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作者:阮阮阮煙羅      更新:2020-07-06 16:04      字數:846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3章 接親

  當世婚嫁風俗,黃昏親迎,入夜成親,夕陽西下,雲霞如綺,瑰明絢爛地鋪滿了半天暮空,映照得暮色下的神都城更加壯麗,也讓處處張紅結彩的安善坊蕭宅,看起來愈發熱鬧喜慶。

  但,隻是看起來喜慶而已,強搭起來的熱鬧空架子下,佇立行走其中的蕭家上下,誰人能真心歡喜,都隻是強做笑顏罷了。

  青蓮居苑,一眾原正伺候小姐梳妝的媼婢,遵夫人之命退出房間,年紀還小、心性又純的鶯兒,邊往外走,邊回頭看時,見夫人親執金梳,為小姐梳發,就似小姐年幼之時,登時心中一酸,忍不住又要紅眼睛時,被隨走出的娘親雲氏瞪了一眼,忙把淚花兒憋了回去,努力彎唇扯出個應合時宜的笑容來,卻笑得比哭還要難看,以為又將受娘親責斥時,卻見娘親靜望她須臾,並沒再斥瞪什麽,隻是攜她走出了房間,微低垂眸子,幾不可聞地輕歎了一聲。

  原本布置清雅的青蓮居內室,放眼放去,錦繡鋪陳,皆是喜慶的金紅之色,灼豔如火,幾勝居外滿天綺霞,卻比不過盛妝女子顧盼之時,眉心花鈿所折射的紅蓮灩光,蕭夫人衛氏望著鏡中妝容初成的愛女,心中的不舍與擔憂,如洶湧的潮水,幾能將她淹沒,可唇舌卻似有膠粘,澀啞難言,隻是沉默地將流光溢彩的步搖花樹,一一插飾在女兒將為人婦的如雲高髻上。

  將離家門,心中自是最為牽念家人,蕭觀音透鏡望著母親沉凝的麵容,想著這些年來父親母親分房而居、冷淡緊張的關係,思量再三,終是開口輕道:“那天,母親的話說重了,父親疼愛女兒,不會拿女兒的未來,去經營仕途的,眼下這樁婚事,應與父親無關……”

  蕭夫人沉默片刻,垂目輕道:“……也許,是母親累了你了……”

  蕭觀音不解母親話中之意,隻聽母親嗓音滯澀,似浸攪在陳年的死水裏,為她插飾金步搖的手,亦隨著話音,微微地顫抖著,細碎流蘇在母親手下,顫搖出迷離的金光,母親輕低的聲音,散彌在這片炫目的碎光裏,縹縹緲緲,如隔著久遠的舊事時光,聽來並不真切,猶如幻音。

  “……先前,母親有去等見一個人,想替你求退了這婚事,可是,沒能見到……”

  蕭觀音從未見聽母親如此神情聲氣過,心中驚茫,正欲細問時,外邊卻傳來了仆婦雲娘的急稟聲,“夫人,小姐,探報的小廝回話來說,郎君的花車,已經到宣義長街了!”

  一聲急稟,似將母親從舊事中猛然擊醒,母親不再言語什麽,隻是複又沉默著為她插定了最後一支金步搖,扶她執扇起身,輕輕推開了青蓮居房門。

  門外,不僅父兄嫂妹皆在,本應身在伽藍寺的弟弟迦葉,竟也站在階下,這於蕭觀音來說,真是意外之喜了。

  之前迦葉冒雪忽歸,她讓迦葉去父親那裏歇息半夜,可翌日晨醒,卻知迦葉根本沒去父親那裏,而是直接回了伽藍寺,她擔心他夜裏受寒著涼,有心去伽藍寺看看他,可卻因婚事羈身之故,一月來未能出家門半步,原想著這段時日無法前往伽藍寺,成婚前應是見不到弟弟了,不想還是能在離家之前,再見上他一麵,如此,離去之前,所珍視的家人皆在她的身邊,也算是她這樁來因莫名、未來渺茫而又身不由己的婚事,難得的一點暖心寬慰了。

  蕭觀音心內浮起幾絲暖意之時,也禁不住擔心母親的態度,微微側首,朝身邊的母親看去,階下派人將迦葉接回的蕭羅什,心中所慮與妹妹相同,一見母親的目光落在迦葉身上,立即開口道:“母親,是兒讓人接迦葉回家的,今天是大妹妹成親的日子,理當一家人在一處才是。”

  他說出“一家人”這三個字時,心猶是微顫的,生怕母親忽然發怒,好在或是因他言之有理,或是因其他緣故,母親並沒對忽然回府的迦葉發作些什麽,隻是無甚表情地望著迦葉跪地稽首,小心翼翼地恭喚“母親。”

  母親自是不會應的,也不會開口叫迦葉起來,蕭羅什徑握住弟弟的手臂,將他拉起,蕭迦葉起身之後,從侍從手上接過一隻鎏金團花紋小銀盒,定定地看向青蓮居前雲髻峨峨、仙姿玉色的紅衣新娘,“這是我送給阿姐的成親賀禮,願阿姐婚後事事順遂,長樂無憂。”

  阿措下階接過鎏金銀盒,回身奉與小姐,蕭觀音還未接到手裏打開,即有一仆婦氣喘籲籲地急急趕來,邊跑邊稟,“老爺,夫人,郎君的花車到大門前了!!”

  安善坊蕭宅大門正對的長街,早已被看熱鬧的人群,擠得水泄不通,四年前,雍王世子尚公主,皇家婚嫁禮儀莊嚴,護送親迎花車去往皇宮的,皆是宇文鐵騎,他們想看熱鬧也看不著,不像今日,盡可大飽眼福,且公主殿下嫁權貴之子,古來常有,沒甚稀奇,而癡傻庸兒娶嬌美佳人,聽來則新鮮得多,令人好奇。

  一道道熱切的眸光盼望中,轆轆的車馬聲,終於由遠及近而來,上百名持戟操戈的衛兵,先行分列道路兩側,攔控住圍觀的人群,人頭攢動的翹首以望中,一匹通身火赤、四蹄踏雪的駿馬緩緩“達達”行來,馬背錦繡鞍薦上的十七歲新郎,足踏墨靴,身穿紅衣,懶懶地半低著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捋摸著懷中迎親的活雁,心不在焉地,好似不是在娶妻,而是在踏青閑遊。

  在這似身在狀況之外的新郎身後,是裝飾華美的花車,和驅馬跟行的儐相,年輕的儐相們,個個都身材高大,且……容貌平平,圍觀的民眾們眸光一對,電光火石間,即都明白了其中關竅。

  尋常人家娶妻,男方儐相多是新郎的兄弟,宇文二公子倒是有兩位同父同母的至親兄弟,可他們都不能來當這儐相,隻因傳聞中這兩名雍王嫡子,都生得極為俊美,一位是二十少一,長身玉立、姿容閑雅、風度翩翩的貴公子,一位是十五年紀,皓齒朱唇、容色昳麗、如珠似玉的美少年,宇文二公子本就容貌不佳,若有這兩位兄弟在旁做對比,這新郎官的風頭,定是半點都不剩了,想來寵愛次子的雍王妃,定是考慮到這點,才未讓另外兩名親子陪行,而是選用了這些容貌平平無奇的世家男子,作為儐相。

  圍觀的民眾們,原正暗暗感歎為人母的雍王妃考慮周到,但等那四蹄踏雪的赤馬,在牽馬仆從的引導下,停在了緊閉的蕭宅大門前,十七歲的新郎抱著活雁下馬,抬頭看向蕭宅門匾時,望見他麵容的眾人,都不由立時呼吸一窒。

  ……那些儐相單平平無奇還不夠,得還像二公子這般,出上半麵紅疹才成……

  原先抱著看熱鬧心態的民眾們,都忍不住在心中同情起宅內那位容徳甚美的蕭家大小姐來,他們一邊在心中歎息搖頭,一邊等看二公子如何闖過“親迎”的第一關,按照北雍婚嫁風俗,新郎需得吟詩“破”門,這詩如是他以自身才力親作,自然最好,如沒那才氣,吟誦古人經典也可,眾人皆知心齡為三的宇文二公子,定是沒那才氣,都隻屏氣靜聲,等看著這位宇文二公子,能不能完整地背首求妻詩出來。

  針落可聞的蕭宅大門前,眾人如鵝引頸,望見宇文二公子眉頭緊鎖、憋苦著一張臉,似是在苦思冥想先前背過的詩詞,想著想著,詩詞沒背起來,手倒是不由自主地抬起,似是想撓臉。

  先前為二公子牽馬至此的近侍承安,見狀連忙拔步近前,捉住了二公子的手。

  二公子生氣抽出,“又癢起來了!”

  承安勸道:“公子,癢也不能撓,大夫說過,越撓好得越慢,您忍忍,忍忍幾天就消下去了。”

  二公子天生不能食蟹,一吃便要麵出紅疹,王妃自是不許蟹類出現在二公子的食台上,可二公子三歲小兒心性,越不給他什麽越要偷著吃,昨兒大半夜偷偷跑到廚房裏蒸蟹,等被發現時,已吃了三四個下肚了,今早起來時落得滿麵紅疹,就現在這大半張臉的不忍直視,還是已敷用了最好的藥膏,消抹了不少下去呢。

  在心底暗歎一聲的承安,謹記本職,對冷臉生氣的二公子道:“公子,您該吟詩了,您今天是來娶妻的,隻有吟詩‘破’門,才能將蕭家大小姐娶回家去。”

  二公子攥著拳頭,努力忍著撓臉的衝動,悶聲悶氣道:“想不起來了!”

  承安倒是記得那詩也有心提醒,可又想眾目睽睽之下,他一個侍仆,竟替主子吟誦求妻之詩,實在不合規矩,便又勸道:“公子,您再好好想想。”

  二公子似是本就因臉癢心浮氣躁,兼之反複回憶都想不出來,越發急躁起來,一跺腳道:“不想了!不娶了!”

  “麻麻煩煩!”他嘟囔著要走,承安則真是一個頭兩個大,趕在二公子轉身前急道:“您要是就這麽走了,不把您的夫人娶回王府,王爺王妃都會不高興的!”

  果然,搬出王爺王妃,二公子想要離去的腳步頓住了,承安暗舒一口氣,見二公子緊抿著唇,忿忿地盯著緊閉的大門,似仍是想不出那首求妻詩,正欲鬥膽提醒一兩個字時,又見二公子張開金口,似是想起來了,心中一喜,將那兩個字吞了回去,卻聽張開金口的二公子,扯開嗓門、聲如洪鍾地“獅子吼”道:“開門!!!”

  這一聲中氣十足,明顯地不高興不耐煩,好似再不開門,就要使蠻力一腳踹開了,蕭宅大門後負責守門的婦人們,麵麵相覷片刻,誰也不敢開罪宇文家的公子,遂也不顧風俗,默默地推開門栓,打開了大門。

  等看吟詩的民眾們,見宇文二公子竟是這般“破”開了女方大門,短暫的目瞪口呆、鴉雀無聲後,都禁不住放聲大笑起來,二公子回看了眼笑得東倒西歪的民眾,感覺莫名其妙,神情更加不豫,冷著臉,抿著嘴,抱著懷中的活雁,跨過門檻又停下腳步,望著門後排成一列、手持棍棒的婦人們,“咦”了一聲道:“這是做什麽?”

  循俗,郎君入門時,女方家庭會選出些性情彪悍的婦人,持棒作勢敲打新郎,並喊“女婿是婦家狗,打殺無問”等句,但,對麵是宇文二公子,是看起來神情不善、心情很差的宇文二公子,誰敢上前假意敲打,又有誰敢說宇文二公子是“婦家之狗”,遂都僵著不動,而宇文二公子望了會兒持棒的婦人們,麵上的疑惑漸漸散去,眸光亮道:“是要打架嗎?打贏了就可以把新娘子帶回家嗎?”

  路上的心不在焉,“破門”的百般不耐,一下子全都一掃而空,宇文二公子瞬間興奮起來,好似連臉癢都忘記了,將活雁往承安懷中一拋,不待持棒的婦人們回答,就捋起袖子,赤手空拳、興致勃勃地衝上前去。

  婦人們登時嚇得花顏失色,紛紛尖叫著跑開,宇文二公子在後衝追,抱雁的承安急趕在後,儐相們又在後跟追,蕭家的其他仆侍們,又急追在後、試著阻攔,再往後,又是隨行護衛的王府侍衛,呼啦啦一群人,就這麽在蕭家大宅內一連串地追著跑,原本新郎入中門、正堂門也需吟詩才可放行,然而一片混亂之下,宇文二公子就這麽直接衝過了數道大門,直衝進了新娘與其家人所在的正堂。

  第4章 卻扇

  與父母妻妹等,在正堂等待“大妹夫”過關到來的蕭羅什,原本心情沉重得很,坐立難安,負手在正堂內踱來踱去,滿心愁腸百結時,忽聽外頭一片喧嘩聲響,尖叫人聲、追逐跑聲匯如潮海,直像是有打劫的賊人攻進來了似的,心中納罕,走至窗邊探頭一看,原先的滿腹沉重心緒,登時化作熊熊怒火,恨不得一口灼噴死那個狂奔在前、逞凶鬥勇、追逐婦人的無禮狂徒!

  ……這個宇文泓,不僅是個傻子,還是個強盜不成?!!

  蕭羅什忍住心中怒火,急向正堂大門走去,想要攔住這天殺的強盜妹夫,可還沒等他走到門口,呼啦啦一群人已如潮水一般,全都湧衝了進來。

  在前的婦人們嚇得抱頭鼠竄,手上的棍棒丟得七零八落,一身大紅喜服的新郎在後衝追,還有試著阻攔的蕭家仆役,跟跑入內的王府侍衛,原本空曠端嚴的蕭家正堂,登時擠滿了人,循禮精心鋪設的錦障香幾等物,被撞得東倒西歪,案上的花瓶“砰呲”碎地,新摘的鮮花散落一地,被來回奔走的淩亂腳步踩成花泥,東西摔砸聲、驚惶尖叫聲,不絕於耳,整個正堂,簡直亂成了一鍋粥。

  十四歲的蕭妙蓮,哪裏見過這等陣仗,嚇得直往身邊嫂嫂懷裏鑽,一家之主蕭道宣,努力保持鎮定,試著維持場麵,可勸阻的聲音,卻被鼎沸的人聲給直接蓋了過去,無人聽見他言語,堂內場麵混亂如前,蕭夫人見要娶她心尖愛女的男子,不僅癡傻呆愚,竟還如此無禮好色,在迎娶妻子之日,嶽丈嶽母之前,公然逞凶追戲婦人,驚氣得手直發顫、臉色發白,蕭迦葉見母親似要氣暈過去了,想要伸手攙扶,又怕母親不快而不敢,正猶豫時,見父親伸手過來扶住了母親,並對站在門邊的阿兄,極力喊了一聲,“羅什!!”

  蕭羅什早忍不住了,得了父親這一聲,立抄起滾落到腳邊的棍棒,“砰砰砰”地敲打大門,並用盡全部力氣,大吼一聲,“都住手!!”

  棍聲吼聲之下,堂內終於漸漸安靜下來,蕭羅什難掩憤恨,含怒望著正中轉看過來的紅衣新郎,幾是磨著後槽牙地冷聲質問道:“公子究竟是來做什麽的?!!”

  二公子宇文泓,怔怔聽了這聲問後,抬手撓了撓頭,好像真的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裴明姝生怕丈夫得罪了這位二公子,忙走近前去,先是試套近乎地笑對宇文泓道:“二公子,您還記得我嗎?上次我們在您家園子裏見過的,我與您母親是同族,按親緣關係來說,我與您是表親呢。”

  二公子自是不記得有這麽位“表姐”,聞言眸光更加茫然了。

  裴明姝趁二公子迷糊,立走至丈夫身邊,輕牽了牽他的衣袖,以眸光示意他速速冷靜下來,並含笑嗔道:“哪有這樣直白‘問由’的?言辭粗陋,半點不似詩禮之家,傳出去,要讓人家笑話呢!”

  蕭羅什雖然被這強盜癡傻妹夫,氣得幾能七竅生煙,但還沒完全失了理智,聽出妻子言下之意是,這裏發生的一切,都有可能會傳到雍王與雍王妃耳中,他們蕭家若是對二公子大不敬,回頭是要惹禍上身的。

  煊赫權勢如泰山壓頂,蕭羅什當真是打落牙齒和血咽,雍王府要求嫁女,他們蕭家從了,不求如何風光迎娶,能如尋常人家尊重善待新婦即可,可卻沒想到會是這等情形,他替蕭家感到羞辱,替妹妹感到羞辱,為他的好妹妹,竟要被這樣一個人娶回並與之相伴一生,而感到憤恨痛苦,卻還不能表現出分毫,隻能強自壓下一切,掩了眸中暗色,垂手鬆了棍棒,略整衣袍,微微躬身,向堂中的二公子作揖,以新娘兄長的身份,行婚嫁風俗中的“問由”之禮。

  蕭羅什忍恨望著他半麵紅疹的妹夫,努力以文雅言辭,暗暗咬牙問道:“何方郎君,如此……豐神……俊……朗,為何而來?”

  抱雁的承安,看二公子愣愣的不說話,忙近前低聲提醒道:“就是您來之前,王爺對您說的那一句。”

  ……在來安善坊蕭宅前,二公子遵父母大人之命,按儀拜祭先祖時,王爺曾站在先祖牌位旁,按照婚俗,對二公子說道:“往迎妻室,與之百年好合,承奉宗廟!”

  ……當時二公子沒聽明白,出門上馬時,還問他父王所說是何意思,他向二公子解釋了王爺話中的“娶妻生子”之意,還把“百年好合、承奉宗廟”又說了一遍,就這麽簡簡單單幾個字,二公子應該能記住吧。

  承安如是想著,見二公子眼睛一亮,頓悟地以拳擊掌道:“娶妻子,生孩子!”

  ……呃……話雖粗了些,意思是一樣的……

  承安看向蕭家大公子,見他似是唇角微抽了抽,聲音也跟著顫了顫,垂目暗啞道:“……吾……吾家之幸。”

  “問由”禮畢,接下來,便該行“奠雁”之禮,承安請二公子將活雁拋與蕭家人,待蕭家人接雁裹纏住絲錦紅羅後,笑對蕭大公子道:“該請新娘出來了。”

  蕭羅什慶幸妹妹按儀身在正堂後的小室等待,如若她方才也身在堂中,不知要被如何無禮衝撞,可,避得了一時,避不了一世,他不看那個能讓他氣到嘔血的混球妹夫,轉看向滿地狼藉,盡量平和聲氣道:“稍待,容在下命人灑掃一番。”

  承安替自家公子心虛道:“有勞大公子”,言罷又含笑提醒,“公子府中仆役手腳得快些,王爺王妃皆在王府等著,萬不可誤了成親的吉時。”

  原先,蕭家人為送女出嫁,將正堂布置得十分喜慶華美,現下這一番灑掃狼藉,哪裏還有原先錦繡氣象,蕭羅什隨家人望著以扇障麵的妹妹,在陪嫁侍女的攙扶下,姍姍走來,心裏都替她感到委屈,再看妹妹在攙扶下,走站到宇文二公子身旁,兩相一對比,真真一個氣質清逸絕俗,一個形容麵目可憎,更是心酸難言,在聽到妹妹拜辭家人,道“我去了時”,一個七尺男兒,差點當場滾下淚來,為掩飾悲態微微側首,卻見父母弟妹等,莫不如此。

  承安見二少夫人已拜畢父母,又提醒二公子拜辭嶽父嶽母,這回二公子在他的指導下,總算沒出錯,隻是將攜新娘出門時,又頓步問道:“我的雁呢,不一同帶回去嗎?”

  承安解釋道:“等您與夫人成親洞房之後,明日王妃會派人來攜禮‘贖’回大雁的。”

  二公子回看了一眼那被錦羅裹得動彈不得的大雁,懨懨道:“好吧”,語氣中似還有些戀戀不舍。

  蕭羅什見宇文二公子作為娶妻之人,對自家妹妹滿不在乎,連個眼神都沒有多給,隻一心想著他那隻破大雁,心中更是忿忿不平。

  ……他可知那柄團扇之後,隱著怎樣一張絕世容顏,那容顏的主人,又有怎樣一顆剔透玲瓏之心?!可知他這樣陋容低智的無能之人,卻能娶這樣一位女子為妻,今生今世,是有多麽幸運?!!

  ……他不知,天殺的宇文泓,他什麽都不知道!!

  與父母弟妹等,一同駐足在正堂之前的蕭羅什,望著妹妹觀音的身影,在一眾侍鬟仆婦的擁簇下,隨宇文泓漸漸遠去,想到妹妹往後一生,就要被這麽個人給糟蹋了,一顆心像是被人用力揪住,有鮮血淋漓向下滴落,絞疼地喘不過氣來。

  ……因為母親希望妹妹少與外人接觸,妹妹性子又天生沉靜,也就如母親所願,極少外出與人交遊,平日裏偶爾出門,基本是往伽藍寺禮佛,且必定佩戴帷帽出行,故而外界真正見過觀音之人,少而又少,關於觀音的品貌,也隻有簡單的幾句“容徳甚美”之類,在外流傳。

  ……但,豈止是容徳甚美,他的妹妹,傾國傾城。

  ……這樣傾國傾城的名花,該被丈夫捧在手心,好好嗬護啊,宇文泓這樣一個粗蠻癡傻之人,如何會懂得欣賞珍惜……

  蕭羅什為妹妹往後的婚姻生活感到擔憂,蕭家上下,從主及仆,皆是如此,位處安善坊的蕭家宅院,因人人憂心忡忡,如有愁雲罩頂,而都城中心,獨占三坊、宛若帝宮的雍王府邸,則與慘淡不已的蕭宅完全相反,真正是熱鬧喜慶氣氛,前來賀喜的文武百官、世家大族絡繹不絕,門庭若市,人聲鼎沸。

  漸,夜幕降臨,迎親的花車也將歸府,明燈高懸、宛如白晝的王府大門前,主家賓客盼等的目光中,宇文二公子騎馬在前,眾儐相簇擁在後,終將載有新娘的華美花車,護送歸來。

  地鋪紅氈,花瓣灑飛,來自蕭家的新娘,依舊以扇障麵,被侍女攙扶下車,明亮的燈光輝映下,她身上一襲大紅金繡鸞鳳婚裙,宛若火紅的鳳凰振翅欲飛,又似春日裏最為嬌豔的牡丹,搖曳在這薰風沉醉的夜晚,隨她踏上錦繡地氈的姍姍蓮步,絢麗地盛放在世人麵前。

  纖腰細步,環佩玎玲,雲髻花樹顫顫曳曳,步搖流蘇漱漱似雨,在場賓客,雖因新娘障麵之扇,窺不見其扇後真顏,但見那扇邊隱隱一現的玉顏側弧,細潤如脂,與鬢側所簪牡丹相映,顏色如朝霞映月,再見那纖纖素手,輕執白玉扇柄處,比之玉色更為欺霜勝雪,皆可想見那柄泥金牡丹雪扇之後的新娘真容,定不負其“容徳甚美”之名。

  眾人如此想著,再看向一人蹦蹦跳跳地在前走著、都不知道等等新娘的新郎,俱不由在心中歎息搖頭。

  循禮,新娘先行被扶入青廬,新郎則得在堂中,同與宴主賓飲上幾回酒後,方可在親人簇擁下,再入青廬,與新娘行成親之禮,熱鬧的喜宴廳堂中,賓客們一邊飲酒笑談,一邊將眸光投向不遠處與一眾宇文子弟高興喝酒的新郎,見他在一眾容貌俊美的兄弟映襯下,覆有半麵紅疹的麵容,愈發不堪入目,渾不似宇文家人。

  渾不似宇文家人,不似雍王親子,這個傳言,神都城幾乎人人都聽過,但自然誰也不敢在這場合敞開議論,都隻憋在心裏,笑聊其他,譬如今天這位新郎是如何“破”了女方家的大門,譬如聖上今晨下旨,為這樁喜事添喜,封宇文二公子為長樂公,究竟是聖上主動有意示好,是宇文皇後的意思,還是雍王殿下為兒子開口要來。

  熱鬧的飲宴聲中,小半個時辰很快過去,主持婚事的禮儀官唱和一聲,道吉時已至,請新郎速赴青廬,行成親之禮,然如是請催三次,新郎都隻專注埋頭吃肉喝酒,最後還是新郎的同母長兄、雍王世子殿下——宇文清,笑奪了弟弟手中杯盞道:“二弟,你該去青廬了!”

  二公子宇文泓嘟囔不滿道:“我還沒喝好吃好呢!”

  宇文清笑將弟弟拉起,“你的正餐不在這兒,該去青廬吃同牢飯,飲合巹酒。”

  “是是,去青廬!”賓客們笑望的目光中,一眾宇文子弟笑聲喧嚷,共簇擁著新郎,離了宴廳,去往青廬。

  侍在青廬外的婢女撩起帳簾,宇文泓在眾兄弟的簇擁下,幾是被推了進去,他人一入帳,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坐帳的新娘,而是新娘身前食台盤盞裏裝著的酒肉,正要坐下開吃,又被同母弟弟宇文渢含笑拉住道:“二哥,得先卻扇!”

  一眾宇文子弟笑著起哄,其中年紀最小的庶弟宇文淳,還是個六七歲的孩子,蹦得最歡,直嚷著催促道:“看嫂嫂!二哥,快念卻扇詩,我要看新娘嫂嫂!”

  歡樂的嬉笑起哄聲中,宇文泓麵露難色,“又要吟詩……想不起來了……”

  宇文清知道心齡為三的弟弟,念書記性差得很,笑攬著他的肩道:“無妨,大哥教你。”

  真就是他念一句,宇文泓跟著念一句,青廬內的歡樂氣氛,愈發高漲,在最後兩句“姮娥須逐彩雲降、不可通宵在月中”念罷時,達到了頂峰,宇文子弟齊聲高呼“卻扇!卻扇”,聲音響亮整齊,如雷嘩動,似能將新搭的青廬帳頂,給震翻了去。

  然當端坐的新娘素手微動,緩將障麵的團扇移開時,所有嬉笑喧鬧的聲音,戛然而止。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男主為何對這樁婚事是這個態度,要在婚禮作死,以至給自己挖坑埋下了追妻火葬場,後麵講~

  關於男主為何熱衷毀臉,他的臉到底啥樣子,也後麵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