”柯顧莞爾,“還有你夢寐以求的A。”

  “A……”喬安·金眯著眼睛,笑了,他的母親,他的安娜,他用A為密碼控製著很多人,但沒有人知道A也控製了他自己,那是他無法擺脫的陰影。

  “柯,你害不害怕?你怕不怕……”喬安·金深吸了一口氣,這裏有墓碑的味道,也有死亡的味道,“你怕不怕有一天自己會孤零零的死去?我們是一類人,都是被遺棄的人。”

  柯顧正要開口,身後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師兄。”

  喬安·金睜大了眼睛,就見柯顧回答了自己的問題:“不怕,我知道有人一直在等著我。”

  蘇漾的到來也意味著這兩個同門間對話的結束,很快李肖然帶著行動組的人趕到,將喬安·金的手拷上。

  柯顧看著他,指了指墓碑:“別再毀掉別人的幸福了,收手吧。”

  他們是同類人,所以柯顧知道,沒有金錢沒有人馬沒有勢力,這些都不是喬安·金無法繼續作惡的理由。隻要他有一口氣,隻要他能說話,甚至隻要他能做動作,他都能繼續他的複仇。

  哪怕他真正的仇人已經死亡了,但隻要他心中的那個黑洞不被填滿,就有可能繼續有人被他拉進漩渦。

  柯顧從來不去想人能不能改好,但喬安·金被拷上手銬時嘴角流露出釋然的微笑,竟讓柯顧覺得,也許他真的能夠收手。

  第200章 58·序幕【第五案完】

  日出拂曉, 特案組的人卻剛剛睡下。

  他們整個晚上都消耗在了墓地,也就是安瓊娜口中的遺棄之地, 他們找到了不少東西。

  比如說, 守墓人的屍體。

  “是我的錯……”李肖然腮幫子緊繃,咬牙道,“我隻想著我們的人不能留在這裏有危險,卻沒想到會害了他。”當初他們沒有安排人留下來,但是跟守墓的老人家打了招呼,說是有什麽情況就通知他們, 後來守墓人的小屋爆炸, 他們以為守墓人會出事, 沒想到守墓人從森林走出來, 說他去散步了,沒想到躲過了一場死亡的劫難。但這一次……他卻躲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