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作者:當歸矣      更新:2020-07-06 15:53      字數:4217
  “可得去拜一拜了,要我說啊……”

  長鬆學堂?不就是顧明祖後來去的地方?

  顧玉成聽了一耳朵,就拿著東西緩步離開。

  這時候讀書人少,地位也高,他必須努力才行,不然萬一遇到個天災人禍,抗風險能力太低。

  就如那寧安鎮的人,真真是飛來橫禍了。

  顧玉成感慨著生活不易的時候,長鬆學堂正熱熱鬧鬧地議論著詩會的消息。

  “這次縣令老大人公開舉辦詩會,為的不隻是考校爾等功課學問,也是為了讓學子們互相切磋,”陳夫子撫著胡子道,“我們長鬆學堂,有十個名額,今日你們就以‘中立而不倚,強哉矯’為題目,做兩篇文章。夫子們會評判之後,再做決定。”

  “不要以為這隻是一場普通的詩會,縣令老大人素有清名,又與清泉居士顧儀交好,聽聞顧居士也雲遊到了清平縣,若能得他指點一二,才是你們的幸運。”

  又訓誡了兩句,看學生們滿臉躍躍欲試,陳夫子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次詩會,他們長鬆,勢必要壓下篤實和忘憂,成為清平縣第一學堂!

  陳夫子離去後,在場學生們迅速議論開來。有新進學的問清泉居士是何人,頓時遭到其他同窗嘲笑。

  “那位可是寶華二年的進士,還是二甲傳臚!”

  “據說是京師第一風流才子!”

  “後來辭官教書,又到處雲遊,端的是風流名士!”

  “我家中還藏有居士的遊記,可惜父親愛若珍寶,不曾一觀。”

  “聽說顧居士至今沒有弟子,你們說,他會不會……”

  不知是誰說出這大膽的猜測,眾人頓時沒了聲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迅速作鳥獸散。

  有這閑聊的功夫,還不如多去琢磨下文章,就算最後入不了清泉居士的眼,也能在縣令大人麵前露個臉,說出去都有麵子!

  .

  顧玉成原以為李斷腸要花上幾日功夫熟悉《緣木求仙》,才會把這本子搬到興隆酒樓來講,沒想到不過兩日,他就拿著新醒木講起了這新故事。

  “卻說那林秀,救了一村鄉民,落到這個下場,滿心悲憤啊!他被綁在樹上,眼瞧見村民視自己如妖怪,耳聽得火苗嗶嗶啵啵響,不由落下兩行清淚。”

  李斷腸伸手在臉上抹了抹,做個悲痛的表情,又拉長聲音道,“恰在此時,那虛空浩渺之處,有個聲音響起來,‘凡人林秀,你可願褪去紅塵,做修道之人?’,聲音在耳邊浩蕩回響,繚繞不絕,林秀不由吃驚,卻見村民無有反應,這老者聲音,隻他自己能聽到。”

  看客人們聽得起勁,李斷腸難得地沒有賣關子,一忽模仿老者聲音,一忽講那林秀愁腸百轉,一驚一乍之間,很快講到了林秀被大樹托著直上雲霄,穿過雲層,卻見那雲霄之中,並無什麽老者,而是一容貌絕豔的妙齡女子。

  這女子自稱流砂仙子,揮手之間,天邊白雲如臂指使。她路過此地,聽到林秀悲憤呼救,見他靈根不凡,故施以援手。

  “卻原來這世間之人,大多庸庸碌碌,隻有那萬中無一的人物,才能於血脈之中,蘊含靈根。這靈根無形無色,卻是仙人與凡人的區別。林秀此人,就生就一副木靈根,也是因為這靈根,他自幼不喜與人交談,卻喜愛那花草樹木,將來修煉入道,甚至能用血脈之力,通靈花樹,讓其生則葳蕤繁茂,讓其死則花葉凋零,轉瞬春秋。”

  “林秀聽得心動神搖,跪下就要拜師,流砂仙子卻攔住了他,隻用臂間紅紗裹了林秀,騰空而起,朝著西天雲團湧動之處飛去。”李斷腸又拍了一下醒木,“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哎呀呀你看看這李斷腸!”

  “那姑娘可是真仙子還是女妖精啊?”

  “木頭有靈根,咱們這□□凡胎,可有靈根?”

  “這木頭林秀頗有奇遇啊!”

  “那仙子為何不讓他拜師?不是說靈根不凡嗎?”

  “再說一段!就一段!”

  不滿之聲響成一片,紛紛道今日這故事新鮮有趣,讓他再說上一場。

  “今天多賞你銀錢,明日可不要再賣關子了啊!”趙崇混在人群裏,也喊得起勁兒。

  他本是個豪爽之人,被顧玉成點破後惆悵半日,從幽怨氣中恢複過來,便把那丫鬟發嫁了。又鄭重給顧玉成賠了不是,拉著他坐外麵聽書。

  “顧兄弟你哪兒都好,就是太老成了,也不愛個玩樂,今天就鬆快鬆快。”

  想到這是《緣木求仙》首次亮相,顧玉成也就跟著坐到了大廳,專心聽著。

  得說李斷腸不愧是憑說書闖出名氣的人,講起故事頗有取舍,又在原有基礎上增加了不少內容,硬是把一千多字擴到了能滔滔不絕半個時辰的程度。

  俗稱:注水。

  顧玉成聽得暗暗佩服,打定主意寫新故事的時候也要擴一些。

  作為純粹的聽眾,趙崇就興奮多了。他家裏常聽說書,自己也看話本子,卻沒聽過這般新鮮的,隻被後麵的情節勾得心癢癢,李年端著托盤過來的時候,他還特意給了塊一兩的銀錠子。

  李年說了一連串吉祥話,這才端著托盤繼續收賞錢。

  台上,李斷腸也看到了這一幕,心中竊喜。

  不枉他勤快練習,將《緣木求仙》盡快搬出來講,可不就拍到了趙大少的馬屁?

  這趙字從走,走就是足,崇就是山和宗,趙崇二字,不就是無蹤山人?顧小哥當時猶豫,肯定是受他所托,不好直言,才給了這樣的暗示!

  富貴人家的少爺就是精,看這趙崇,往日裏從不下來聽書,今天就來了,而且一邊聽一邊叫好,滿場客人都沒他積極。

  親自當托不算,還給了這麽大賞錢,不就是明示他好好說書?

  李斷腸自覺明悟了趙崇的暗示,整個人都振奮起來。一個大少爺心血來潮寫話本,不外乎圖個新鮮樂嗬,他這就回去仔細琢磨,非給他說出朵花來不可!

  這一番陰差陽錯之下,李斷腸越發盡心。《緣木求仙》本就新奇,更是迅速流傳開來,甚至掀起了一股對著大樹喃喃自語試探自己有無靈根的風氣。

  此是後話暫且不提,顧玉成眼下卻另有一樁不好開口的事。

  他想辭職。

  這個酒樓管事的位置原本就是趙崇為了感激送上的,實則他並無什麽貢獻。至於兩樣新吃食,也得了二十兩銀子,錢貨兩訖。

  原先還想著在興隆酒樓多待幾個月,現在有了涼皮方子的錢和賣話本的路子,再混時間掙那一貫錢就無甚必要。

  最重要的是,厲夫人已經顯露出對他的關注,大有將他培養成趙崇的左膀右臂的意思。顧玉成不介意為人出謀劃策當下屬,但實在不喜歡被人當下人的感覺。

  他是要走科舉路子的,至少也要考個秀才功名傍身,不該在這個連夥計都不招,隻肯用自己家下人的酒樓長待。

  隻是趙崇對他不錯,還得好好斟酌下說辭才行。

  顧玉成這邊思量著,照常去各處檢查,沒一會兒就發現後院裏點豆花的酸漿水少了些。

  豆花是興隆酒樓起家的功臣,孫長厚對這方子看得很緊,平日點豆花都是親力親為,還要把其他人趕出去。

  這院子裏儲存漿水的共三口大缸,是孫長厚多次試驗後改進的配方,連顧玉成都不知道是什麽。

  現在,這三口缸裏麵都少了一層漿水。

  不多,隻有一寸左右,但三個缸加起來,也得有兩三斤。

  要不是顧玉成把大部分事情都做了規範,每口缸都標了粗略的刻度,打眼一掃,還真看不出來。

  他每日檢查得仔細,這漿水,應是半夜就被人取走的。

  顧玉成心頭一凜,匆匆向樓上跑去。

  第20章 兩麵夾擊

  趙崇不在。

  顧玉成略一思量,交待賈老三盯著點小廚房,就出了興隆酒樓,匆匆朝趙家大宅跑去。

  今天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一來酒樓裏幹活的都是趙家家生子,一時半會兒很難查問,二來則是一個人偷漿水沒用,頂天就用個石磨自家做著吃,沒必要冒這麽大風險。

  冒險偷竊還能偷得這麽小心,恐怕是和其他酒樓有了勾當,要不就是有人盯上了興隆酒樓,許以重利要這秘方。

  不管哪一種,都不是他能兜攬住的,還是要盡快找到趙崇。

  顧玉成飛快跑了一刻鍾,就不得不氣喘籲籲地改成快步走。

  他近來每日堅持鍛煉,覺得體力見長,沒想到還是這麽弱,看來以後要加上跑步這項,多練練。

  顧玉成一邊雜七雜八地想著,一邊繞過小巷往前走。他對清平縣的路不怎麽熟,平常都盡量避免走小巷抄近道,恐一不留神迷了路。

  然而在快到趙家宅子的時候,斜次裏忽的竄出個人影,一把薅住顧玉成,拉著他就往旁邊的小巷去。

  顧玉成張口就要呼救,聽到一聲熟悉的“是我”才鬆口氣,站定後拍了拍身上,無奈地道:“好端端的,大哥這是要做甚?”

  先前在酒樓做賊,現在是要在路邊當匪?

  “我,我……”趙崇臉色發白,眼神也透著少見的茫然,到嘴邊的話梗了好一會兒,才艱澀地吐出來,“我爹要抬平妻。”

  顧玉成:“?”

  “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麽好藏著掖著的。”趙崇使勁兒閉了閉眼,低聲道,“我爹素來和我娘感情一般,寵愛家中姨娘,萬萬沒想到,我舅舅不過剛降了職,他就要把姨娘抬成平妻,還要開宗祠。”

  這是要過了明路,把家業留給二弟了。

  然而這還不是對趙崇打擊最大的。他最傷心的,就是自己父親怎麽是這種人!

  往日裏不管厲夫人怎麽叮囑教訓,趙崇都始終堅信他爹隻是有些好色,又被吳姨娘糊了心竅,大是大非上還是站在他們正房嫡子一頭的。

  畢竟不管吳姨娘和二弟怎麽鬧騰,這麽多年爹也維持著母親正妻的體麵,他在家中一應使用,也比二弟好上許多。

  可以說整個趙家,趙崇才是最信賴最仰慕趙老爺的人。

  結果舅舅在邊關小有失誤被降了職,消息剛傳來,親爹就要拋棄他們母子二人!

  對厲夫人來說,最恨的是偌大家業要擦肩而過,但對趙崇來說,這種父親形象崩塌的痛苦,甚至遠超要被庶弟壓一頭的恐懼。

  此刻厲夫人已經在府中和趙老爺大吵一架,罵他忘恩負義不是人,直言要是敢抬平妻她就撞死在祠堂裏,反正不跟賤婦相提並論。

  趙老爺則痛斥厲夫人不賢不孝,嫉妒成性,連他最優秀的兒子都容不下,分明是想讓趙崇敗了家業才好。

  趙崇被兩麵夾擊,茫茫然之下甩開小廝獨自跑了出來,恰巧撞見顧玉成,腦子一熱就薅住他倒了通苦水。

  顧玉成:“……這是不是前兩日的消息?”

  趙崇一驚:“你怎麽知道?就是前日夜裏傳來的。”

  怪不得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在這時候……顧玉成歎了口氣道:“大哥,事到如今,我也就有話直說了。我今日跑過來找你,就是發現後院點豆花的漿水被人偷了些,特來找你拿個主意。我怕打草驚蛇,還沒有聲張。”

  趙崇本就發白的臉色頓時更白了。

  剛他其實漏了點兒沒說,他那老爹,給他二弟也盤了個酒樓……

  趙崇心裏一時間五味雜陳,越想越覺不是個滋味兒。等他說完,連顧玉成也沉默了。

  看來不止厲夫人手腕了得,這趙老爺也是不遑多讓啊。

  他本是過來請趙崇拿主意的,結果趙崇突遭打擊六神無主,也說不出什麽,倆人便結伴在大街上溜達,慢慢往興隆酒樓走去,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