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作者:當歸矣      更新:2020-07-06 15:53      字數:4763
  營帳下首,和雷長春相對的位置,散坐兩個書吏模樣的男子,角落還有一烹茶的童子。

  顧玉成一眼掃過全帳,收回視線,微微躬身道:“黔源縣令顧玉成,拜見世子。”

  楊茂原本等得心焦不耐,現在見到害他損了汪雄的縣令,才發現對方著實生了一副皮囊,白衣加身不顯落魄,反倒添三分風流。

  他素愛好顏色,當即將心中不滿減去半成,故作悠閑地道:“顧縣令押送汪雄,使得好一番雷霆手段,怎麽今天不戰而降?小王還以為,你要血戰到底呢。”

  顧玉成長身而立,直視楊茂,在對方審視嘲弄的目光中微微一笑,朗聲道: “顧某前來,一為保黔源百姓,二為護世子平安。”

  楊茂砰得放下杯子,毫不客氣地嗤笑出聲:“顧縣令好大的口氣!小王上萬大軍,蕩平西南不過數日之間,何況區區一個黔源?”

  “世子此言差矣。”顧玉成正色道,“您現在安坐高堂,悠遊自在,實則危機四伏。顧某隔岸觀火,仍感焚身之痛,世子深處火中,竟無所覺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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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冒險劫持

  楊茂刷得沉了臉:“放肆!”

  伴隨著桌上杯盤落地的聲響, 雷長春拔劍而起,劍鋒直指顧玉成, 大有一言不合就殺人的氣勢。

  下首兩個書吏模樣的男子交換了下眼神, 其中一個起身道:“雷將軍何必動怒?顧縣令隻身投降, 足見誠意。縱有三寸不爛, 亦不過口舌之快,聽聽又何妨?”

  兩人一個劍拔弩張一個談笑風生, 呈左右之勢向顧玉成施壓。

  特別是雷長春。他暗惱顧玉成狡猾機變,故意抖動手中長劍,將雪亮鋒芒晃到顧玉成眼前, 以示威懾。

  顧玉成毫不客氣地回視雷長春,給了他一個鄙夷的眼神, 然後轉頭看一眼那書吏, 附贈同款眼神一枚,趁機從晃眼的劍鋒中掙脫出來,哂笑道:“堂堂世子麾下, 就這點糊弄三歲小兒的手段嗎?難怪隻能看著世子困守西南, 危在旦夕,卻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聞聽此言, 雷長春還好, 邱先生當即變了臉色,小心覷著上首的楊茂,道:“此人明著來投降,實則詭辯惑人, 還請世子明鑒。”

  楊茂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臉色陰沉:“危在旦夕?顧縣令說的是自己吧。”

  顧玉成站在原地,從容取出袖中降表,雙手奉上:“顧某所思所想,盡在此物之中,望世子撥冗一觀。”

  那降表以白色宣紙寫就,兩頁折疊在一起,輕飄飄的,一看就藏不了什麽匕首暗器。邱先生覷著楊茂眼神,上前取了降表,恭敬地遞過去。

  楊茂接過來打開,沒看兩行眼神就變了。

  他沉著臉將近千字的降表看完,臉色變幻不定,好一會兒才吐出口氣:“你所言當真?”

  顧玉成直視楊茂:“世子當知,顧某從不妄言。”

  楊茂看看他又看看降表,手指在宣紙上輕輕敲擊,終於道:“請顧先生細細講來。”

  這稱呼的變化迅速被帳中諸人捕捉到,邱先生忙要開口,就見顧玉成環視四周,故作高深地道:“茲事體大,還請世子屏退左右。”

  “世子不可!”

  “小心有詐!”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正是素來不和的雷長春和邱先生,二人難得統一戰線,紛紛勸楊茂安全為重。

  顧玉成拱手道:“兩位不用擔心,聽聞世子文武雙全,有萬夫莫當之勇,而顧某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如何能威脅到世子?”

  “顧縣令才名滿天下,誰知道你會不會耍花招?”邱先生狐疑地上下掃視顧玉成,忽然道,“這是何物?”

  帳中幾人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發現顧玉成腰間掛著個小小的彎月形雕花銀角,很是精致小巧。

  顧玉成慢慢解下這枚銀角,道:“此物為何,雷將軍應該更清楚。”

  雷長春:“……”

  壓力迅速轉移,雷長春憋得黑臉發紅,不得已將那苗女的事情說了一遍,最後道:“末將看她氣息沉穩,應是習武之人,所以先把人打發走了,留了這東西做信物。”

  楊茂擺擺手:“雷將軍無須自責,將此物呈上來吧。”

  他嘴上沒說什麽,心中卻極為不滿。一來苗寨歸降乃是大事,即便最終不成,也能趁機交好,現在完全是得罪人。二來雷長春自作主張在先,隱瞞此事在後,這般狂妄不馴,怎能讓楊茂不窩火?

  想到顧玉成在降表中所言,楊茂更覺不是滋味,他將那沁涼銀角握在手中,來回轉了轉,道:“都退下吧,小王要與顧先生詳談。”

  雷長春等人俱是吃驚,有心再勸,可是楊茂神情極為堅決,揮手命他們退下。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慢慢退出中帳,到門外等候。

  這大帳頗為寬敞氣派,站在門口什麽動靜也聽不到。邱先生小步走了兩圈,尤為不解,忍不住低聲道:“將軍可知姓顧的給世子灌了什麽迷魂湯?怎麽如此信任他?”

  “我哪兒知道?”雷長春瞪他一眼,“我要知道,一碗也不能讓你給世子灌下去!”

  邱先生:“……”

  中帳內,楊茂率先開口:“顧先生何以見得,小王一定會留在西南?”

  “天命使然也。”顧玉成篤定地道,“先帝身體疲敝,並非一日一時,王爺此時起兵,看似倉促,實則乃是籌謀多年,深思熟慮之舉。他將世子留在西南,自然是認為您適合待在西南。此其一也。”

  “世子先機已失,此刻隻能據守西南,圖謀大業。否則一旦王爺事敗,世子身為嫡長,斷無活命之理。此其二也。”

  “倘若王爺得天庇佑,清君側,誅妖邪,登上世間至高寶座,令弟攜輔佐之功,陪伴之情,在王爺心中的地位,遠非他人能比。真到那一日,世子當如何自處?此其三也。”

  顧玉成不慌不忙地說著,始終站在距離楊茂三米遠的地方,長身玉立,穩如青鬆。

  楊茂坐在上首,神情複雜:“小王身邊數十能臣誌士,都願穩住軍心,靜待時機。”

  “他們自然願意。”顧玉成勾起唇角,“哪朝哪代都不缺文臣武將,世子身邊的人,事成可雞犬升天,事敗可苟且偷生,不累子孫。是進亦可,退亦可,如此兩全之事,有什麽不願意的?”

  “世子隻要想想,假如王爺屬意於令弟,這些人是什麽光景,就當知顧某所言不假。”

  楊茂:“……”

  他如何能不知?別說父親光明正大把二弟扶成繼承人,就是此刻,因為二弟跟著去了京師,他在西南說話都不如從前好使。真到將來那一日……

  “小王與二弟情誼深厚,真到那一日,小王就做個富貴閑人,靠兄弟庇護,豈不比躲進深山與苗夷廝混強?”

  顧玉成肅容道:“世子宅心仁厚,行孝悌之道,顧某佩服。然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縱使令弟生性淡泊不慕名利,可是追隨他征戰沙場的人,想囤居奇貨的人,都不可能看著他後退。彼時令弟被眾人之利裹挾,自顧尚且不暇,又怎能庇護兄長?”

  “如今世子困於局中,事敗有難同當,事成難共富貴,好比利劍懸於頸項,不可稍有差池。然靜待時機,不過是坐以待斃,掩耳盜鈴罷了。”

  他看向楊茂,神情悲壯:“世子莫非要安然高臥,等著利劍一寸寸落下,直到身家性命掌在他人之手嗎?”

  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入情入理,每個字都像釘子似的紮進楊茂心裏,激得他血液沸騰,呼吸加速。等最後一個話音落地,他猛地起身越過矮桌,朝顧玉成走了幾步:“先生所言甚是!”

  顧玉成心頭一顫,就見楊茂停住腳步,站在他身前三尺遠不動了。

  顧玉成:“……”

  “滿座文武,沒有一個像先生這般為小王著想!先生表中所書,以西南為根本,高築城牆,屯兵屯糧,甚至得苗人相助,開疆拓土,實在叫人心馳神往!”楊茂眼神火熱地看著顧玉成,“黔源縣曆代官員,都不曾和苗人密切來往,先生如何良策,能將蠻夷降服?”

  顧玉成盡力讓自己露出得遇知己伯樂的喜悅,好配合此刻氣氛:“世子過獎。不敢說降服,合作而已。世子有所不知,苗人逐年壯大,和其他蠻夷摩擦漸多,早有歸順之心。如今東苗西苗,已成一體,少族長便想借世子東風,帶族人出山。”

  楊茂道:“窮山惡水多刁民,苗夷更是刁橫,先生可有十足把握?”

  顧玉成眨眨眼:“有。顧某和少族長一見如故,已定下婚盟。苗人重誓約,不會反悔的。”

  楊茂長長地“哦”了一聲,眼中露出點興味:“顧先生著實佳婿,苗夷倒是眼光不錯。”

  “世子過獎。”顧玉成露出個淺淺的笑容,指指楊茂手中的雕花銀角,“此物乃是少族長信物,裏麵藏有苗寨地圖,顧某願以黔源縣和九十六苗寨作投名狀,降世子一人!”

  楊茂精神大振:“好!”

  自打父親起兵,他就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成夜睡不著覺。那些勸他等待的,真是聽見就煩,可是讓他爭搶的,又隻會嘴皮子功夫,哪個能像顧玉成這樣,非但句句說到他心裏,還能拿出份厚厚的大禮呢?

  想到將來,楊茂心頭火熱,忙低頭去看那銀角,來回試了試卻擰不開。

  顧玉成伸出手道:“顧某願為世子代勞。”

  瞥到地上陰影,楊茂遲疑一瞬就將那銀角遞了過去。

  他是個惜命的人,但顧玉成的言行打動了他,別的不說,單是降表中的內容,就足堪大用。而且他雖屏退左右,四周仍埋伏著護衛,稍有異動便會殺進來。

  最重要的是,這銀角很是小巧,還沒他的掌心大,藏不了東西。

  顧玉成上前一步,接過銀角,上下各按三次,然後逆時針轉了兩圈,就見那銀角從中間打開,露出裏麵泛黃的皮子,其上彎彎繞繞地滿是標記。

  “世子請。”顧玉成將銀角還給楊茂,請他拿出地圖,並指著一個角落道,“裏麵有苗人祖輩看守的銀礦,是其族中禁地。”

  想不到苗夷還有這種好地方……楊茂讚賞地看了顧玉成一眼,小心抽出地圖,垂下眼在上麵尋找。

  顧玉成再次伸出手,口中道:“大約在這座山——”

  他伸的是左手,修長的手指虛虛點向地圖左上角的山峰,半途中卻忽然轉彎,伸向楊茂肩膀。同時右手閃電般一探,從左臂間抽出根烏黑絲線,兩手一勒,將其牢牢纏在楊茂脖頸間,飛快繞了兩圈。

  “你!”

  楊茂驟然被襲,慌亂中一拳搗向顧玉成腰腹,拇指上粗大的戒指豁然彈出寸許長的刀鋒,用力紮下。

  顧玉成忙著製住楊茂,擰腰閃躲不及,清晰覺出利刃入體,甚至發出噗嗤悶響。他咬牙忍住,硬是將絲線在楊茂脖子上纏了四圈才退開半步,任憑刀鋒從皮肉劃過,手上猛然發力。

  這一勒之下,登時將楊茂憋得臉色漲紅,脖子上露出細細的傷口,又迅速被湧出的鮮血蓋住。

  此時顧玉成左胳膊勒住楊茂,左手握著那黑色絲線,終於騰出手右手捂住腰間傷口。他將衣服往傷處掖了耶,沉聲道:“把戒指扔了。”

  楊茂拚命掙紮,喉間咯咯作響,兩手亂揮,太陽穴高高鼓起。

  “世子最好不要輕舉妄動。顧某手中的是苗寨傀儡線,苗人過年殺豬的時候,為了刀口整齊好看,就會用這線從豬頭上滑下去,能切得特別平整。”

  顧玉成的聲音仿似惡鬼,冷幽幽響在耳邊,感受到脖子上越來越緊的力道和血液流過的黏膩,楊茂終於將手中戒指甩了出去。

  顧玉成絲毫不敢放鬆,手上加大力道的同時,右手捋過楊茂兩條胳膊,確認沒有藏東西,才稍稍卸了力氣,一字一字地道:“跟我走。”

  .

  黔源縣城樓內

  宋六郎焦灼地轉來轉去:“父親和哥哥們怎的還不到?和君怎麽還不露麵?會不會有危險?要不還是我過去一趟吧!”

  宋琢冰停下磨刀的動作:“六哥,現在才過去一炷香的時間。”

  宋六郎:“……”

  他看看燃盡的短香,又趴到城樓垛口處往外看,恨不得把對麵那營帳瞪出兩個洞。

  自打定下這冒險計策,他就坐立難安,一會兒盯著城中百姓,一會兒在城樓上來回巡視。今天顧玉成和宋琢冰出城送降表後,他更是如坐針氈,一刻也停不下來。

  宋琢冰倒是沉得住氣,回了城樓擦把臉就開始磨刀,沒出去看過一眼。

  “你就這麽放心和君嗎?”宋六郎團團轉了十幾個來回,又回到趴在垛口,嘴裏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宋琢冰閑聊。

  宋琢冰手上動作不停,麵無表情地道:“和君哥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假如有個萬一,她就給顧玉成報仇,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