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06 16:05      字數:9986
  宇文清也不著急追迫,隻是緩緩垂了手,將自蕭觀音衣袖滑落至腳邊的那道“請函”拾起,瞟了其上字跡一眼,目望向她道:“我想,我已在這上麵,將唯一的解救之法,寫得十分清楚……”

  她仍是垂著頭,聲音輕低,“殿下……殿下不是那樣的人……不應是……”

  “若我是秉公執法、絕不徇私之人,蕭家從蕭迦葉始,家破人亡,若我是……挾恩圖報、私心深重之人,此事,絕不會傳至父王耳中,蕭家上下,滿門平安”,坐定在車廂主座的年輕男子,華服玉白,纖塵不染,靜靜望著一旁身形清薄的女子問道,“觀音,你希望我是哪種人?”

  她緩緩抬起頭來,像是在看一個不認識的人,眸光幽閃許久,艱難吐字道:“殿下想要的,我給不了……我心中並無情愛二字,如何對殿下有情……”

  “會有的”,宇文清望著她道,“隻要你願意給我一個機會,漸漸定會有的。”

  ……一直以來,他隻是缺少一個機會而已……

  不甘與執念,如陰霾暗湧,遮蔽了宇文清心中的清醒與理智,隻是將他心底的欲|望,翻攪得愈發聲勢浩大,不欲克製,不欲再忍,滿心肆虐的情思與欲|念,如車外紛紛揚揚的大雪,在嘯風中覆滿天地,令四野一片冰冷的寒白,再無二色。

  暮色沉沉時,車馬停在一處莊園前,此地與華美雅麗的鶴夢山莊,很是不同,占地不廣,建築陳樸,簡樸地有些似山中隱士所居,莊內植滿梅花,暗香浮動,挾著應時的冰雪寒意,清氣香冽,撲麵襲人,宇文清攜蕭觀音沿著梅林小徑,往林中居室慢走,邊走邊道:“其實鶴夢山莊並不是我最鍾愛的別業,此處才是我心境燥亂時,會小住寧神之地,早想帶你來此,可每次邀你出遊,你總是推拒,從春到夏,從夏至秋,到如今梅花開了,才終於能帶你到這裏來……”

  他說著停下腳步,看向身邊越走越慢之人,看她哪裏有賞梅的心思,也根本聽不見他在說什麽,所有的心神,全在係壓在蕭家的要命秘事上,或正思慮著,是否要接受他的要求。

  是,要求,從前,他總是請求,請求她看向他,請求她考慮他的情意,然她總是一避再避,總是不肯,如今,涉及她所珍愛的家人,她避無可避了,她必須在心中權衡思量唯一可護她滿門的辦法,考慮是否接受這背後唯一的要求,她的心,終於有因此,有想到他宇文清了。

  一陣寒風吹過,有梅花脫離花枝,散入風中,宇文清解下身上的狐裘,披攏在蕭觀音肩頭,這一舉動,令她回過神來,下意識欲避,然在望見他雙眸時,又定住身子,在沉默片刻後,再一次道:“殿下不應是這樣的人……”

  “我父王是何性情,你這些年來,應有所耳聞,我母妃內裏手段如何,你也差點領教,我是他們的兒子,我生在宇文家,為何在你眼中,會獨自光風霽月,清清白白?”

  “宇文家的人,都能藏能裝,二弟,也並不隻是你看到的那般”,攏係好了狐裘,雙手,卻也沒有離開她清弱的雙肩,宇文清靜靜地望著身前女子道,“觀音,你不夠了解我,也或許,更加不了解他。”

  “二弟他在你麵前,不管從前癡傻,還是現在漸漸‘病愈’,是否總是簡單憨直,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一般,他有沒有告訴你,他一個頭一次上戰場的人,在戰場之上,如何能做到揮刀劈麵,毫不遲疑?又是用什麽手段,撬開了異族斥候之口,令那些號稱意誌如鐵之人,隻求速死,甚至令己方目睹之人,感到膽寒?

  ……他有沒有告訴你,他‘心智漸長’之後,父王派了他哪些差事,他平日忙到無瑕來善莊時,都在忙些什麽?又或者,他有沒有同你說,他第一次殺人時,隻有幾歲?當時我這大哥在旁,猶被驚得行動遲緩,可年幼的他,卻眼也不眨,好像手下之人,根本是沒有氣息的死物,骨子裏對殺戮之事,毫無畏懼……

  ……你不知道的,是不是……二弟他,不僅僅是你平日看到的那般,我宇文清兩隻手,固然不十分幹淨,但二弟他的手,同樣浸滿了鮮血,觀音,你是虔誠禮佛之人,緣何沒能嗅到他骨子裏的血腥味?為何要那般親近他,為何偏偏對他另眼相待,你可知每次聽說你與他的事,我心中有多難受!”

  差點壓抑不住的心潮,在一頓後,猛地收住,宇文清抑住心中暗霾,和差點失控的力氣,咽下了那些更為激烈的言辭,緩垂下手,握住蕭觀音冰涼的指尖,聲音也變得輕和,自嘲著道:“看我,在這裏同你說別人做什麽,該說我們的事才是。”

  他道:“一直以來,我都很想將續完的《相思引》,彈與你聽,可你總是避我,今天,總算有機會了。”

  如是說著,他抬眸笑著看她,簌簌飛落的飄雪,像有幾片,落在他的眸底,眸中點點融雪水光,漾起心願終將實現的歡欣。

  第96章 誅心

  琴聲清越, 一曲訴盡衷腸,餘音嫋嫋, 卻並不得身邊女子凝神傾聽, 她始終微垂著頭, 雙眸無甚神采, 似木塑石雕般失了心魄,心神不知墜沉至何方, 半點心思,也沒有勻放在這曲婉轉動人的《相思引》上,從始至終, 似沒有聽進耳中,一音半調。

  琴聲的主人, 似並不在意, 他眼裏看到的是長長久久,並不在意這眼下的得失,隻是展手拂平琴弦, 為自己長久以來的心願, 終於實現,而感到快意, 唇際浮露笑意, 溫柔凝望著身邊女子,一字字告訴她,自己正是依著對她的寸寸相思,才能譜完這支相思之曲, 情到濃時,相思曲成,這支曲子的下半闕,一音一調,皆是他的心聲,是他全然為她一人而作,也,隻想彈與她一人聽。

  盡管無聲回應,他還是一人說了許多許多,這些話,在他心裏藏了太久,積了太多,從前他想對她略說一兩句,她總是一字也不肯聽,而如今,終於能柔順地坐在他身邊,靜靜地聽他傾訴心聲了。

  ……隻要能有機會握在手裏,隻要她肯給他這機會,終有一日,她是能將這些話,聽進耳裏,聽進心中的……

  心中深藏的綿綿情意,隨著喃喃傾訴,愈發上湧,宇文清情不自禁地抬起手來,撫上她愁緒凝攏的纖眉,似要為她將蹙眉撫平,蕭觀音一驚回神欲退,但腰肢卻被世子殿下另一隻手攬住,他勾攏著她,輕輕一帶,即叫她跌落在他懷裏。

  像是跌落汪洋大海,她愈退,卻叫自己愈陷愈深,無法退離,隻能極力偏過頭去,不叫自己與他貼麵四目相對,她心中懼怕,懼怕會讓蕭家家破人亡的禍事,懼怕世子殿下對她的要求,懼怕眼前這個宛似從不認識的世子殿下,重重的恐慌驚惶,像要將她淹沒,她如溺水之人,抓不住任何救命稻草,隻知自己最看重的家人安危,全都係在抱她的世子殿下的身上,他一句話,即可叫蕭家頃刻覆亡。

  於是,當他一壁不肯放手,緊摟著她,一壁微張開唇,道出一句輕輕的“觀音,乖些”,即叫她緩緩僵定住了身子、停止了徒勞的掙退,如被押至刑台的囚犯,如是砧板的魚肉,無法動彈,隻能強抑著滿心憂惶,驚懼地等待著接下來發生的所有。

  世子殿下似是滿意她“乖些”了,眸中有著心願得償的歡喜,化作柔和的眸光,聚凝在她的麵容上,凝望許久,一手慢慢攏在她的發後,輕撫著,將她攏入他的懷中,全然地抱攏著她,麵貼在她的鬢發處,於她耳畔,輕輕發出一聲,似是滿足的喟歎。

  她的身子僵冷如冰,而世子殿下情濃如火,滿懷都是熱意,緊抱著她,似有一種將所失之物,重新尋回懷中的感慨,洶湧在他心中,幾要令他為這一刻的擁懷,而感動不已,他抱著她,浸沉在滿心歡欣中的同時,也似未忘了心中的尖刺,在擁懷有頃後,輕輕地問她道:“二弟他,是不是經常這樣抱你?”

  未等她回答,世子殿下似也不需她回答,這樣問後,已自輕笑一聲,手撫著她的烏發,輕歎著道:“經常的,我平日看見的,就有不少,夜裏夢中,也能望見,每一次看二弟抱你,我心中總是羨嫉不已,二弟他,占了一個丈夫名分,便可對你肆意親近,而我,卻連碰一碰你衣袖,都不能……有時候,我都覺得我這雍王世子,在麵對你時,其實像是個乞丐,等著你對我笑一笑,等著你允我抱一抱,等著你施舍給我一分半分,可是觀音,你心腸這樣好,對世人那般柔善,連對二弟那樣的人,都肯那樣包容,為何偏偏要對我心狠,為什麽……”

  他猶有不甘地歎問著,但其實,已不想去追究那個答案了,現在這般,不是很好嗎?他從前,將自己的姿態放得太低,一個乞丐,終日眼巴巴地乞求,能求得什麽,又求得多少呢,當做高高在上的君王,主動將一切都攥在手中,他本就是君王之命,未來北雍天下是他的,她自也是他的!

  原就是他的!!

  心潮激湧的宇文清,緩緩離了蕭觀音肩側,目望向她清麗無瑕的麵容,並抬起手來,隨著寸寸拂過的眸光,一點點地,輕撫過她的眉眼鼻唇,他在心中,念了無數遍的皎皎容光,終於可在他指尖下真實柔觸,指腹拂觸在她柔軟的麵容上,也像拂觸在他的心上,他的心隨之變得柔軟,隨著指下每一次的輕觸,為之輕輕顫化。

  無一處不好,由身至心,宛若天人,天下間,再無比她更好的女子了,宇文清想至此處,不由蓄著笑意,輕對她道:“世人都道二弟癡傻,依我看,他半點也不癡愚,因他也知道,什麽是世間至好,知道追逐,知道占有,知道珍惜。”

  “隻是,不是他的,他追逐一世,也不該得到,你也好,北雍乃至天下大權也罷,本就不應是他的,他或許根本就不是宇文家人,生父或就是那被斬首揚灰了的敗軍之將,如何能娶你?!又如何能掌宇文權柄?!這一切,本就該是我的,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從前我流連風月,隻當是一件消遣之事,美人環繞,卻無人入心,但自與你相識,自在二弟成親之夜,與你相見,並漸漸相交,我為你變了,觀音,我心裏裝滿了你,我隻想要你,觀音。”

  “還記得我同你說過,我曾夢見,與你成親的人,不是二弟,而是我,那是在我去過澹月榭的那天夜裏,不是夏夜我遭人算計那次,是那年暮春夜裏,你、我、二弟,原是要一起在澹月榭用晚膳,但二弟遲遲未至,你在榭內先用了些酒,而後……”

  喃喃至此,仿似又回到那個旖旎迷人的春月夜裏,這幾年時光,宇文清將那一夜,在心內回想過一遍又一遍,那段短暫而美好的記憶,如釀酒般,在他一次次的回想中,越發香醇醉人,稍稍憶想,便忍不住隨之彎起唇角。

  沉醉憶想的片刻靜默後,宇文清眸中笑意更深,緊攏著懷中佳人的手臂,也愈發有力,他令她與他靠得更近,輕撫她的柔頰,噙笑告訴她道:“那天夜裏,你便是這樣,依在我的懷裏……”

  “……不……”

  一直沉默的懷中女子,終於開口,輕顫的嗓音,是不肯相信的驚疑,眸光亦是如此,宇文清為她半點也不記得那夜之事,深感無奈惋惜,低首輕吻了吻她的鬢發,自袖中,取出那道白玉蓮花簪,拿至她的眼前。

  不肯相信的眸光,在看到這道“遺失”數年的白玉蓮花簪時,瞬間怔住,宇文清抬手將她雲髻上的簪釵取下,任那三千青絲傾瀉,就似那夜,如瀑流淌在他指間,並將那時扣他心弦的月榭秘事,細細講與她聽,告訴她,在那二人獨處的春夜水榭中,醉酒的她,是如何手揪著他身前衣裳不肯放開,是如何主動近前、撲至他懷中,是如何柔若無骨地依在他懷裏,是如何嫣然動人地對著他笑,柔頰酡紅,媚眼如絲,令他心神為之搖蕩,至今難平,一世難平……

  他細細告訴她聽,將那夜親密的每一處細節,講與她聽,末了,輕輕歎息,望著她的眸光,深情而又無奈,“你誘了我,讓我為你心動,為你日漸情深,自己卻忘得幹淨,徒留我一人,浸在這甜蜜的痛苦裏,怎麽也走不出那一夜……”

  無奈輕歎的語氣,似還摻有一分委屈,孩子式的委屈控訴,控訴大人將他遺忘,蕭觀音原先的不肯相信,已被這一處處真實的細節,擊得粉碎,今日所知之事,已足夠叫她心神欲裂,現下又來一件,使她驚震難言,使她顫裂欲碎的心,再添裂痕,搖搖如窗外漸黑的天色,沉沉向無盡暗淵墜落,若還受外力刺激,恐將直接墜至淵底,四分五裂。

  而,還沒有完,宇文清為今日籌謀多時,自是要將諸事,凝於一擊,方能最大程度地動搖人心,一事接著一事,皆在籌劃之內,他再取出一道冰裂梅花箋,令蕭觀音抬眸看去,告訴她道:“夏夜那次,我是因收到這張邀約,才會夜赴澹月榭,若非以為這張邀箋,是你親手所寫,我不會貿然前往澹月榭,落入圈套之中。”

  紙箋上真假難辨的字跡,令蕭觀音本人,都不由有一瞬間的恍惚,宇文清看她雙手緊執著梅花箋,一動不動地怔望著其上字跡,似因一事接一事的驚震,已經無法做出反應,在靜默片刻後,繼續道出致命衝擊的言辭。

  “那夜,我赴約至澹月榭,榭中人是為父王的姬妾柳姬,這一點,你是知道的,但,你不知道的是,那夜榭內柳姬,身形與你極像,衣裳發飾,甚至薰衣的香氣,都像極了你,這顯然是為我宇文清精心設下的陷阱,以你邀約為引,將我騙至澹月榭內,與庶母相會,而後,正被父王撞見,一環套一環,就是為了讓我成為覬覦庶母之人,為讓我這世子,因此失去父王的信任。

  我這世子,若能倒下讓位,獲利的,自然是我的弟弟們,這事,也極有可能,是他們中的某人,在後謀劃,我命人秘查柳姬背後之人,線索卻中斷在了長樂苑,我手下之人,剛查到柳姬與長樂苑內某人有牽連,她就‘不慎’落水身亡,斷了線索,這是否,也太巧了些?

  觀音,長樂苑內,什麽人能對你的日常細節,了如指掌?什麽人,能熟知你的字跡,加以模仿,且能設法送到我的手中?又是什麽人,知道我暗暗愛慕著你?連你本人都不知曉,可那人,不僅知道得一清二楚,並能方便地加以利用?!”

  宇文清望著麵無血色的蕭觀音,一字字告訴她道:“暮春夜,你我在澹月榭舉止親密時,遲來的二弟,是親眼看見了的。”

  他看著她執箋的手輕輕一顫,立緊緊握住,深望著她,並繼續道:“當然,他當時還不似現在,心智宛如小兒,對自己的妻子和大哥擁在一處,視若無睹,沒有任何反應,但,也許當時他是在裝,也許一直以來,他都在演,從幼時摔馬失智開始,他就在扮演一個癡人,為此避開宇文家的紛爭,為人人都不防備他,好讓他暗中謀事、坐收漁翁之利?

  也許,他一直在騙所有人,並成功騙過,包括你,他在你麵前,所表現出來的開朗憨直,也許僅僅是他想讓你看到的,讓你對他毫無戒心,他與你,平日裏的一言一行,都是假的,他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沒有一刻,展露是真正的宇文泓,他親近你,是因為他早知道我對你有情,控住你,就是控住我的軟肋,他待你好,是因為你有利用價值,你對他有用,他不會去做無用之事,這些年來,他從未對一女子上心,而我亦是,我隻對你有情,於是他,隻親近你一人……”

  握在掌心的手,冷得似冰,宇文清望著懷中沉默不言的女子,望著她手中已然皺成一團的紙箋,微微緩和了語氣,輕對她道:“想知道二弟他是否一直在騙你,其實十分簡單,此地隱蔽,除我與親信外,應無人知曉,如果我這二弟,真的隻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宇文泓,無心權勢,對我這大哥沒有暗中調查過,他絕無可能找到這裏來,可若他能找過來,觀音,他和你以為的不一樣,他一直以來,都在騙你利用你,觀音……你希望他找過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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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章 撕裂

  天色漸黑, 風雪未停,宇文泓勒馬在寒風之中, 衣上身上落沾冰寒冷雪, 一顆心, 則是憂灼如火, 像將被滿天呼嘯的風雪撕扯裂開,隨著暗沉天色, 不斷往深淵下沉。

  一路策馬急馳至鶴夢山莊,卻不見人影,這一撲空, 更是叫他驚駭不安,在來之前, 他有問過被留下的鶯兒, 鶯兒道說她也不知發生何事,隻是感覺小姐十分驚懼,是她陪侍小姐多年, 從未在小姐眼中見過的驚懼。

  在善莊門前之事, 已經十分古怪,叫他不安, 鶯兒這一說法, 更叫他心如油煎,蕭觀音絕不會主動親近大哥,定是大哥使了什麽法子,令她願意登上馬車、隨他離開……是什麽法子, 令蕭觀音驚懼不已,為此違逆本心?大哥究竟要帶蕭觀音往哪裏去?他要對蕭觀音做什麽?!!

  一連串的驚急疑問,在見鶴夢山莊無人時,將宇文泓心中的憂急恐慌,推向了頂峰,大哥可是故意給了他一個錯誤地點,令他不要跟來壞事?今日之事,是否不是大哥心血來潮,而是他一早謀劃?若真是處心積慮、一早謀劃,那大哥對總是求而不得的蕭觀音,是否在今日勢在必得,觀音此刻處境,凶險萬分?!!

  ……該攔著她,即使她當時懇求地望著他,也該不許她隨大哥離開的,就算她為此惱了他,也該硬攔著的!!

  宇文泓心中悔急交加,用力一揮鞭,在將暗的天色中,控馬離開鶴夢山莊,飛騎急馳,而他滿心憂思如狂,如火山迸發,如撲麵冷襲的寒冬風雪,將他全然吞沒,也將其他一切暫先吞蝕,隻一個信念,堅定在心中,燒得他憂心如焚。

  ——一定要找到蕭觀音,無論付出什麽代價,哪怕這是大哥有意設下的陷阱,也一定要找到她,她不可以出事,一點出事的可能也不可以有,他的觀音,要一世無災無難,平平安安,一滴眼淚也不會流!

  冬日飛雪仍似吹綿扯絮,紛紛揚揚,而天色已然黑透,小小一方梅園中,居室燈火通明,十幾道佳肴鋪陳在食案之上,色香俱全,旁有一壺清酒,並兩隻白玉酒盅,宇文清拿起其中一隻,淺淺斟了一盅美酒,遞至蕭觀音唇前,見微垂著眼的她,對此視若無睹,人如石雕靜坐不動,心神不知墜沉何方。

  在他道出澹月榭之事、道出他對二弟的猜測後,她徹底緘默了,今日之事,一樁接著一樁,已足夠叫她心神震裂,若他口中所說的,二弟一直以來都在騙她利用她一事,得到印證,那她的心,將被這最後一擊,擊得粉碎,如此一想,倒盼著二弟能找過來了,盼著二弟以這一舉動,親手斷了她與他的從前,斷了她對他的與別不同,從此,她與二弟,形同陌路。

  籌謀多時,設下今日之事,有一石二鳥之效,一即是為了蕭觀音,二則,他也無耐性再與二弟長期周旋,試探他心智到底如何,直接用蕭觀音試他即可,若他今日能為蕭觀音找到這裏來,那從前將宇文二公子視作笑話的天下人,才是真正的笑話了。

  這是他為蕭觀音構築的牢籠,好讓她留在他身邊,也是他為二弟設下的陷阱,等著二弟一腳踏進來,順將陷阱連係牢籠的鎖扣扣緊,讓蕭觀音對過去心死,更好地留在他身邊,她的心因這一重重的打擊碎了,並沒什麽要緊,因她如今的這顆心裏,沒有他,這樣的心,他不喜歡,碎便碎了,不破不立,等她將二弟從她心裏踢開,她會看到他,她不得不看到他,因他身上係牽著她蕭家滿門的性命,她滿心都是家人,心中自然有他。

  然後,一切從眼中有他、心中有他開始,宇文清望著將與他相伴一生的女子,也不著急,自將那淺淺一盅清酒飲盡,持箸夾了筷她素日喜愛的菜肴,放至她麵前的小碟中,勸她進用些晚膳。

  她仍是不動,像是五感皆已被剝奪,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方,直至宇文清手攬住她腰,幾是貼麵地靠近前去,方才瞬了下眸子,醒神回到這人間,而後在幽沉眸光輕閃須臾後,更低地垂下眸子,並不願與他對視。

  不願對視,但也不可逃離,宇文清靜默望她片刻,手臂略一使力,即帶起了她輕纖的身子,令她坐在了他的身上,他摟抱著她,嗓音溫和,猶似往常,“不用擔心,觀音,你該慶幸,慶幸你家這樁秘事是我查知,若換了其他任何一人,早將此事拿去向父王邀功,但我不會,我是為你不會,觀音,隻要你在我身邊,這件事永就爛在我手裏,蕭家滿門平安,你弟弟他,也可長命百歲,若有誰人想借此挑事,我會先一步殺了他,你一點擔心也不用有,一世不用擔心,隻要和我一起。”

  這樣越矩的親密動作,叫蕭觀音心中難堪不已,但比難堪更要命的,是對全家性命的擔憂,她抬起眼簾,望著身前溫情看她的年輕男子,身上止不住地一陣陣發冷,他是她所認識的宇文清,救了她一次又一次的世子殿下,可又不是,像是有另一個他,從宇文清的軀殼裏破殼而出,瘋狂的,偏執的,不顧一切的,溫和的眸光下,隱挾著地獄業火,能將他所執著的一切灼燒殆盡,包括她。

  若能以一己之身墮入業火,換得全家平安,不是不可,父母生她,蕭家養她,將近二十年予她多少關懷愛護,她當回報,可,這樣想著的同時,心中又蘊有著深深的不願,好像若世子殿下直接要她一條性命,比現下這樣的要求,要讓她好受許多,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想,心中盈滿恐慌困惑之時,世子殿下所說澹月榭之事,又叫她心中更亂,新婚那年暮春夜,她真的因醉酒與世子親近了嗎?夏月夜,是何人以她為引,設計世子殿下?真的會是宇文泓嗎?宇文泓,真會像世子殿下所說,一直在騙她利用她嗎……?

  ……會嗎?麵對她時,總是一團孩子氣的宇文泓……總是笑嚷“娘子”“觀音”,繞著她轉來轉去的宇文泓……滿腦子奇思妙想、臉皮很薄卻又愛和她玩鬧的宇文泓……因為和離,和她鬧脾氣,可後來又跑來和她做友人,說“她喜歡什麽樣,他就是什麽樣”的宇文泓……會為一句“對不起”,傻乎乎站在她門前淋雨的宇文泓……會……全都是假的嗎?

  ……“他待你好,是因為你有利用價值……這些年來,他從未對一女子上心,而我亦是,我隻對你有情,於是他,隻親近你一人”……“其實想來,也許他一直希望我與你能有什麽,如此,我這世子,就有弱點在他手中,他可借此做許多事,來達到他自己的目的……”

  世子殿下的話,在她耳邊回響起來的同時,宇文泓的話,也在另一邊聲聲回響,新婚之初時,常常在她耳邊誇讚世子殿下,道“大哥優點如天上星星,數也數不完,天底下再沒比大哥更好的男子”,當她一直喚夫兄為“殿下”時,宇文泓道“一家人,不要生分”,催促她改口喚“大哥”,當世子殿下說會偶來叨擾用膳時,宇文泓說,“大哥天天來才好呢”……

  一聲聲,像一道道枷鎖,將她的心越勒越緊,兩邊聲音如兩軍交鋒,令她越發喘不過氣時,室外,忽有嘈雜馬嘶人聲響起,蕭觀音身子一定,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而宇文清在須臾靜默後,輕聲一笑,抬手搭上蕭觀音衣裳束帶。

  “蕭家之事,在我手上,原是最安全的,但,若是此事為外人尤其是二弟知曉,那我是會不高興的,我若不高興,這事傳到父王耳中的速度,將比所有外力阻擾都快,這一點,觀音你當記住。”

  於她耳畔,輕輕道出這幾句後,居室大門被人“轟”地一聲踹開,其後斷裂的門栓垂掉在地,風雪呼嘯湧進,吹得室內燈火搖亂,令那門邊的人影,形如夜鬼,明暗不定。

  宇文清並未帶多少隨從來此,事先也囑咐過,若長樂公來此,佯攔即可,不必拚盡全力,由他闖入,此時,眼望著二弟到來,多年的猜疑,也在這一刻,沉沉地落在他心底,宇文清難掩眸中複雜情緒,靜望著到來的宇文泓,沉聲喚了一聲,“二弟……”

  不同於以往的任何一次喚聲,宇文泓聽得懂宇文清這二字背後的含義,從踏入這裏,就算是正式撕開臉了,本不該如此早,可他現下顧不得這些,即推開房門,他眼裏隻看得到蕭觀音,看她披發散衣地被大哥攏在懷中,幾要為此目眥欲裂。

  一瞬的驚震後,他大步走上前去,直接對宇文清動手,並一手攬抱住蕭觀音,將她帶離,宇文清是習武之人,又早有防備,沒讓自己生受了宇文泓那一掄拳,也並不阻攔宇文泓將蕭觀音帶離他身邊的動作,他微振衣裳,靜站在一旁,望著宇文泓雙目赤紅、極力忍耐怒恨、幾要發狂噬人的模樣,心中毫無畏意,湧起的,反是一股快意。

  ……且再瘋些才好,他現在要做的,不是急求佳人入懷,而是,再添幾把火,將那宇文二公子的表麵,徹底撕裂開來,讓蕭觀音好好看看,真正的宇文泓,骨子裏究竟如何瘋魔,才是最好!

  風湧入室,吹滅了幾盞明燈,微暗的房間內,宇文清淡聲問道:“觀音,你願意同二弟走嗎?”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小狗血,後麵有大狗血,大狗血裏有把長長的刀,刀完了再撒點小狗血,大概就甜甜地到結局。

  這篇文大概什麽樣,在寫第一章 作話時,就已經說得十分清楚——狗血文,是作者文裏相對甜的,但不是當下流行的純粹甜文,內有波折,不加任何甜文標簽,基調酸酸甜甜。

  為強調此文有狗血波折,作者還特地把兩個酸字放在了甜字前麵,第一章 作話寫了那麽長,話都掰碎了說成這樣了,不知道還有什麽不可理解的,作者寫文一直偏狗血古早,也從來不隱瞞,文章開端排雷會直接寫清楚灑狗血,提醒讀者這文不是流行的蘇爽甜寵,作者知道本人寫文冷門,受眾小,也一再說讀者哪裏看得不痛快了,就及時自退止損,不要勉強,作者從不強行挽留讀者看文,也不會因為本來就不是相應受眾的讀者離開而感到半分惋惜,沒有必要跟作者撒潑打滾,因為作者是不會因為評論改文半個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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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淚水

  縱是心中恨火焚天, 目前也無法直接對大哥動手,雙目赤紅的宇文泓, 暗咬牙忍下心中恨意, 將身上大氅, 解披在蕭觀音身上, 一手攏著她肩背,一手握定她冰涼的手, 要先將她帶離這是非之地。

  然,她卻身形滯沉,像是提不動步伐, 在大哥問了那一句後,身子微微一震, 一直微垂著的頭, 緩緩抬起,在微暗的室內燈光下,望向他的臉龐, 幽閃的複雜眸光, 如暗夜裏的淡薄月光,竟有幾分, 像是有些不認識他。

  宇文泓從未見蕭觀音用這樣的眼神看他, 心中漫起未知的恐慌,“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