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06 16:05      字數:9384
  他嗓音微顫地喚她,隱著對未知的懼怕,大哥亦喚, 聲音是平靜的勢在必得,“觀音,過來。”

  如在善莊門前,她似要再次選擇大哥,在僵定的沉默後,要將自己的手,從他手中緩緩抽離。

  怎能再放手,先前在善莊門前,任她隨大哥離開,之後已叫他急悔斷腸,現下,怎能再放手任她同大哥獨居一室,方才他來時,見她被大哥攏在懷中,長發披垂,衣裳散敞,大哥那樣地親密抱著她,肆意地撫觸她,幾能叫他恨灼地雙目噴出火來,若任由蕭觀音繼續留在大哥身邊,今夜將會發生什麽,一目了然,根本無需猜想,他怎能容忍那樣的事情發生?!!

  ……蕭觀音又怎能容忍那樣的事情發生?!

  ……她不是那樣的人,為何能容忍大哥如此,定是大哥使了什麽法子,使她改逆本心,是什麽……是什麽使得蕭觀音這般,並用那樣的眼神看他……

  一想及蕭觀音方才看他的複雜眸光,宇文泓心中憂惶更甚,他一時無法深思其中關聯,無法查知大哥使了什麽法子,隻是想著盡快將蕭觀音帶離這裏,眼下見蕭觀音竟似要再次選擇大哥,也不再幹耗耽誤時間,直接將她打橫抱起,大步向外走去。

  室內的宇文清,並不動手阻攔,他平靜地望著宇文泓不顧蕭觀音的掙紮,強硬地將她抱走入夜色風雪中,拿起食案上一隻盛酒的酒盅,緩飲佳釀入喉。

  ……飲酒,是一分分醉,迫人瘋急發狂,也要一分分來才好,總在蕭觀音麵前做小伏低、假作順服孩童做甚,此時這般強硬,才似他宇文泓,且讓蕭觀音好好看看,宇文泓到底是個怎樣的人,讓受激日漸瘋急的宇文泓自己,在蕭觀音麵前,親手撕裂他自己的麵具,將真正見不得人的他,在蕭觀音麵前,徹底暴露出來,令蕭觀音自此徹底遠離他、厭憎他,甚至痛恨他,不是,很痛快嗎?!

  夜寒挾卷風雪侵襲,被強抱在懷的蕭觀音,一直用力推掙,令宇文泓放她下來,但宇文泓始終充耳不聞,雙臂緊箍,一味地抱著她大步向梅園外走,她無力地推掙不開半分,滿心又是沉重心事,正心沉如鐵、憂惶難受時,園中淡燈照梅的暈黃光亮,隨著宇文泓急走的步伐,一瞬瞬如走馬燈在她眼前掠過,記憶深處,零星幾點被遺忘掩藏許久的記憶片段,也隨之似走馬燈畫,在她腦海中一瞬瞬閃現出來,伴隨著宇文清先前的話語,在她眼前,漸漸變得清晰。

  ……暮春夜在澹月榭時,她的確如宇文清所說,因為醉酒,與他舉止親密,輕浮放肆地,不像她蕭觀音自己……宇文泓,也的確如宇文清所說,後來來到了澹月榭,望見了她與宇文清超出身份地依在一處,卻對此視若無睹,沒有任何反應……

  原先掙推宇文泓手臂的手,因這突然憶起的記憶片段,僵冷扣緊,宇文泓感覺到蕭觀音緊緊抓著他的手臂,卻不知她心中在想什麽,以為她隻是被今夜大哥欺她之事嚇得狠了,將雙臂攏得更緊,緊緊抱她在懷,並低首輕吻了吻她的眉心道:“別怕,我來了,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什麽都別怕,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麽事就是,我會幫你解決好的,別怕……”

  如此說著,腳下已飛快地走出了梅園,宇文泓欲將蕭觀音抱上馬背,卻在對看上她眸光的瞬間,身形一僵,心中驚沉,他不知蕭觀音眸中之意為何,隻是直覺感到恐慌,在這從沒有過的陌生眸光注視中,似大霧在他心中彌漫開來,茫然地懼怕,襲卷在他胸|膛之中。

  這份因為未知而愈發漫湧的慌俱,在見蕭觀音不欲隨他騎馬離開、目光轉看向梅園、似還想回到大哥身邊時,在宇文泓心中愈湧愈烈,他不管不顧地徑將蕭觀音抱上馬背,一手持韁,將她緊緊抱在懷中,狠狠一揮鞭,策馬離開。

  冬夜寒風凜冽,冰冷如刀,呼嘯著刮得人臉生疼,但,馬上急行的宇文泓,似感知不到冷痛,他的心中,隻有身前女子,隻知將她緊緊抱在懷中,不讓她受到半點風雪侵寒,可是,雙臂抱得愈緊,心中未知懼怕,卻似愈深,在這夜幕下的銀白雪原上,明明隻有他與她兩個人,明明他與她靠得這麽近,可卻止不住地生出一種她會離開他的恐慌心緒,難以抑製地時時擔心著,在寒風撲麵、馬蹄濺雪的每一刻,在他心中恐慌蔓延。

  ……會嗎?她會……離開他嗎?

  ……不會的,她說過以後年年還可一起過生辰,她說過往後長長久久,她不會離開他的,不會……不要他的……

  飛騎在無人的深夜裏踏雪急馳,好似今年生辰的雷雨夏夜,他在處理完一堆爛攤子後,冒雨策馬奔馳,趕著去見蕭觀音,當時一路上,他心中甚是忐忑不安,擔心蕭觀音惱他失約,一顆心隨奔波馬蹄,七上八下,事後回想,也以為自己那時,真的十分忐忑,可如今想來,那忐忑不安,隻是虛浮在表麵而已,他當時,其實根本沒有真正地感到害怕,因他實則有恃無恐,心中暗有底氣,知道性情柔善、待他總是溫和包容的蕭觀音,應該不會怪他的,就像她自己說的,何時曾真正惱了他呢?!

  ……那是否會有一日,她會真正惱他?……她現下是在惱他嗎?……為什麽……為什麽事?……

  從前,他有恃無恐,恃著蕭觀音對他的無限包容,而現在,他似沒有了恃倚,失了這份底氣,心底真正害怕起來,在還未知究竟出了何事,就已直覺感受到像是有什麽不對,像是有什麽正在發生,宇文泓在惶惶然的恐慌中,又極力寬慰自己,等回到善莊,他問清楚究竟發生何事就好,他會解決好的,多少年風風雨雨、明槍暗箭,他都淌過避過,他能應對所有艱險,等他將事情解決,就沒事了,沒事的,沒事的……

  “沒事的……沒事的……”

  風雪呼嘯聲中,駿馬飛踏聲中,宇文泓伏在蕭觀音耳畔,一聲聲喃喃低說,也不知是在安慰蕭觀音,還是安慰他自己,急馳的飛馬終被勒停,嘶聲抵達善莊門前時,已是半夜了,等待的鶯兒等侍女,聞聲圍上前來,見小姐身上披裹著一件男子大氅,容色雪白,長發披散,驚訥地不知該從何問起,而小姐也不說什麽,隻是令不要她們侍隨、皆散去歇息,一個人背影清寥地往居室走去,在這寒風肆虐的雪夜裏,瞧著似風中弱柳,隨時都將為風雪吞沒,傾倒在地,令人心憂。

  眾侍從因小姐之命,雖心憂,亦不得近前,但宇文泓不受此令拘束,他不敢、也不能在這時候離開蕭觀音半步,緊跟著上前,邊走邊覷看她的神色,一聲聲急切問道:“觀音,到底怎麽了?出什麽事了?你告訴我聽,觀音……”

  他的一顆心,都快為她憂急瘋了,可她卻不回答,一路上始終一言不發,容色清冷如雪,沒有半點情緒,隻是見他跟走至她居室門前,臨開門入室時,像想起什麽,將身上那件大氅解下,伸手遞了過來,靜靜望著他道:“謝謝你送我回來,謝謝……你的衣裳……夜深了,你該……回家歇息才是……雪夜寒冷,暫歇在莊內客房、明日清晨再走也可……你去客房,會有人為你安排的。”

  她言語平靜,望他的眸光亦是平靜,好像今夜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夜晚,風平浪靜,什麽事也沒有發生,可她越是這樣平靜,宇文泓心中越是懼怕,他無心接過大氅,隻是急著追問她今日之事,但,蕭觀音仍是不答,微垂著眉眼,將那件大氅放在他手中後,便推門入內,而後轉身關闔房門,像要直接將他關在門外似的。

  一道房門,宛似天塹,宇文泓心中恐慌如潮水狂襲,一手握住將闔的門扇,製止她關門的動作,眸光深望著蕭觀音,嗓音懇切到沙啞,幾是在請求了,“到底怎麽了……觀音,你告訴我,我可以解決的,你相信我,相信宇文泓,好嗎?”

  蕭觀音望著近在咫尺的宇文泓,在後關門的手,輕輕顫|抖。

  ……在梅園時,宇文清道,他希望她與宇文泓冷淡疏離,他說她身邊有他的耳目在看著,他告訴過她,若他為此不快,將會發生什麽……

  這些關係家人性命的冰冷言辭,一字字地,在她耳邊回響,而眼前,宇文泓懇求的目光,似戳在了她的心尖上,他凝看著她,一聲聲道:“觀音,你告訴我,你相信我”,他似乎為她“不肯相信”的沉默,而感到傷痛無比,嗓音沙沉近哽咽,一雙眸子,全然映望著她問,“觀音,你是要我把心挖出來給你看嗎?”

  一句話,刺得她心隨之揪起,長久的沉默後,門後的手,暗暗握緊,蕭觀音輕低的嗓音,在風雪聲中,艱沉響起,“……自相識以來,我無一事有愧於你,你……有嗎?”

  宇文泓見蕭觀音抬起頭來,靜靜看著他問:“你有什麽事,騙瞞過我嗎?”

  宇文泓心中一震,不知蕭觀音為何突然問這個,隻是憂惶恐慌更甚,微顫了下唇,驚怔地望著蕭觀音,沒有說話,而蕭觀音見他不答,眸光幽閃須臾,唇際竟浮起些笑意,語氣也變得輕鬆,像是故意的輕鬆,似風懸細線,含著顫顫巍巍的零星笑意,接著問他道:“其實即使有,也是過去的事了,過去的事,應不必算到現在,應不算什麽……隻是我想知道,我想聽你告訴我……”

  她一瞬不瞬地望著他,輕輕地問:“……有嗎?”

  ……有嗎?

  ……自然是有的,有太多太多騙瞞之事,從一開始成親,到日常的無數細節,處處充滿了欺瞞……又怎會對她問心無愧,他的愧疚太多,從成親之初親迎就是,最要命的,是那年新婚暮春,他昏了頭,竟盼著蕭觀音同大哥有不軌之事,為此,親設下澹月榭助情酒一事,他明知那事若成,蕭觀音一世名聲毀盡,若性子貞烈,若受不住世人冷嘲暗諷,或會為此自盡,他還是親手設下了那事……

  ……怎敢告訴她“有”……怎敢將澹月榭一事,告訴她聽……

  若她知道此事,他與她,就徹底完了……夜色中,宇文泓顫唇不語,而蕭觀音已不需他出聲回答,她已在這長久的沉默中,聽到了他的回答。

  家族秘事,世子威逼,今日重重禍事打擊之下,這最後一擊,在此刻,沉沉地落在了她的心間,心之將碎,蕭觀音低下頭去,欲將宇文泓緊握門扇的手推離,宇文泓原不肯鬆手,但在看清蕭觀音神色的一瞬,心中一震,右手失力滑開。

  “……觀……觀音……”

  他震愕地看著她,看她靜望著他並關闔房門,縱是緊緊抿著唇角忍耐,一滴淚水,還是從她驟然泛紅的眸中,倏地滑落,隨她垂眼關緊房門的動作,隱入不可見的暗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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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無緣

  ……她知道了什麽……她是如何知道, 又知道了多少……她知道澹月榭助情酒之事嗎……她……知道嗎?……

  ……是大哥告訴了她什麽,所以她今日才如此反常?……因為知道他宇文泓欺瞞她、設計她, 所以她才用那樣的眼神看他, 才待他冷淡, 將他拒之門外?……

  ……她從沒有將他拒之門外過……也沒有在他麵前, 掉過眼淚……

  一滴淚水,令宇文泓的心, 驚震地狠狠揪起,依他對今日之事的急憂,自是想推門而入、問個究竟, 可這淚水,令他腳步僵住, 令他周身如被冰雪凍凝, 動彈不得,他竟不敢推門而入,不敢問個究竟, 他害怕聽到一個她知曉一切的答案, 他害怕她真的已經知道,她所信任包容的宇文泓, 她以柔善之心相待的宇文泓, 竟曾盼著她與雍王世子有男女之實,竟不顧她的名聲和性命,將她對他的好,通通拋之腦後, 為她與雍王世子送上助情酒,親手為自己的妻子,設計了這樣一樁不堪的禍事……

  ……她若知道,定會恨他,定會再也不想與他有半分瓜葛……她今日,是知道這件事了嗎……她今日種種異常,皆是因知道此事嗎?……

  宇文泓從前自詡天不怕地不怕,可他現下,真是怕極了,他是不怕天地,不怕君父,不怕人世種種險阻,可他怕蕭觀音,他怕蕭觀音恨他,怕她再也不理他,怕她……不要他……

  一道房門,似天塹隔絕,門外的宇文泓,驚懼憂惶至極,門內的蕭觀音,也被今日這一連串的事情,打擊得心之欲碎,就像是一場噩夢一樣,今日之事,就像是一場接連不斷的噩夢,家中之事,世子殿下的轉變,還有……宇文泓……

  這噩夢,像是永也醒不過來,翌日天色將明之時,一夜未睡的蕭觀音,欲動身回家,打開房門,卻見昨夜立在門前的人,一直沒有離開,一夜的風雪摧殘,令他麵白如紙、唇皮幹裂,他望著她,在望見她開門的一瞬間,幽沉無光的雙眸,如星子掠過深潭水麵,漾起些許光亮,無聲輕閃的,小心翼翼的,緊緊注視著她,輕輕顫唇許久,最後囁嚅輕道出四個字:“觀音,我冷……”

  ……恍惚間,眼前之景,好似是今年生辰夏夜,室外電閃雷鳴,大雨瓢潑,她打開門,見門外站著的人,竟是宇文泓,她看他衣裳頭發都被雨水淋濕,心中擔憂他因此著涼生病,急問他冷不冷,並不顧禮儀,攜他入室避寒……

  ……但,如今,已不是那時了,那時心中有著的,都隻是些輕巧的心事,似雨後夏夜飛起的螢火,輕飄飄的,不僅壓不垮她的雙肩,有時,還會讓她莫名彎起唇角,也不知具體在笑什麽,隻是一想到宇文泓,總忍不住唇浮笑意,心裏也是輕輕漾漾的,好像有螢火,飄到了她的心裏,飛來飛去,將心房四處點亮……

  ……螢火飄飛的雨後夏夜,是清涼的,令人舒適的,而如今,天氣凜寒,風雪冽如刀劍,世事亦如刀劍,嚴加相逼……

  心境低沉至極的蕭觀音,望著門外受凍一夜的人,就像雷雨那夜,看著令人不忍,心想,是假的嗎?……眼前是假的嗎?……那夜是假的嗎?……與他過去的所有一切,都是假的嗎……?

  她已無力深思,宇文泓昨夜沉默的回答,已予了她重重一擊,兼之家族秘事、世子威逼,混亂的思緒,因原就沉重的心事,愈發如亂麻糾纏,勒得人無法抽絲剝繭,去細思諸事,細想她與宇文泓過去所有,細細探究她心底對宇文泓,究竟抱有怎樣的期待與感情,隻是知道,眼下,她看到他,便心中難受,隻是想到,眼下,她必得與他疏離,宇文清的話,一字字地響在她耳邊,滿門家人的性命,俱沉甸甸地,壓在了她的肩頭。

  “長樂公”,在他小心翼翼注視她的目光中,蕭觀音如此疏離地稱呼他,並客氣道,“客房那邊,有侍從服侍,長樂公若覺體冷腹饑,去那裏會有人侍奉吃穿,此處是我的居室,論禮,長樂公不該在這裏。”

  她微一頓,繼續道:“論禮,長樂公不該來這善莊,我與長樂公之間,早非夫妻,早無牽連。”

  這樣斬斷一切過往與未來的話,無異於一柄尖刀,冰冷地戳進宇文泓的胸|膛,一夜的恐慌懼怕,真成事實,他望著神色清冷的蕭觀音,心中戰栗,而她,在嗓音無溫地說下這一句後,掠過他的身邊,徑直向外走去。

  宇文泓在寒風中站了大半夜的兩條腿,都凍僵直了,乍然隨她轉身,差點趔趄欲倒,他也顧不得腿上疼痛,甫一站穩,即焦急地跟走在蕭觀音身後,有滿心的話要對她說,可卻不知該說什麽,說什麽才能挽回,唇齒張了又合,合了又張,最後覷看著她,顫聲問道:“觀音,你都知道了什麽?”

  她默然前行的步伐,因此微頓須臾,又繼續向前,“我什麽也不知道”,她並不看他,隻是淡聲輕道,“因你,什麽也沒有告訴我。”

  “觀音……我……”

  唇齒如有膠粘,什麽也說不得,說了,她會恨他,會徹底遠離他,而不說,也許她已經知道了,正因此離他越來越遠,糾結無解,進退維穀,如此一路心中難受地跟走至大門前,見她吩咐侍從牽來車馬,將回蕭家,宇文泓張口道:“……觀音,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她卻直接拒絕,再一次強調,與他之間,應無牽連,一日之前,她看他,還總是溫柔淺笑,隻不過一日,天翻地覆,她眉目如凝霜雪,整個人似結了一層冰盔甲,冷淡地拒他於千裏之外。

  “……觀音”,眼前事實令人心如刀絞,不肯接受的宇文泓,再一次顫聲問道:“就當是朋友送你回去不行嗎……我們……連友人都不是了嗎?”

  莊中的侍從,將車馬牽至善莊大門前,蕭觀音望著周圍侍從或眼熟或陌生的麵龐,實不知這一張張臉龐下,誰人另有異心,會將此處之事報與宇文清聽,被沉重心事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她,再憶想與宇文泓過去種種,一顆心更是難受,在沉默片刻後,微一咬唇,聲平無波道:“……我與長樂公之間,無這緣分……我與長樂公,什麽緣分,也不該有……”

  一句話,如判定了最終的死刑,寒冽的冬日清晨,宇文泓望著蕭觀音再不看他一眼,無聲地登上馬車,放下垂簾,清影掩失,車馬碾著冰雪,獨自轆轆遠去,徒留他一人站在這冰天雪地裏,骨寒血冷,悔不當初。

  從郊外善莊,回到家中,蕭觀音原是要找父親說有關迦葉的事,但今日雖是官員休沐,她回家時,父親卻有事外出,不在家中,隻能暗暗等待父親回來,並在等待的過程中,極力掩藏住滿腹心事,努力如平日歸家時那般,與母親、妹妹隨說些閑話,又陪著嫂嫂逗逗小侄兒。

  盡管極力想表現得和平時沒什麽兩樣,但滿腹的心事,重重積壓著,蕭觀音再怎麽努力,也無法做到半點破綻也沒有,回到家中沒多久,母親便發現她似是有些不對,關心地問她道:“怎麽了?像有心事……臉色也不太好的樣子……”

  “沒什麽,隻是昨夜沒睡好,最近……善莊那邊,事情也有些多……”

  蕭觀音這樣掩飾著,聽母親慈愛地對她道:“昨夜既沒歇息好,現回青蓮居歇著吧,善莊那邊,雖是你想做的事,但量力而為即可,別太操勞了……”

  不想讓母親為她擔心的蕭觀音,一一應下,往在家時住的青蓮居去了,她人回到居中,在房中坐想心事沒一會兒,便見侍女打簾,哥哥走了進來。

  哥哥人一進來,便讓鶯兒等侍女,皆退了出去,蕭觀音看哥哥這樣,像是有什麽要緊事要單獨對她說,本就牽係家中秘事的心,一下子揪得更緊,怔怔站起問道:“家裏……有什麽事嗎?”

  走進室內的蕭羅什,看妹妹一副如臨大敵的緊張模樣,自己也怔了一下,他輕笑著搖了搖頭,攜莫名緊張的妹妹再度坐下,笑對她道:“家中無事,我隻是有事想問你,是關於你的事。”

  妹妹觀音一人常在善莊,蕭羅什這做大哥的,自然不能放心,除了吩咐在莊中陪侍的管事侍從等,平日裏要照顧好小姐外,還吩咐過,小姐那邊並有何異常,都要報與他知的,昨日,妹妹被世子殿下的車馬接走,後又被長樂公騎馬送回的事情,被今晨隨妹妹回來的侍從,稟與他聽,因想著妹妹雖然已非人婦,但到底是女兒身,這樣白天黑夜地,與不同的男子,有所牽扯,在禮儀上,甚是不妥,蕭羅什遂將這事,瞞了下來,命侍從對此守口如瓶,莫將此事,稟呈父親母親,而後,見妹妹離了母親等人,獨自回到青蓮居,才特地找來,想單獨問問她昨日之事。

  其實,也不僅僅是昨日之事,妹妹人在善莊,世子殿下偶至、長樂公常去的事情,他一直是知道的,對於前者,他心中欣見,但對後者,他聽著,心裏滋味,就不大好了,他先前,有就此事問過妹妹,妹妹卻與他所想相反,道她與世子殿下身份有別,應保持距離,而與長樂公是相識友人,平日交遊,則無不可的。

  可昨日之事,似同妹妹先前說的,不一樣了,心有疑慮的蕭羅什,望著妹妹問道:“你與世子殿下還有長樂公,到底是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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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刺激

  眼看妹妹觀音聞問唇角微微一顫, 而後一直微垂著眉眼,似在思量如何作答, 卻許久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蕭羅什輕歎一聲, 握了下妹妹的手道:“不管是以大哥的身份, 還是蕭家未來當家人的身份,我都希望, 你離世子殿下近些,離長樂公遠些。”

  這話說罷,妹妹觀音眸光幽閃一瞬, 似有什麽話要說,但微動了動唇, 還是沒有言語, 複將雙眸寂然垂下,蕭羅什不知妹妹心中壓著怎樣沉重的心事、難解的心緒,隻是作為她的哥哥、蕭家長子, 將其中利害未來, 一一剖與她聽。

  “我對世子殿下,一直十分敬仰, 這你是知道的, 在這敬仰的同時,對世子殿下,我心中亦有許多感激,不僅僅是因為世子殿下, 曾多次救你於危難之中,還因為我們蕭家,我為我們蕭家,深深感激世子殿下。

  在我得世子殿下提拔重用前,我們蕭家這些年,一直處處平平,雖曾是名門望族,可沒落之象難掩,莫說與衛家相較,就連那些朝堂新貴,也比不上,父親年輕時,其實聲名享譽神都,與母親可說是珠聯璧合,為官後,也能力出眾、超越同僚,可卻不知為何,一直不得選賢任能的雍王殿下賞識,這些年來,始終位居低閑之職,於朝堂上不得半點進益,若非世子殿下肯提拔重用我,扶了蕭家一把,等宇文氏真正上位為北雍之主,我們蕭家,恐將更為沒落……

  這天下,早晚是宇文家的,世子殿下,早晚是北雍之主,我們蕭家,當與世子殿下,牢牢站在同一戰車上,才可乘龍而飛,借此振興家族、福蔭後人,斷不可棄了這唯一振興的機會,招了世子殿下的摒棄,等世子殿下,成為北雍的君主,他與升平公主的那樁婚姻,將因時局之故,不再需要,不應保留,而被立即斬斷,屆時,北雍真正的皇後娘娘,該是誰呢?”

  被輕握著的手,猛地被扣緊,蕭觀音見哥哥眸光幽亮、難掩激動地望著她道:“該是你啊,觀音!”

  “世子殿下對你有意這事,我早已猜知,原先,我也有想,依殿下從前風流不羈的性情,是否對你也隻是一時興起,可,這一兩年,我旁看下來,世子殿下待你,確是不同的,且不說先前多次救你之事,這一兩年,殿下在風月上,確實淡了,除了有時會去你善莊那裏坐坐,再未親近過其他女子,而且,殿下他,素來注重名聲,一點瑕疵也不肯沾染的,可為你也不顧了,並不顧及你曾經的弟媳身份,將會使他聲名有染,我想,殿下他待你,是真心的……

  觀音,你應與殿下一起,將來與他一起,並肩共看北雍江山,你這樣品貌無雙的好女子,當與好男子嫡結良緣,天下間,難道還有比未來君主更好的男子嗎?!長樂公是無用之人,對你無用,對蕭家無用,他配不上|你,你若執意與他親近,恐會惹惱世子殿下,何必為一無用之人如此,白白糟踐了自己的未來?!”

  一通激動心聲說下,蕭羅什略鎮定了下澎湃心神,緩和了下語調,再對蕭觀音道:“從前你在家中,是藏珠於匣,但經了與長樂公的那場婚事,現今是聲名遠播,不少子弟,都想娶你為妻,隻是,一則這些人,哪裏比得上世子殿下,二則,我看世子殿下對你,實在與眾不同,若你貿然親近甚至再嫁他人,世子殿下因此不悅,對你,對蕭家,都不是好事,所以我的意思,且先安安靜靜獨身等著,依我看這天下大勢,宇文家離正式上位,用不了幾年了,雍王殿下自今春舊疾複發,身體時好時壞,始終未能徹底病愈,這大權與帝位,早晚都要交到世子殿下手上,等上幾載,北雍定當易姓,妹妹你的好未來,也將跟著到來!”

  為妹妹與蕭家,展望未來的蕭羅什,是躊躇滿誌,心境歡昂,而蕭觀音本人心境,則與哥哥,完全相反,哪裏要什麽好未來,又哪裏有什麽好未來,原先在家做女兒時,未來一眼看得到頭,便是終生與家人相親相愛地守一處,清清靜靜禮佛一生,可世事相逼,身份一變再變,幾年下來,她的心越來越亂,到如今,是半點清靜也沒有了,隻身陷入極其艱險難堪的境地裏,半點法子也看不到,像是一世都將被囚籠中,餘生不得脫身分毫。

  蕭羅什道北雍不出幾年,將為宇文家,為世子殿下所有,是為鼓舞妹妹,但實則這句話,卻讓他的妹妹,更覺前方暗無天日,心事更是沉重、齒澀難言,他不知內情,隻是看他自己說了許久,妹妹卻一直微低著頭不說話,於心中輕歎一聲,最後再一次強調道:“總之,哥哥希望,你離長樂公遠些,觀音,他不值得。”

  因為妹妹態度模糊,一直沒有給他一個準話,蕭羅什原以為妹妹觀音會不聽他的,仍如從前那般,遠離世子殿下,親近長樂公,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事情竟自那日與妹妹剖心長談後,真有了變化,對待長樂公,妹妹竟真像是疏遠了,而對世子殿下,回回有車馬到善莊去接,妹妹總不推辭,會赴世子殿下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