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作者:未降      更新:2020-07-06 14:27      字數:3685
  “其實我今日前來,是來找你的。待大軍離開之後,我便會與常師兄回到玉闕山去了。謝師兄他去玉京還有些事要處理,所以會隨軍南下。”

  楚禾輕聲開口道:

  “玉衡賢士不願意回到玉京麽?”

  玉衡沉默了片刻,丹鳳眼中升起一絲哀寂,似乎踏出紅塵之人回首而望的孤寂。

  “一座城,倘若沒有了那個人,再回去恐怕也沒什麽意義了。我遠離喧囂已久,也早就習慣了山中的生活,就不回去了。”

  楚禾心中稍稍有些難過,卻沒有表露出來,隻是抿著唇不語。

  玉衡轉而從自己的思緒當中抽身出來,輕聲道:

  “我今日前來,其實是想與你聊一聊。我曾聽聞,十多年前有一位國師曾經預言,說你天赦入命,生來就是天命皇後,是麽?”

  楚禾沒想到她會提及此事,有些局促地開口道:

  “的確如此。”

  玉衡淡淡笑了:

  “星命之說非我所學,我不敢妄議。隻是這則預言,我看並不是空穴來風。眼下,若盟軍順利通過關隘兵臨玉京,擁立新帝即位,你便是名正言順的帝後。”

  聽聞她的話,楚禾臉上卻波瀾不驚:

  “帝後於我而言,與王後並沒有什麽兩樣,隻不過朝中若能鏟除奸佞,還天下人一個太平之世,那便再好不過了。”

  玉衡看了她一眼,長舒了一口氣:

  “他果然沒有看錯人。”

  楚禾自然知道她所說的這個“他”指的是誰,於是便忍不住開口道:

  “其實,這麽多年,他一直都把你放在心裏。我曾經與他去青都外微服私訪過,那時他的化名是唐尤生,我還覺得很奇怪。後來我才得知,原來他的母親…姓唐。”

  玉衡聽著她的話,臉上沒有了方才勉力維持的神情,有些動容:

  “天下沒有哪一個母親不願意陪在孩子身邊的…隻是煊兒他…生來就是皇子。在這皇家,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事與願違。可是肩上承擔的責任不一樣,又如何能夠獨善其身呢?”

  楚禾沉默不語,仔細思索著她說的話,似是理解又似是不理解。

  而後,她忽然聽見門口忽然有一陣腳步聲遠去的聲音,連忙走過去掀開簾布一看,隻看見赫紹煊遠去的背影。

  楚禾連忙開口呼喚他,卻被玉衡攔了下來:

  “好孩子,這回讓我親自跟他說…”

  說著,玉衡便親自追了出去,在不遠處攔下了赫紹煊。

  楚禾沒有走過去,而是遠遠地看著赫紹煊。

  她從來都沒有見過赫紹煊這幅模樣。他低著頭,雙拳握緊,不肯抬起頭來望著自己的母親,即便那是他日思夜想多年的人。

  楚禾心中一陣鈍痛,卻清楚這件事隻能由他們兩人一起解開心結,旁人是無法插手的。

  不遠處,玉衡麵對赫紹煊輕聲開口道:

  “煊兒…無論如何,我當初都不該把你丟下。我自知對你的虧欠無從彌補,也從不奢求你的原諒。我隻是希望,能有一天站在你麵前,看一看你長得多高了,是不是過得好,對我而言,就已經足夠了。”

  赫紹煊仍然低垂著頭,而他那雙狹長的鳳眸之中,卻已經有些泛紅。

  玉衡望著他,眸中流露出一抹悲戚:

  “我離開的時候,你還隻有那麽小,每天溫習過書本之後,就會抱著桂花油走到我身邊來,給我梳頭。我原本以為,我可以一直陪你長大的,我一直都以為我可以。直到我與你父皇變法失敗之後,一切都變了。

  趙家把控了太多的權力,當時已經是淑妃的趙慈誕下元禎,我意識到等你長大之後,無論你是否想要這個皇位,都一定會受到她的排擠甚至謀害。而我不過一介白衣,你的外祖家也不過是東堯一個落魄貴族,我幾乎無力護你。孩子,我很想陪在你身邊,但是我不行。我陪在你身邊,隻會讓趙慈一日比一日的忌憚你。我隻有遠走高飛,離得你越遠,你就越是安全…”

  赫紹煊忽然緩緩抬起頭來看著她,眸中看不出悲喜。

  “即便我很希望你能陪著我長大,但我最希望的,還是你能活在這世上。”

  玉衡臉上緩緩舒展開一個笑容,她眼中飽含著熱淚,稍稍哽咽著開口:

  “日後,倘若你想要見我,便可來玉闕山小住一段時日。”

  赫紹煊沒有答話,隻是從懷中摸索了一陣,忽然掏出一把小小的木梳送到她麵前。

  玉衡一雙眼睛落在那熟悉的木梳上,顫抖著手將木梳接過,仿佛看見十多年前那個小小的孩子跑到她麵前,喚著“娘親,娘親…”

  她終於忍不住,伸手將赫紹煊那高大的身影攬入懷中,痛哭了起來。

  遠處的楚禾看著這樣的畫麵也忍不住落淚。

  她轉眼望見謝照衡也立在原地,正靜靜地看著擁抱在一起的母子兩人。

  兩人目光相接,彼此無言之間,已經勝過千言萬語。

  ==

  次日,聯軍在赫紹煊的率領之下向玉京的方向進發。

  他們在北堯境內暢通無阻,本以為來到天子王畿之後會受到一定程度的阻撓。

  誰知這一路走下去,除了原本就打算投誠的地方軍之外,其他的都紛紛畏懼於聯軍戰力。聯軍走過的絕大多數城池皆是不戰而降,

  早已經亂作一團的皇宮之中,眾將群臣正在激烈地商討著對策,而赫元禎卻一個人高高在上,目光呆滯,形容萎靡。

  大戰已經過去數月,而他卻仍然沒有想得通,自己究竟是怎麽敗的?

  丞相趙沛見狀,立刻便命群臣噤聲,忙走上前去躬身道:

  “陛下,叛軍已經連過數十座城池關卡,皆是不戰而勝。眼下,最多不出五日,就要殺到玉京了…”

  赫元禎緩緩閉上眼睛,沉聲道:

  “玉京還有多少兵馬?”

  “不足兩萬禁軍…”

  赫元禎長歎一聲道:

  “足夠了。哪位將領願意率軍守城?”

  群臣聞言,皆麵麵相覷,隻有趙沛上前稟道:

  “陛下,這區區兩萬禁軍,如何與三十餘萬兩軍相匹敵?依臣等來看,還是主張議和的好…”

  赫元禎猛然睜開雙眼,怒道:

  “當初勸諫我率兵在北境伏擊東堯軍的時候,怎麽不見你們如此卑微議和?眼下叛軍都要攻至玉京了,你們以為是割讓幾座城池就能了事的嗎?他要的是孤的帝位!是帝位!”

  群臣聞言,皆緘默不語,又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經過趙家多年的“清洗”,如今站在朝堂之上的眾臣都是一眾腐朽頑固的世族子弟,平日隻會以各自世族的利益為重,已經毫無家國大義可言。

  隻是赫元禎的話提醒了他們,赫紹煊兵臨玉京,並不是衝著割讓封地來的,而是為了顛覆朝局來的。

  倘若他進京,立刻便會對這些世族痛下殺手。

  因為他的母親先惠文皇後,就是死在趙沛和趙鬱兩兄弟手下。

  趙沛忽然一咬牙拱手道:

  “既然陛下願意一戰,那臣等自當效勞。如今各家親兵,舉凡不在外駐守的,皆可並入禁軍,守衛玉京城!”

  於是,就這樣以各族親兵臨時拚湊起來的王城禁軍,硬生生被世族推到最前麵去鎮守王城。

  隻是這樣的禁軍,麵對長途跋涉而來的聯軍,也幾乎沒有任何反抗能力。

  這場被世族們給予厚望的玉京保衛戰,持續了不過短短兩日,便宣告終結。

  赫紹煊將楚禾安置在玉京城外,率領聯軍將玉京城四門把守住,自己則帶著聯軍主力攻入了王城之中。

  赫紹煊與赫子蘭率兵直接攻入宮城,而謝照衡則另外率領了一支軍隊將趙家相府上下圍了起來,剩下的人也都在玉京之內負責清繳世族的殘餘勢力。

  謝照衡抬頭仰望著相府那高大的門楣,冷笑一聲,邁步走入了院中。

  隻見院子裏,趙沛及其親族都被士兵們一一捆綁了起來,形容狼狽地跪在地上。

  他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徑直便朝內院走去。

  他知道,趙鬱一定在某個地方等著他。

  他們這勢同水火的師兄弟兩人,如今終於到了清算舊賬的時候。

  隻是士兵並沒有將他引到任何別苑樓閣之中,而是將他引到湖邊一艘停船旁邊,朝謝照衡拱手道:

  “軍師,據趙府家丁所言,逆臣趙鬱就藏身於湖心島之中,必須乘船才可過去。”

  謝照衡二話不說,當即便跳上船隻,隻帶著幾個親兵便向湖心島劃去。

  湖心島上的密林深處,果然有一處清雅別致的小院,與顯赫的趙府截然不同。

  謝照衡緩緩踱進小院之中,裏麵忽然走出來一個身形健壯結實的家丁,他身邊的親衛連忙便護衛在他麵前。

  隻聽裏麵忽而傳來一陣聲響:

  “讓他進來。”

  那家丁緩緩推開,為謝照衡讓開一條路。

  他走入那茅草屋中,遠遠地看見一個清瘦的身影正盤膝坐在支起來的大窗下。讓人意外的是,那背影竟然已經是滿頭銀發。

  謝照衡沉默了片刻,趙鬱終於顫顫巍巍地轉過頭來,臉上竟是一反常態的潦倒與滄桑:

  “怎麽,一夜白發生,你就不認得我了?”

  謝照衡聞言,走到他對麵坐下身來,淡淡道:

  “我隻是沒有想到,你既然費盡心思籌謀多年,竟然如此快就支撐不住了。”

  趙鬱長歎一聲,徐徐開口:

  “支撐不住又有什麽關係,如今的玉京,不是已經落入你們手中了麽?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謝照衡卻忽然定定地望著他的眼睛,無厘頭地問了一句:

  “你為何要選擇與玉衡對立?以你的治世之才,若是效忠與先帝,也未必就不能在這朝堂之上站穩腳跟。倘若趙家是你大出於天下,而不是資質平庸而貪得無厭的趙沛趙慈,趙氏一族,恐怕也不會落得如今這樣慘烈的結局。”

  趙鬱慢慢眯起眼睛來看著他:

  “連你也以為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趙家的前途?謝煬,你們果然還是跟小時候一樣的蠢笨狹隘。”

  說著,趙鬱便將手中的茶碗送到自己麵前,將茶水一飲而盡。

  謝照衡顯然並不會被他這誅心之言激怒,反而無比平靜地看著他,眼中露出一些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