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作者:當歸矣      更新:2020-07-06 15:53      字數:4691
  高象沒想到他挑出來的文章是顧玉成的,心中微訝,暗道顧儀這次不知怎的教出個優生來,竟能躋身素有才名的鍾江二人之間。

  方寬捧著三份卷子再次呈送,寶華天子微微頷首,下首的臣子便知其意,謝恩行禮後無聲退下。

  三鼎甲既無異議,他們就要在中午放榜唱名之前,將餘下三百五十四名新科進士的名次排好,並報送各部。

  ……

  此時,新科進士們已經等在殿中,或暗自緊張,或翹首以盼,俱是意氣風發。

  相比之下,顧玉成的平靜就格外顯眼。他昨日登上馬車,慢悠悠回到家中,吃了愛心燉雞又洗澡收拾,晚間早早睡下,現在正是精神飽滿的時候,且年齡尚小,神態放鬆,在一眾年齡偏大的進士中越發顯得挺拔俊秀,如玉樹芝蘭,光彩照人。

  眾人是按照會試名次站的,江星漁就在他旁邊,不經意瞥到,心中暗哼。

  他昨夜默了文章傳看,恩師與家中大儒都是讚不絕口,說比會試幾篇都更加出色。如此看來,他今天說不定能進三鼎甲,獨占鼇頭也未可知……

  到時候,顧玉成這個第六,可就不夠看了。

  這般想著,有內侍的聲音高高響起:“陛下駕到——!”

  江星漁忙行禮下拜,心頭一陣激動,馬上要唱名了!

  他們這群人早得了內官提點,不可直視天顏,這會兒顧玉成也跟著眾人下拜,姿勢標準的同時在心中吐槽,這個不能直視那個不能直視,到底是憑什麽判斷對麵人的身份呢?

  雖說有紋飾、腰牌等物可以區分,萬一被人盜用或仿製了呢?

  不直視就不直視吧,聽寶華天子叫免禮的聲音,頗為蒼老,顯然是有年紀了。以後若能入朝為官,自然有機會得見,現在還是老老實實待著吧。

  這般想著,顧玉成微微垂眼,肅然而立,靜靜等待唱名。

  他是真不慌,畢竟殿試比起之前的考試友好許多,是排位賽而非淘汰賽,最次也有個同進士出身。有了這重身份,甭管做個什麽小官兒,從此都不必日夜苦讀,艱難下場。

  對顧玉成這個曾經讀書N年又被迫經曆重重考試的人來說,沒什麽比此刻更放鬆了。

  顧玉成悄然神遊之際,大太監方寬正躬著身,低聲向寶座上的天子介紹前十名進士,好讓天子有個初步印象。

  他能從底層爬到禦前,能力手段樣樣不缺,一早就專門認了人,為的就是天子問起時能應答得當。

  待他一一指認完畢,寶華天子望著下方整整齊齊的進士們,忽然道:“顧氏玉成,可為探花郎。”

  言畢將寫好名字的兩塊木牌調換,揮手示意方寬唱名。

  這時候人多官少,選才標準就更加嚴苛,身有殘疾或麵容缺損的都不能入朝為官,甚至出現“身言書判”的四重標準,即體貌、言辭、書法和文采,身還排在首位。

  和江星漁相比,顧玉成顯然更加年少俊美,在一眾新進士中也是出類拔萃,方寬暗自瞟了一眼,高聲開始唱名——

  “第一名,京師萬年縣,鍾綸!”

  “第二名,南懷州梓縣,江星漁!”

  “第三名,廣德州清平縣,顧玉成!”

  “第四名……”

  唱名聲漸次響起,顧玉成卻已經聽不太清了,耳邊隻砰砰響著自己的心跳聲。

  他取中探花了!

  他再也不用考試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也終於不用再寫考試了……︿( ̄︶ ̄)︿感謝在2020-04-22 23:45:17~2020-04-27 23:33:5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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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跨馬遊街

  春風得意馬蹄疾, 一日看盡長安花。

  顧玉成此時就處在這種熏熏然的情緒裏,騎在披紅掛彩的高頭大馬上, 跟著狀元和榜眼, 在京師最繁華的街市上跨馬遊街。

  沿途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都爭著一睹新科進士的風采。抬眼望去, 兩側所有酒樓或稍高些的建築,露出來的窗戶口也是滿滿當當, 還有人趁著居高臨下的優勢位置,試圖把瓜果釵環之類扔進他懷裏。

  幸好進士遊街有官兵護送,能夠阻擋一二, 顧玉成又是堅持鍛煉的人,反應敏捷, 才沒有被掛得滿身滿頭。

  即便如此, 他前身後背還是被頻頻砸到,甚至有官家小姐用絹帕裹了珍珠砸過來,一旁還有人高聲叫好。

  顧玉成:“……”

  你這跟暗器有什麽區別?

  他借著揮手的動作, 抖落不下六條手帕, 帶起一陣香風。

  感歎京師百姓真是熱情的同時,顧玉成後知後覺地擔心起自己是不是動作太多顯得不夠穩重。畢竟看前麵兩位, 一個狀元一個榜眼, 都穩穩當當坐在馬鞍上,不像他這樣來回動彈。

  這般想著,顧玉成也盡量將動作幅度放小,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隻在分量偏重的果子扔過來時及時閃躲,其餘時間安靜微笑,盡力做個端莊探花。

  聽說禦史和其他朝臣也會出來看熱鬧,可不能在未來同僚麵前丟臉……

  探花郎一心多用,試圖讓自己不那麽顯眼的時候,榜眼正努力維持表情,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糾結。

  江星漁三歲發蒙,學問和見識都不缺,自然知道曆朝曆代不乏因為名字或長相在殿試時脫穎而出的進士。遠的不提,前朝就有一個叫彭長齡的進士,臉也生得細長,會試考了第十二。結果殿試時,當時六十多歲的天子一看這名字和長相,大呼吉兆,幹脆利落地把彭長齡點做狀元,還加以重用。

  隻是這種事,發生在別人身上是笑談,發生在自己身上……江星漁抿抿唇,那百般滋味,真是難以言喻啊。

  照理說他從會試第七成為殿試第二,一躍進入三鼎甲,絕對是超常發揮了,應該喜笑顏開歡欣鼓舞。奈何這個榜眼來得太憋屈,竟然是因為寶華天子覺得顧玉成更加年輕俊美才換了他倆的名次,叫他情何以堪?

  要不是時機不對,江星漁簡直想悲憤質問,他江星漁難道不年輕嗎?難道不俊美嗎?

  他可是被不知多少佳人讚頌過的風流才子啊。

  長得醜那還風流得起來嗎?最多就是個才子啊!

  然而江星漁再狂放,也曉得跨馬遊街的時候不能生事,何況全京師的人都看著,他真丟不起這個臉。

  心裏苦,麵上還得端著,這般內外糾結之下,江星漁整個人越發嚴肅端正,笑容也相當含蓄,非常符合榜眼人設。

  從人群裏經過,還聽到有人誇他“瞧瞧榜眼老爺的臉,一看就是個穩重人”之類的。

  江星漁:“……”

  他受不了這委屈!

  可他在老家美名傳揚多年,最知道這種事兒沒法理論,最好提都不要再提,否則就是用自己成全顧玉成的美名,還得背上心胸狹隘的鍋。

  好在隊伍緩緩前進數裏,終於出現慧眼識珠之人,江星漁身上也多了幾十條手帕,讓他稍稍找回信心,笑容也更真切了些。

  打頭的狀元鍾綸年近四十,已經過了喜好風流的年歲,這會兒不知身後兩人各有包袱,隻歡喜今日高中狀元,從此能大展拳腳,竟成了三鼎甲裏最開心的一個,不時對道旁恭喜的人拱手道謝。

  如此熱鬧半日,京師三年一度的進士遊街才告結束,顧玉成也帶著天子賞賜被恭恭敬敬送回家,對方還特意叮囑他不可飲酒太過,因明日要進宮參加瓊林宴,禦前失儀就不美了。

  顧玉成謝過對方又給了賞錢,才關上門和家人慶祝。

  “哥哥,我跟娘看到你了!”顧玉榮興奮得臉蛋紅撲撲的,兩隻眼冒著崇拜的光,“哥哥真威風!那匹馬也很威風!”

  隻可惜娘親怕她擠丟了,遠遠看了兩眼就抱她回家,說不能給哥哥添亂,與其湊熱鬧不如煮鍋飯來得實在。

  顧玉成將個頭拔高一截兒的顧玉榮抱起來,轉了幾圈放到椅子上,笑道:“等以後有機會了,哥哥就帶你和娘去騎馬。”

  “阿榮別鬧你哥,阿成你也不許老慣著她,別人家姑娘這麽大都要學規矩了,就她成日裏跑跳,沒個文靜的時候。”王婉貞邊說邊把做好的幾個菜端出來,催他們坐下快吃。

  嘴裏說著責備的話,王婉貞卻是眉眼帶笑,整個人都透著輕鬆喜悅。

  她今天帶著閨女出門看進士遊街,就見兒子身騎白馬頭戴紗帽,是人人稱頌的好文采好模樣,不知多少大姑娘小媳婦朝他扔帕子擲花果。

  王婉貞心頭激動,不知怎的竟想放聲大哭,急忙咬唇忍住,匆匆抱著閨女回家,關上門紮紮實實哭了一場,方覺心頭暢快,洗臉收拾後才去廚房做飯。

  當年顧大河意外離世,她悲痛至極,還得忍氣吞聲成日勞作,好撫養一雙兒女。多少次醒來眼淚濕了枕頭,都不敢做聲,怕惹惱婆婆和大伯一家。

  後來分家出去,她寡婦人家沒什麽本事,又沒了田畝,夜裏就總是夢到冬天下雪,冷得不得了,當時還黑乎乎的阿榮伸著細瘦的胳膊,嘴裏嚷著餓,逮著什麽就往嘴裏放什麽。

  好在阿成會過日子,硬是帶著她們離了溪口村住到縣城,又一步步到了京師,還高中探花。

  那可是探花啊,從前隻在戲文裏聽過的,竟然被阿成考中了,這是多大的喜事!

  王婉貞心下感慨,如今再回想從前在顧家大院裏的日子,竟有種恍若隔世之感。她伸筷夾菜,隻覺每一口都是甜的,能甜到人心裏去。

  “娘,你多吃點兒肉。”顧玉成給王婉貞夾了一筷子紅燒魚,又給顧玉榮夾了塊軟爛無刺的燉肉。

  他看得出王婉貞眼圈紅紅的,顯是痛哭過一場,這種時候沒必要多說什麽,歡喜兩天自然就平複了。

  說來他真沒想到,竟然有一天能因為長相從第二被挪到第三,好在榜眼和探花地位相差無幾,都是能免試進入翰林院的,認真說起來也算一樁佳話。

  這個時代識字率不高,科舉選拔嚴苛,懷才不遇是大概率事件。就說寫出“春風得意馬蹄疾”的這位孟郊吧,早年也是屢試不第,光落第詩就寫了三首,一首比一首慘痛,最後都到了“失意容貌改,畏途性命輕”的地步,走在路邊都想輕生。

  他何其有幸,能順利考中進士,還進了一甲。

  顧玉成暗自感歎,心說以後不用拚命讀書了,但也要努力生活。他做不了死忠直諫的純臣,就做個普普通通的清官,多做實事,總不能辜負老天爺賜予的這般奇遇和運氣。

  .

  翌日,當新科進士共聚集萃殿,舉杯慶祝瓊林宴並感懷君恩的時候,後宮飛仙殿裏,柳貴妃也正擺開宴席招待數名朝中貴女,言語間極是溫和。

  飛仙殿原名芳華殿,因柳氏封了貴妃住進來,更名為飛仙殿,還在殿內供奉了三清祖師像,每日祈禱叩拜。

  “前殿宴請新科進士,後殿隻咱們幾人小聚,諸位權當在自己家中,無須拘束。”柳貴妃道。

  合陽公主和昭惠公主前來作陪,這會兒昭惠便掩嘴而笑:“還是貴妃娘娘疼我,知道我仰慕才子,特特選了今天設宴。待會兒前頭散了,我可得搶個好位置去。”

  合陽公主笑她不知害羞,二人你來我往,倒顯得和樂一團。其他幾名貴女跟著湊趣,或誇些食具精致,或讚貴妃風采卓然,一時間殿中氣氛都活躍起來。

  隻有兩個人例外。

  一個是宋將軍家的嫡女,名喚啄冰。這姑娘身量高挑,生就一副明豔的好相貌,眉眼尤其精致,進殿見禮的時候,通身氣質簡直比貴妃還盛。

  偏偏是個外麵光的沒嘴葫蘆,自打見了禮就沉默不語,飯菜上來後專注吃喝,沒一會兒就在桌案上堆了兩個空盤,然後才放慢速度細細品茶,半杯茶仿佛能喝到地老天荒。

  另一個是與她座次相鄰的郡主楊施。太子今年三十又五,子嗣上卻著實單薄,至今隻有這一個嫡女並兩個庶女。楊施今年及笄後被封為郡主,因父親不得天子信重,她連封號都沒有,隻被眾人喚作“施郡主”。

  太子日益遭到排擠,玄鶴子和柳貴妃可謂出力不少,偏偏又請了她來赴宴,楊施深知宴無好宴,卻不得不來,此刻吃什麽都味同嚼蠟,隻盼趕緊結束回家。

  柳貴妃仿佛不知殿中氣氛詭譎,言笑晏晏,還命人演了新排練好的歌舞。

  “這是本宮預備給陛下欣賞的,今天先款待你們了。”

  合陽公主忙道:“承蒙娘娘厚愛,倒教我們幾個先飽了眼福。這支舞仙氣飄飄,真是不同凡俗,我竟不知怎麽誇才好。”

  柳貴妃掩唇嬌笑,目光自殿內數人身上掃過,最後停留在楊施身上,道:“這算什麽?更大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說罷拍拍手,就有三個道士打扮的人從一側步入,齊齊對她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