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作者:
未降 更新:2020-07-06 14:27 字數:3550
“趙鬱,你的確是這天下最聰明的人,就連我們師兄妹幾人加在一起,恐怕都不如你一個。隻是你的初衷是為了攪亂這朝局,將赫氏的江山全然顛覆,這恐怕難以辦到。因為你遇上了一群心甘情願扶持東堯王的人。你再厲害,能敵得過三十萬聯軍嗎?”
窗外一陣疾風吹來,趙鬱忽然咳嗽了幾聲。
再抬眼時,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陰狠:
“不錯,我根本就不是想要輔佐赫元禎那個昏君,我隻是想要赫家的江山徹底毀於一旦…就算不能達到這一目的,那麽讓他們兄弟二人互相殘殺,也是最好的結局,這樣一來,先帝在九泉之下看見這一切,會不會也捶胸頓足呢?”
謝照衡看著他那張近乎癲狂而扭曲的臉,淡淡開口道:
“先帝?原來,你還是因為瑤光師妹的事,耿耿於懷這麽久。”
趙鬱被他戳穿,再也不能勉強維持著表麵的平靜,猛然握緊了拳頭:
“沒錯!瑤光…瑤光!她死的那年,隻有十七歲!她也是你們的師妹,你們怎麽忍心看著她就那麽回家去送死呢?”
謝照衡厲聲道:
“趙鬱!瑤光的父親私通敵國,將戰馬私自賣給北境蠻族,已經犯下了賣國大罪,這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隨後,謝照衡有些不忍地閉上雙眼:
“即便…即便瑤光是我們的師妹,她要回去同家人在一起,我們又如何能勸阻?”
趙鬱猛然將手撐在桌案上,大口大口地穿著氣,麵色煞白如雪:
“那瑤光又做錯了什麽?玉衡與先帝相識,不但不為瑤光求情,反而親口告訴她,她的父親犯下了死罪,全族上下難逃一劫…她這是在把瑤光往死裏逼啊…”
可他越是癲狂,謝照衡便越是平靜。
“趙鬱,瑤光已經死了二十年。這二十年裏,你一直隱居在這個地方,拚了命地想要毀掉關於玉衡的一切。可眼下她的兒子即將登基稱帝,你多年的夙願付之流水,你再回頭一看,瑤光難道真的希望你活成這個樣子麽?你心裏可有半分悔意?”
趙鬱忽然蒼涼地笑了一聲,望著窗外竹林深深,緩緩地吸了一口氣,閉上了雙眼:
“後悔?自從我踏上這條路開始,便從來都沒有想過後退。她離開二十餘年,整整二十個年頭又五個月十三天。瑤光…她是這世上最純粹,最幹淨,最善良的女子,也是這世上唯一一個,明白趙鬱心思的人。”
忽然,他口中吐出一口鮮血,無力地躺倒在桌案上。
謝照衡眸色一沉,伸出手去查探他的脈搏,眉頭一鎖:
“你服了毒?”
之前趙鬱那雙渾濁的雙眼之中忽然出現一絲亮光,仿佛看見了一個人的身影出現遠處,唇角忽然掛上一絲微笑。
他看見那人穿著一身潔白衣裙,一如多年前在玉闕山盛滿鮮花的草甸上翩然起舞的嬌憨模樣。在那夢一般的幻境裏,朝他伸出了手。
趙鬱臉上忽然浮現出一個笑容,這或許是他今生唯一一次真心的笑容。
這麽多年,故人終於緩緩向他走來,他這此去黃泉路上,再也不是孤單一人。
許久之後,謝照衡從茅屋之中緩緩走出,臉上看不出絲毫悲喜。
他心裏摻雜了太過複雜的東西,一時之間,很難察覺到自己如今究竟是怎樣的心情。
趙鬱這人十惡不赦,為了達成目的,連自己的血親都能下得去毒手。
可他明明可以不變成這幅模樣的。
直到那個世上唯一一個可以安撫住他的人離世之後,他便墮入萬丈深淵,成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魔鬼。
他這一輩子,不為別的,就為了顛覆這天下而活,就為了讓這天下人全都嚐盡他的痛苦而活。
士兵迎上來,謝照衡指了指屋內,淡淡開口:
“將他的屍身收斂起來,待趙家伏法之後一同埋葬。”
一陣蕭瑟秋風吹來,穿過竹林當中拂過謝照衡身上,甚是清冷。
此時的王宮之內,王軍已經控製了絕大多數宮室,也將滿宮上下一應人等全部羈押,等待赫紹煊的處置。
等到羈押赫元禎的時候,赫紹煊原本想要見他一麵,可是走到殿外的時候還是沒能邁進去,隻是草草命人將赫元禎軟禁在噙玉樓之後,便徑自離去了。
這幾日,城中幾乎血流成河。
凡是從前在朝堂之上叱吒風雲的人物,一夜之間幾乎全部人頭落地。絕大多數世族府邸都被滿門抄斬,老世族的百年光輝榮耀,頃刻之間便化為烏有。
這一日晌午,一輛馬車終於從玉京城中駛向城外,來到了京郊行宮之中,迎接楚禾入京。
楚禾乘著馬車一路進入她長大的這座城池,忍不住感慨萬千。
她重生歸來的這一世,終於將這一切都重新改寫。
馬車載著她進入宮城,在一處嶄新的宮殿麵前停了下來。
這裏原本是宮中新修的鳳居宮,而如今新換的牌匾已經被替換了下來。
楚禾走下馬車,望著宮殿上高高懸掛的“長安宮”三字,顯然是赫紹煊新題的字跡,心中忍不住稍稍一動。
長安長安,一世長安。
她邁步走入殿中,隻見立夏和斂秋身著一身新衣,率領著一群宮女朝她福了福身道:
“奴婢恭迎娘娘回宮。”
楚禾有些驚喜道:
“你們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立夏和斂秋一邊一個扶著她,一邊走入殿內,一邊輕聲道:
“娘娘離開瓊州之後不過一個多月,王上便遣人將我們從瓊州接回,今日在抵達玉京。”
楚禾讓她們迎進了寢殿之中,四下看了一遍,卻並沒有看見赫紹煊的身影,忍不住有些失落道:
“王上呢?”
立夏連忙安慰道:
“王上如今還在前殿處理政事,奴婢們先侍奉您更衣。”
楚禾看見殿內木架上高高懸掛的華服,自知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同,隻好稍稍點了點頭。
那身華服甚是繁瑣,除了立夏和斂秋之外,足足要三四個宮女侍奉在側,才能一件一件地穿好。
楚禾有些心不在焉,一雙眸子落在遠處赤金獸香爐上望得出神,連殿中不知何時進來一人也不知道。
宮女們看見赫紹煊進來,連忙要給他行禮,卻被他製止。
赫紹煊從宮女手中的托盤上取過最後束腰的腰帶,便示意她們退下。
立夏與斂秋連忙領著宮女們悉數退出殿內。
楚禾此時還沒意識到身邊的變化,還是高高懸著一雙手臂,一動不動地等人給她扣上腰帶。
一隻大手從身後繞過來,將一根鑲著青玉的腰帶為她束在腰上,熟練地從後麵束緊扣好,楚禾這才將手臂放下來。
誰知等她轉過身一看,卻瞧見身後的宮女們都不見了,隻剩下赫紹煊麵露笑意地站在她麵前。
也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就紅了眼眶,伸出手慢慢抱住他,一聲不吭地將小臉埋在他懷裏。
赫紹煊不知道自己是哪裏惹哭了她,隻好一下又一下地哄著懷中嬌嬌弱弱的小人兒,輕聲問:
“阿禾,怎麽哭了?是不是不喜歡這座宮殿?不喜歡的話要不然我們換一間?”
楚禾搖了搖頭,悶在他懷中許久才斷斷續續地開口:
“赫紹煊,你是不是要納妃了?”
赫紹煊一怔,臉上有些茫然。
他方才腦中閃過無數個有可能會惹她生氣的原因,可是絕沒有這一條。
他將小人從懷中扯出來,雙手一把捧出她的臉,將她那張有些消瘦的小臉蛋揉捏得幾乎有些變形。
“原來你不高興是因為這個?”
楚禾眨巴了兩下美眸,便又有兩顆淚珠從眼睛裏滾落下來:
“你現在都是天子了,不像從前在東堯一樣,自然有的是人給你塞美人…”
赫紹煊認真道:
“楚禾,難道在青都的時候就沒有人塞過麽?你是不記得桐文館才女了?”
楚禾看著他的眼睛,似乎沒有在戲弄她的意思,於是便試探著開口道:
“那你不會納妃麽?”
赫紹煊搖了搖頭:
“方才在前殿,我已經下旨廢去六宮,宮中亦不設女官及尚宮。我的後宮裏,隻能容得下你一個人。”
楚禾紅著眼睛,正是感動得一塌糊塗的時候,卻見赫紹煊唇邊忽然勾起一絲笑:
“阿禾,後宮隻有皇後一人,我們是不是要多生幾位皇子公主才能讓這後宮不太冷清?”
楚禾聞言,羞紅了臉,又將腦袋埋進他懷裏不肯說話。
此時,隻聽聞外麵炮竹齊鳴,宮人從殿外走入,朝他們躬身行禮道:
“陛下,娘娘,吉時已到,朝中將領們已經抵達祭台。”
赫紹煊低頭輕輕揉了揉楚禾的臉頰:
“準備好了沒有?今日是登基大典和冊封大殿了,可還撐得住?”
楚禾點了點頭,從他懷中鑽了出來。
赫紹煊輕輕執起她的手,邁開大步朝殿外走去。
天子祭壇就設立在王宮東側孤山之巔,是極為莊嚴肅穆的場所,隻有新帝登基及大婚等重要場合才會在這裏舉辦儀式。
他們乘著轎輦到祭壇之外時,還要走上九九八十一層台階,直達巔峰。
這代表著天子的八十一層台階,一路連綿直上,十分陡峭。
一路上,楚禾有許多次都有些氣喘,而赫紹煊卻耐心撐著她的手臂,輕聲在旁邊鼓勵安慰著。
她終於咬緊牙關,陪著他一起站上了最高的台階,來到了宗廟前祭祖。
他們依照旁邊的監禮官的指引,焚香禱告之後,而後便正式行加冕禮。
禮官為赫紹煊帶上天子九龍冠,又為楚禾帶上九鳳冠,便算作禮成。
在這之後,他們應當在祭壇之上接受萬民朝拜。
於是赫紹煊便牽著她的手走到祭台邊上。楚禾緊緊地握著他的手,從高台望下去,感覺眼前傳來一陣眩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