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作者:
當歸矣 更新:2020-07-06 15:53 字數:4621
加冠禮是嘉禮的一種,一般在男子二十歲舉行,標誌著從此成人,可以成家立業。顧玉成雖然年齡上未及弱冠,但他已經能支撐門戶,又要外放做官,正適合舉行冠禮,以後與人交際也更方便。
事不宜遲,顧儀當即燃起艾草卜了個三天後的吉日,然後通知親友,並在加冠當天做了主賓,指揮顧玉成換了三次衣服和帽子後,為他固定爵弁。
“憶昔初見日,爾尚年幼,如今已高中探花,長大成人。”顧儀看著身量瘦高麵容俊秀的學生,頗為感慨,“今既加冠,當為你取字。”
顧玉成長揖一禮:“請老師賜字。”
“你為人處世溫和有禮,實則外圓內方,和而不同。從今往後,身在朝堂,更當不忘本性,有齊且諧。和者,睦也……”
顧玉成心頭一跳,不會吧……
然而此刻不是能開口的時候,他隻好微微瞪大眼睛盯著顧儀,聽了好些句嘉言懿詞,然而才聽得顧儀話風一轉,道:“君者,亦從口,敬也。為師為你取字‘和君’,望你今後萬事順遂,德稱君子。”
還好不是和諧……
顧玉成暗自鬆了口氣,鄭重躬身謝過。
從此以後,除了極為親近之人,其他人都要喚他表字“和君”了。
……
加冠禮過後,顧玉成就退掉房子,舉家搬到了老師家中。
他離開京師後家裏就剩下王婉貞和顧玉榮兩個人,老幼婦孺四個字裏麵占了仨,怎麽看都不好過,加上顧老太太多次邀請,幹脆就搬了過來。
有顧家照看,他也能放心一些。
如此又采買準備了四天,便到了離京的日子。
這次有朝廷下發的委任文書和路費,顧玉成便雇了兩個保鏢保護自己和物資。概因他從前聽過有官員去赴任,結果路上被流匪殺掉冒充的故事,又是頭一次獨身上路,絲毫不敢放鬆。
“阿成,你一個人在外麵,千萬要照顧好身體,不要急著趕路淋雨。我和阿榮都在京師等著你回來。”王婉貞眼圈紅紅的,恨不得把腹中翻騰的千萬句囑咐都道出來,又怕耽誤兒子行程,強自和著眼淚咽下,遞上新做好的兩雙鞋。
“窮家富路,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這些你都帶上吧,到了黔源縣再買兩個丫頭婆子伺候,別虧了自己。”
王婉貞到底是個成年人,還遭遇過喪夫的打擊,雖然傷心兒子要遠離家中孤身在外,還能克製住情緒,顧玉榮就不行了。
小丫頭自打懵懂記事起,就沒有跟哥哥分開過這麽遠,這麽久,哪怕哥哥一再保證會常常寫信、會盡快接她,顧玉榮還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兩隻大眼睛腫成了倆核桃。
“哥,你安頓,嗝,好了,一定要來,嗝,接我和娘啊,嗚嗚!”
顧玉成知道母親和妹妹留在京師最好,但見此情景,還是極為不忍,險些要脫口而出大家一起走吧。他使勁兒掐了掐手心,又背轉身擦了擦眼睛,這才回頭道:“阿榮不要傷心,哥哥在書房給你留了一箱子作業,你什麽時候想哥哥了就做一張。等你做完,哥哥也就快回來了。”
顧玉榮打了個哭嗝:“嗯!”
她今天回去了就寫作業,一天寫兩張,讓哥哥快點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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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玉成和家人依依惜別,終於揮手離開,踏上那條寬敞的黃土路時,京師平王府內正在擺酒慶祝。
桌案上的飯食器具無不精美,席上卻隻有楊光和楊廷林父子二人,連酒都是百花素酒。
楊廷林喝了兩大杯,不滿道:“今天是顧玉成滾出京師的好日子,父親怎的還不拿出窖藏的竹葉青?”就知道拿素酒敷衍他,哼。
楊光不用看就知道他在想什麽,慢悠悠自斟自飲了一杯,然後道:“不過一個小小探花,哪裏值得大肆慶祝?我們父子的前途,還在將來呀。”
“孩兒生氣嘛,那姓顧的什麽身份,居然敢自稱師叔,也不照照鏡子!”楊廷林傲然昂首,“本來想給他個大教訓,沒想到姓顧的這麽狂妄,不用咱家出手就得罪了國師,嘿嘿,這下是再也回不了京師了。”
楊光微微眯起眼睛,輕聲道:“他得罪了一個國師,還有三個呐。”
楊廷林一驚:“父親是說,顧玉成還能回京?說來覺緣大師還誇了他兩次……”
“我兒莫慌,” 楊光哼笑,轉了轉手中酒杯,“你祖父就在西南,要拿捏一個小小縣令,還不是手到擒來?”
況且過了天貢山,就進入百夷地界,曆來不甚太平,新縣令能不能平安到任,還是個未知數呢。
第64章 初次相遇
顧玉成出了京師, 一路斜斜向西,很快就望不到城牆的影子了。
起初他有些惆悵想家, 加上旅途疲勞, 整個人肉眼可見地瘦了一圈。後來跟著鏢師學會騎馬, 又逐漸適應趕路生活, 臉頰才慢慢有了些肉。
這兩個鏢師都是京師福盛鏢局的,一個叫馮田, 一個叫丁八。
福盛鏢局專門做些護送朝廷命官的生意,珍玩異寶的買賣不怎麽接。它規模不大,但堂口很多, 號稱在各個州縣都有熟人,向來是家中不寬裕的官員外出赴任的首選。
馮田年紀稍長, 非常精通駕車的手藝, 兩輛大車他隻趕載著顧玉成的這輛,另一輛偶爾看看,那馬卻始終老老實實跟在後麵, 不曾掉隊。丁八則騎著馬警戒, 有時候跟馮田換著趕車。
他們一路走的官道,驛站還能免費住, 但是離京師越遠道路就越狹窄難走, 有的地方甚至隻將將容一輛馬車通行。幸好往這個方向去的人沒那麽多,顧玉成的縣令頭銜就很好使,三個人風平浪靜地走了快一個月,就到了宣水縣附近。
“顧老爺, 前麵就是羊腸山了,順著半山腰小道翻過去,咱們就算進了西南啦。”馮田說著擦擦汗,解下馬去飲水。
今年這天氣太邪門了,往年他也走過黔源縣,都是過了天貢山進到百夷地界,才熱得受不了,沒成想今年離著還有上百裏路,就熱了起來。
一天下來,甭說牲口了,他自己身上都熱得能起一層白鹽沫。
也就是探花老爺文曲星下凡,不怕冷不怕熱,啥時候都是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的。哎,要不人家怎麽是老爺呢?
馮田去飲馬了,殊不知被他腹誹的顧玉成正在車裏悄悄擦汗,並無比懷念曾經的大褲衩大背心。
他真的好熱!
但是為了端住縣令的範兒,還得時刻注重儀態。顧玉成身熱心累,隻好借口天熱想多休息,叮囑馮田和丁八沒事別來找他,然後趁機在車裏把褲腿撩起來透透氣。
天太熱,顧玉成也不那種拚命趕路的人,中午足足了休息一個時辰才出發。
丁八跑樹上睡了一覺,這會兒精神頭好上許多,興致勃勃地道:“顧老爺,咱們趁著涼快跑快些,說不定傍晚還能在羊腸山打頭羊呢。”
顧玉成奇道:“羊腸山不是因山路狹窄得名的嗎?還有野山羊?”
難得碰到雇主感興趣的事兒,丁八唾沫橫飛說起了羊腸山的傳說,甚至連吃了黑角白山羊的肉能延年益壽都出來了。
顧玉成:“……”
丁八有心想在雇主麵前露一手,手中鞭子時不時甩個空響,終於在太陽落下之前,趕到了羊腸山。
這山並不很高,但綿延甚廣,怪石嶙峋,其中一條羊腸小道若隱若現,顯然並不好走。
顧玉成正猶豫是就地紮營還是趁涼快往前走走,在半山上停駐,就見滿山林木忽的搖動起來,不知怎的竟下起了霧。
那霧薄薄的,在山林間悄然湧動,遮住來往行人的視線,遠處的羊腸小道也跟著消失無蹤。
馮田一擺手,讓丁三原地警戒,自己往前走了兩步。
他走鏢多年,非常謹慎,看霧氣來得蹊蹺,就想四周看看。沒想到就這幾步路的功夫,腳下土地忽然陷落,憑他身手敏捷,還是撲騰著掉進了坑裏,發出一聲慘嚎,隻露出半個頭頂。
然而周圍地麵毫無異狀,甚至還生著腐葉上特有的蘑菇,顯然是有人蓄意設陷。
丁八大叫一聲,策馬擋在顧玉成車前,高聲道:“我們是京師福盛鏢局的,頭頂青天三炷香,腳踏四方遍他鄉,出門在外,不問前程,但求平安!攔路的是何方緑林好漢?還請現身一見!”
這是鏢局的老規矩,遇到攔路的,先報上名號探探底,能給買路財通過的盡量出錢消災,避免人員傷亡。
丁八喊了兩遍,就見數丈後的山石縫隙中冒出兩個腦袋,頂著亂糟糟的頭發和烏漆嘛黑的臉,四隻眼睛一掃,然後嘿嘿一笑,跨步而出。
兩人俱是破衣爛衫,但看得出肌肉結實,有點底子。其中一個手持菜刀,大聲道:“把錢和車都留下,放你們過山!”
丁八繃著臉道:“我們是護送縣令老爺上任的,還請兄弟行個方便,讓我們把車趕走。”
菜刀匪咧咧嘴:“什麽縣令這麽寒磣?車轍印兒淺得都看不見。”
他這邊說著話,另一個手拿鐵棍的,就朝著陷在坑裏的馮田跑去。
看那速度和架勢,分明是要打死馮田,好來個逐一擊破。丁八心頭大駭,明白這倆山匪是不想善了,今天必得見血,當即一夾馬腹,朝著鐵棍匪衝去。
丁八常年走鏢,經驗豐富,馬蹄揚起的同時,不忘將腰間短刀投向菜刀匪,防他偷襲。
沒想到二匪配合默契,目標一轉,那菜刀匪迎麵而來,反倒是鐵棍匪就地一滾衝馬車而去。
丁八:“!!!”
糟糕!
沾著泥土的肮髒鐵棍在眼前不斷放大,顧玉成屏住呼吸,將手中竹箭猛然擲出。
早在馮田陷進坑裏時他就迅速撂下褲腿,將匕首拿在手中,又將竹箭抽出,以作防備,隻沒想到這麽快就被山匪盯上。
片刻之間,顧玉成腦子飛速旋轉。他準頭極佳,就先用竹箭擋一擋,能刺中山匪最好,如若不然,拚著受傷也可用匕首捅其心肺。
對方不過是兩個人,現在若怕死,恐就真的要丟了命。
恰在此時,視線裏寒光一閃而過,顧玉成瞳孔驟縮,就見自己的竹箭被打落在地。
一同落地的,還有那山匪手裏的鐵棍。
鏗鏘一聲過後,顧玉成才看清那寒光也是一支箭。連著打落兩樣障礙後,這箭去勢不減,奪的一聲釘進道旁的樹幹,尾羽猶自顫動不已。
顧玉成急忙高呼:“吾乃朝廷任命的黔源縣縣令,路過羊腸山!懇請英雄搭救!”
從方才情形看,射箭的必是個高人,還跟不是山匪一夥的,此時亮明身份,多少是個助益。
沒人答話,隻有個青衫女子從遠處踏霧而來,手拎長弓,腳步輕盈,走到近前才瞟了顧玉成一眼。
顧玉成:“……”
那青衫女子年歲不大,衣飾簡單,發髻間隻插了一根木簪子,整個人清淡得仿佛要跟山林融為一體,然而五官豔麗的臉上,一雙明眸仿佛山間躍動的火,輕而易舉就燒到了顧玉成心上。
“姑娘……”顧玉成心髒猛跳,張口欲要道謝,就見那女子轉過臉,抬腿將鐵棍匪踢出三米遠,重重撞在山石上。
顧玉成:“……”
另一頭丁八已經策馬將菜刀匪踢飛,正拿繩子綁了手腳,準備先去救馮田。
轉眼間情勢逆轉,兩個土匪都喪失了戰鬥力,顧玉成放下心來,跳下馬車再次想道謝。
“好啊,怪不得找不到人,原來是跑到這裏來了!”一個響亮中透著憤怒的聲音打斷顧玉成,緊接著有個身量頗高的男子從斜刺裏跑出來,四下一掃,拍了拍青衫女子的肩膀,“幸虧妹妹機警,不然還跑了你們兩個小賊!”
顧玉成拱手一禮,還沒開口,就見鐵棍匪掙紮著爬起來,竟是朝著他砰砰磕頭,痛哭道:“縣太爺!你可要為小人做主啊!我們倆是被京師雙煞給害了啊!”
菜刀匪被綁得動彈不得,聞言也做出個磕頭的姿勢,嘴裏幹嚎道:“青天大老爺啊,京師雙煞盤踞羊腸山,我們土匪都活不下去啊!”
片刻前要殺自己的山匪還能跪地求助,顧玉成隻覺滿頭霧水:“……什麽雙煞?”
最後出現的男子上前要打,那鐵棍匪卻仿佛憋得狠了,一邊滿地爬滾一邊飛快地道:“京師雙煞就是一男一女,那女的殺了國師徒弟,男的罵死國師,殺人誅心,珠聯璧合,這才被三個國師聯手趕出京師,跑來禍害我們羊腸山了!”
“自打雙煞來了,山裏的羊都不敢吃草!縣太爺你可要為我們做主啊!我都聽見了,那女的就是宋七娘,京師女煞!那男的跟她一夥,打劫山賊,無惡不作!”
顧玉成:“……”
他聽了半晌,才明白這山匪在嚷嚷什麽。
這一明白,不免神色怪異。那高個男子瞪他一眼,冷笑道:“山匪的話你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