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06 16:04      字數:7046
  ……也還是一個人罷了……總是一個人……在這樣從噩夢中驚醒的黎明……在每一天……由生至死……

  宇文泓忍耐著頭痛,緩緩勻平因驚夢而略顯粗重的呼吸,埋首在膝前,一個人坐等天明,等著從一場噩夢,踏入另一場噩夢,人坐榻上,卻似身在深淵、冷沉下墜時,忽有女子清柔之聲響起,如一束天光,照亮在陰暗的深淵上空,喚醒了千萬年的沉寂。

  “你怎麽了?”

  朦朧醒轉的蕭觀音,見宇文泓並沒有好好睡著,而是埋首坐在榻上、鬢發汗濕的模樣,出於關切,坐起身來詢問,見他聞聲抬起頭來,眸光幽亮,麵上皆是汗意,像是從噩夢中驚醒不久似的,望著她的神情,也有些木木的。

  ……倒頗像弟弟迦葉幼時,在她那裏午睡驚夢時,愣愣坐起的模樣……

  蕭觀音取來帕子,邊輕拭宇文泓麵上的汗意,邊輕聲問道:“怎麽了?做什麽噩夢了?”

  宇文泓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望著她,在帳外榻燈和透窗天光縈攏的瑩白光亮裏,明明近在咫尺,卻如隔煙霧地望著她,望著她一下下動作輕柔地擦拭著他麵上的冷汗,就像昨日夜裏,用浸了涼茶的濕帕子,緩緩拭過他麵上的紅疹,幫他消解癢意。

  幽沉的眸光,從那纖纖素指,緩緩上移,落到了那張玉白無瑕、與他完全相反的麵容上,宇文泓聲音低啞,問:“不醜嗎?”

  蕭觀音愣了一下,才意識到身前男子是在問什麽,淺笑著搖了搖頭,手下擦拭動作未停。

  ……沒有絲毫嘲諷的笑意……他見過太多嘲容,太多表麵溫善實則暗在嘲諷的笑容,他辨得清,眼前女子唇際的清淡笑意,不含半點嘲意……

  ……怎會沒有嘲意呢……怎會……

  宇文泓將自己那張布著紅疹的臉,靠近前去,貼了下她無瑕的臉頰,等待她眉尖蹙起、難掩厭惡地將他推開,卻見她雙眸隻是微詫地瞬了一下,仍如先前清和,不但沒有漾起半絲厭惡之意,反還泛起淡淡的笑意,像是包容小孩子玩鬧的笑意。

  原想看對方皺眉,可最終忍不住微皺眉頭的卻是自己,宇文泓在朦朧的天光中,望著身前的女子,眼前朦朦朧朧,心也像朦朦朧朧,這種朦朧不解的感覺,令他心生警惕,退開身去,避開了她的拂拭。

  蕭觀音原也已擦完了,見宇文泓好像仍受噩夢的影響,同白日所見有些不同,冷冷懵懵的,溫聲問他可要喝茶?

  宇文泓不說話,像是想獨自消化驚夢一事,不想理人,蕭觀音遂也不再多說什麽,由著他鬧悶悶的小孩脾氣,起身下榻,跪坐至鏡台前,邊緩梳長發,邊等待天明。

  一分分天色漸亮,透窗而入的曦光,漸將女子披拂地席的墨色長發,柔攏上一層淡淡金輝,倚坐榻上的宇文泓,無聲靜望蕭觀音微垂螓首,一縷縷輕梳著指間長發,在越發明亮的天光中,披發站起身來,素衣如雪、發流如雲地走向窗邊,伸手打開長窗。

  遠處青山越水拂來的林木清氣,近處百花爭相競放的薰暖花香,滿天滿地的明媚春景,隨她開窗的動作,暄妍綻放在他的眼前,溫暖的香風撲麵而來,她背倚人間盛景,身沐金色晨光,回身看他,淺笑著道:“是新的一天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發動技能:佛光普照

  這文到這兒算開個了頭,舞台搭好了,大幕拉開了,宇文蕭氏皇家阿措等各式人物,圍繞女主明裏暗裏登場,準備登台唱戲了~

  這文大概三個階段,下麵是第一階段——傻狗他真香了的同時,發現一堆狼爪子在撓他老婆,有的居然還想咬,不知道有沒有真的咬到嗚嗚嗚,老婆你能不能把我當男人看,我跟路邊乞丐小狗還是有區別噠!

  第一階段主要寫群狼環伺的夫妻日常,一方麵作者寫文習慣寫得細膩點,感情心理會一點點遞進,不會一蹴而就,突然就愛的死去活來,一方麵二狗這個黑心狗肺又心理不正常的人設,是不可能坐在那裏就突然開竅的,真香的過程必然是日常潤物細無聲的,所以這個第一階段,會寫得比較細,心理多,描寫多

  根據作者寫前兩本的經驗,這種很細的寫法,有的讀者很喜歡,有的讀者就會嫌煩甚至懷疑是故意在水,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的,對於無法接受的讀者,作者的建議是不必勉強,放手為好,因為作者是個不會因為評論而改變寫法和大綱人設的人,無法接受的讀者在評論區叨得再厲害,作者也不會改的,所以與其浪費時間叨,不如去另找合心意的文,你好我好大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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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8章 父王

  用罷早膳、離開鶴夢山莊時,升平公主並未隨眾人回雍王府邸,而是命仆役驅車往自住的公主府,臨走之前,望向蕭觀音,輕握了下她的指尖道:“弟妹得空去我那裏坐坐,我們……妯娌說說話。”

  蕭觀音含笑應下,目送升平公主登車離去,而後與夫君宇文泓、尚未入朝的四弟宇文渢等,同回宇文氏家中,王府裏,一家之主宇文燾,同直接從鶴夢山莊出發入朝的宇文清一般,已至紫宸殿理政,不在府中,三人遂在侍從稟報王妃所在後,同至淥波池一帶,向母妃請安。

  碎碎流金的波光瀲灩中,眾人遙遙可見雍王妃正站在池邊花樹之下,手捧一隻青玉小碟,輕拈其上魚食,向池中喁喁而集的錦鯉,慢慢灑去,巳初的燦爛春陽,穿透滿樹繁花,落在她身穿的穿花鳳縷金華服上,其上蹙金蹙銀鸞鳳紋樣,在金燦的光照下,熠熠發亮,耀目迷離,如將展翅高飛、翱翔九天而去,端抵是雍容華貴,氣韻非凡。

  “母妃!!”

  一行人剛走近淥波池,蕭觀音就見身邊的夫君歡快地奔上前去,真似見到母親的三歲孩童,高興叫喚著“母妃”,笑容燦爛地衝到了雍王妃麵前,而雍王妃見愛子來了,也是笑容滿麵,將手中魚食小碟,隨遞給身後的侍女,展開雙臂,笑將奔來的愛子,親密擁在懷中,無限慈柔地摩|挲他的鬢發肩背,真似在疼愛三歲的小兒。

  宇文渢隨蕭觀音緩步近前,看二哥與母妃如此親密,微微探身近前,笑著做吃醋狀道:“母妃總是這樣疼二哥,兒心裏,委實酸得很!”

  雍王妃含笑輕拍了下小兒子,又看向如儀請安的蕭觀音,抬手讓她起身,隨意問了幾句話,轉提及昨日的圍場刺殺之事,細問詳情之後,關心起最是寵愛的次子,問他昨日在圍場可有受驚。

  “沒有沒有!”宇文二公子頭搖得像撥浪鼓,“兒子膽大,誰也嚇不著我的”,又道,“我原想今日再去圍場,看還有沒有壞人躲在裏麵,幫大哥把他揪出來,可大哥不讓,非要讓我回家……”

  “讓你回家是對的”,雍王妃慈愛地看著她的癡兒,笑嗔著輕撫了撫他的臉龐,“昨日成婚第一天,你就出去瘋玩了,還沒帶你娘子好好看看咱們家呢,哪能今天又繼續在外瘋的”,笑著建議他道,“去吧,現在就帶你娘子四處轉轉、認認人,往後要在咱們家過一輩子的。”

  宇文泓聽話地“哦”了一聲,又同母妃親昵了會兒,方攜蕭觀音從這淥波池開始轉起,慢慢身影遠去。

  並肩遠去的人影,在繞轉過幾叢絢爛花樹後,漸漸不見,宇文渢收回目光,見母妃身邊的侍女,捧了飄浮香花的溫水過來,伺候母妃淨手,母妃明明已將指尖所粘的細微魚食,完全清洗幹淨,卻仍將雙手,長久地浸泡在溫熱的花湯中,一根根地洗拭著白皙的手指,好似上麵沾了什麽惡臭的髒東西,必得如此極認真地清洗幹淨,方能安心。

  宇文渢唇際笑意不變,又將目光遙望向清窈纖影消失處的薔薇花樹,風吹簌簌花落,粉白飄飛,宛若輕夢,天光流雲落在他漆亮的雙眸中,倏忽落下一點陰影,似染晦霾,叫人看不清其中明光,但很快風吹雲散,眸色澄淨如初,複又是翩然如玉、明澈無瑕的少年郎。

  那廂,宇文二公子原有從母妃之意,領著他的娘子,在煊赫壯麗的雍王府中,好好地閑逛賞遊,但沒過多久,他的耐心就似到頭了,在走經過一處庭園芳汀,看到水中嬉戲的白鶴、鸂鶒等羽禽時,忽地想起什麽,轉看向承安問道:“我的大雁呢?”

  承安愣了一下,方明白二公子口中所說的大雁,是指前日往蕭家親迎時、循禮所用的活雁,他想了想,回道:“昨日王妃應已派人,依禮向夫人娘家‘贖’回此雁,放飛在郊外了。”

  二公子一聽放飛在郊外,登時急了,“怎麽不抱回來呢?!”

  他著急地嚷了此句,立馬掉頭,像是要直接出府往郊外去,找回他的大雁,步伐飛快地幾是跑起來了,承安等一眾侍從急跟在後,勸也勸不住,同他們主子,沒一會兒都跑遠了,留下蕭觀音與隨行侍鬟,站在水邊的一樹海棠花下,望著他們身影漸消,趕追不及。

  水中鸂鶒“嘎嘎”叫了幾聲,沉璧難掩尷尬地悄看向二少夫人,卻見夫人麵上並無生氣、失落等種種新婦該有的情緒,而是在微微怔愣後,望著那空蕩蕩的人影遠去處,眸中浮現起淡淡的笑意,似是在看孩童行止無拘的包容笑意。

  沉璧怔愣恍神的功夫,見夫人輕搖團扇、轉過身去,立上前替二公子擔起了“引逛”之責,如此遊賞至近午時分,二公子人還沒回來,沉璧又引夫人回二公子在府中的居處——長樂苑,用膳歇息。

  長樂苑原名西棠苑,在前日二公子受封長樂公後,方改為此名,蕭觀音在苑內用完午膳不久,即有苑內侍女來報,道:“眉嫵姑娘求見夫人。”

  蕭觀音不知這是何人,看向沉璧,沉璧恭聲回道:“是王妃先前為公子安排的通房。”

  因父親隻母親一位妻子,家中無妾室通房之類,哥哥亦是隻有嫂嫂一人,故蕭觀音在聽到“通房”這個陌生的詞匯時,微怔了怔,而她這微怔的神情,落在沉璧眼中,便是另一番正房不豫的意思了,忙接著道:“其實二公子與眉嫵姑娘有名無實,若是夫人不想見她……”

  “無妨,請她進來吧”,蕭觀音和聲道。

  片刻功夫,一名身著紫裙、姿容柔媚的年輕女子,恭低著頭,徐徐走入室內,向上首的二少夫人斂衽請安,蕭觀音看她用手似是不大便利的樣子,溫聲問她道:“你的右手臂怎麽了?”

  微垂首的眉嫵,咬了咬唇,還未說話,想到公子洞房夜那方幹淨雪帕、怕嚇著柔善夫人的沉璧,即已幫她回道:“眉嫵姑娘前段時間不小心摔傷了。”

  眉嫵原是奴婢出身,在被王妃挑中,選為二公子的通房後,也沒有飛上枝頭,莫說二公子的心了,她連二公子的身都近不得,在這長樂苑裏,雖說是公子通房,但其實與無需擔差的奴婢,沒什麽兩樣,不敢與深得公子信任的長樂苑管事沉璧,分辯些什麽,隻是垂頭默認,在聽上首夫人道“讓我看看”時,乖順地走近前去,在慢慢伸出手臂的同時,微抬起一直垂著的雙眸,看向她的主母夫人。

  原先在來請安前,她心內轉過許多思量,如往後如何在夫人手下過活、如何取得夫人信任、如何借信任再近公子之身、如何博得公子歡心等等,這些絮亂龐雜的想法,在見到夫人麵容的一瞬間,登時像煙花般,在她腦內“砰”地炸開。

  正懵懵茫茫時,又見夫人毫無倨傲之意,又是十分溫和地關心她的傷勢,又是送她見麵禮,整個人便更懵怔,一直到走,眉嫵那些備好的玲瓏說辭,都沒能說出半句,可謂是暗隱“雄心壯誌”而來,一頭霧水而去,心中不解夫人是真性子慈和,還是假作溫良,隻有一點十分清楚,單論臉,她拚不過這位夫人,天下間,怕是誰也拚不過。

  雖聽沉璧姑姑說“有名無實”,但想小姐這樣天仙似的人物,嫁給了姑爺這樣的人,姑爺居然還有通房,鶯兒心中便十分忿忿不平,她以己心,度小姐之心,覺得小姐也是不高興的,在眉嫵姑娘走後,便建議小姐如在家時彈彈箜篌,暗自希望小姐,可借箜篌仙音,舒緩沉鬱的心情。

  卻沒想到,話音剛落,就見窗前一排大白鵝“嘎嘎”而過,一旁的沉璧,心中暗暗滴汗,而鶯兒則直接看直了眼,結舌道:“……這……這裏又不是農戶,怎……怎會有鵝呢?”

  沉璧訥訥,不知該說什麽好,她總不能告訴夫人,公子之所以在苑內養一群白鵝,是因為每天早晚,都要和這群白鵝,打上一架吧……

  正局促窘迫時,沉璧聽夫人聲如清泉道:“養鵝的不止有農戶,古來也有文人愛好養鵝,如王右軍就好觀鵝,從白鵝體態行姿中,領悟書法之妙,自成一家。”

  雖然小姐說得很好聽,但姑爺絕不會是為這種原因養鵝,鶯兒看那些白鵝在庭園裏“嘎”來“嘎”去,有的還直接在草地上解溲,忍不住皺起眉頭,小聲地道:“可它們這樣……很髒啊……”

  蕭觀音道:“可做花肥。”

  盡管之前已覺夫人有些與眾不同,但聽夫人如此平和地說出這兩句,沉璧看夫人的眼神,登時還是有些不一樣了,而蕭觀音因說到“花肥”,想起了弟弟迦葉送她的那包那伽花種,興致上來,攜侍女至庭園中,選挑地址,準備種花。

  小半個時辰後,終將花址選定在苑中亭外的蕭觀音,親力親為,專心致誌地持鋤刨土撒種,如此又小半個時辰過去,在終於快要將花種種完時,上首忽有低沉男音響起問道:“在種什麽?”

  蕭觀音抬頭看去,見將暮的天色下,雍王宇文燾逆光站在她身前,忙放下手中花鋤,如儀行禮,“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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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舊事

  宇文燾微一抬手,虛扶她起身,朝那尚未被埋起的坑中花種看去,再次問道:“是在種什麽?”

  蕭觀音恭聲回道:“是那伽花種。”

  宇文燾未聽過此種花名,惑問:“那伽花?”

  蕭觀音道:“是來自天竺國的花種,聽說是無葉之花,盛開時玉白如雪。”

  宇文燾聞言道:“倒是頭次聽說,等花開時,喚孤來開開眼界”,說著笑看向散在園子裏“嘎嘎”亂叫的白鵝,“要是到時候這異域奇花,沒被這群叫喚的呆頭鵝,給踩踏糟蹋的話。”

  蕭觀音原見人稱梟雄的雍王殿下忽然來此,心中不免忐忑緊張,但看他笑意和藹,說話也帶著幾分風趣,心中的緊張遂也不由稍淡了些,再朝她名義上的公公一福禮道:“父王可是來尋夫君的?夫君他人不在苑中。”

  宇文燾卻道:“不,孤是來找你的。”

  蕭觀音一愣,而宇文燾已轉身向苑室走去,她放下因種花而挽束在手臂上的寬大衣袖,匆匆跟上,在用溫水淨手後,從沉璧手中接過新沏的君山銀針,如儀奉與憑幾靠坐在室內屏風前的雍王殿下。

  宇文燾接過熱茶,呷了一口,手一指身前幾案對麵,道:“你也坐。”

  蕭觀音在宇文燾對麵的茵席上端端正正地跪坐了,等待聆聽公公訓示,宇文燾看她恭敬垂首、身姿板直的端肅模樣,笑著道:“不必拘束,隻是隨意說些閑話而已。”

  他問:“你入門也有兩日,覺得你這夫君如何呢?”

  蕭觀音道:“夫君天真爛漫,赤誠之心。”

  宇文燾望著她又問:“對這樁婚事,可有何不滿之處?”

  雖然身前之人神情和藹,說話語氣溫和,好似隻是位風度儀雅的中年文士,但蕭觀音從旁人口中聽過許多雍王殿下之事,知其為人深沉,手段狠辣,不敢失言為家中招禍,隻是低頭道:“天底下難有十全十美之事,能有十全九美,已是極好。”

  宇文燾望她的眸光不由深了,嗓音也稍稍低啞了些,“……你能委曲求全,接受十全九美?”

  蕭觀音怕多說多錯,遂隻說了一個“是”字,她人雖微低著頭,但能感受到雍王殿下打量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長久不移,心中正忐忑不安時,那沉沉的打量目光,忽又如雲煙散開,雍王殿下低首啜茶片刻,仍複嗓音溫和,隨問她些家中之事。

  蕭觀音在宇文燾詢問下一一如實回答,漸提到家中兄長弟妹時,聽身前中年男子問道:“你說的弟弟蕭迦葉,可就是由‘養子’變為‘親子’的那個男孩?”

  蕭觀音不想日理萬機的雍王殿下,還知道這樣為人茶餘飯後閑話的蕭家舊事,心中微詫,點頭道“是”。

  在弟弟迦葉七歲之前,她們兄妹與母親,皆對迦葉是父親抱來的養子一事,深信不疑,雖與他無半分血緣關係,但母親將迦葉視作親子,百般疼愛,她與哥哥妹妹,亦都將迦葉視作至親家人,卻不想在迦葉七歲那年,因一場意外,陡然驚知原來他們與迦葉,確有血緣牽連,迦葉不是父親的“養子”,而是父親與一教坊歌伎之子,因那歌伎產後不久病逝,父親既不忍親生骨肉流落在外,又擔心母親不肯容納,遂以“養子”的名義,將迦葉接回,養在家中。

  雖然古來男子多是三妻四妾,世家大族男子更是姬妾無數,但父親卻是其中異類,在當年向母親求親時,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婚後多年,原也是一直守諾如此,母親也一直堅信父親情比金堅,卻不想陡然間落下這麽道驚雷,自己還將那丈夫負心而來的私生子,視作親子真心疼愛了近七年!

  如此錐心刺激之下,本就性子堅傲、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母親,在那段時間,幾是發了狂,與父親決裂分居,並硬將迦葉趕出了家門,整個神都城都在傳蕭家這樁變故,直沸沸揚揚議了好些時日,方消停了下去。

  茶餘飯後的人言雖消停了,但從前恩愛的母親與父親,自此關係僵冷,原就常禮佛參拜的母親,從此更是沉心佛理,多年來將自己的心,困鎖在一方佛堂之中,而驚知身世、被趕出家門的迦葉,婉拒了父親和哥哥為他在外置辦的私宅,長期客居在京西伽藍寺內,帶發修行。

  其實幼時性情活潑的迦葉,並沒有十分向往佛門,隻是因為佛理,是他從此唯一可與母親相連之事,遂才修行,母親雖決絕地斬斷了曾經的母愛,但迦葉,一直默默懷念並依戀著,幼時的溫情。

  蕭觀音正默默想著,又聽宇文燾問道:“你……”

  一語未盡,伴隨著“嘎嘎”的鵝叫聲,一個人影在暮光中走跳了進來,這個蹦蹦跳跳的身影,在看到室中坐著的人時,稍乖了些,頓足定住,笑喚了一聲道:“父王!”

  蕭觀音見宇文泓回來,站走至他的身邊,而宇文燾望著身上粘雞毛、頭上插鴨毛、懷抱大白鵝的二兒子,皺起眉頭,“又去哪裏瘋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