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作者:未降      更新:2020-07-06 14:27      字數:3692
  她隨手撚起一塊桃花酥,酥皮經手一碰便立刻有一層酥皮紛紛脫落。

  趙七娘連忙遞給她一條帕子,笑道:

  “這點心好吃是好吃,就是太容易掉渣了,仔細髒了娘娘的衣服。”

  楚禾接過帕子,將點心送入口中,一層清淡的桃花香混雜著蜂蜜的甜香瞬間便在口中徐徐融化,果然是姚家鋪子的味道。

  她不由地讚歎道:

  “這姚家鋪子的點心,果然是其他地方沒有的。單是這種新式點心,我在玉京也沒吃過,一定是專程預定才有的罷?”

  趙七娘聞言,靦腆地點了點頭:

  “臨行前,母親特意找了姚家鋪子的掌櫃夫人,特意訂了這麽多。娘娘若是喜歡吃,我便寫信給母親,讓她專程再送來些。”

  楚禾笑著搖了搖頭,用帕子擦淨了手便不再吃。

  “玉京千裏之遙,光是運這一趟點心就要花許多人力和路費,實在不值當。”

  她停頓片刻,不經意地笑問道:

  “我聽嫂嫂的意思是說,相府與姚家倒是很有些來往?怪不得姚夫人能一次訂給相府這麽多…”

  趙七娘聞言紅了臉頰:

  “隻不過是父親曾在前些年替姚掌櫃擺平了一些事情而已。從那之後,兩家就有了往來,逢年過節,難免會經常走動。”

  楚禾仔細聽著她的話,笑而不語。

  她知道,這間姚家鋪子是趙相用來斂財的錢袋子而已。大堯每年被他故意克扣的糧餉和進貢,或多或少都經由這家點心鋪子,而後流入相府。

  要不然,一家隻做點心的鋪子,竟能將點心炒到半顆金珠的價格,實在令人咂舌。

  等趙七娘說了幾件兩家人來往的趣事,楚禾臉上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長:

  “趙相以德服人,人緣好些也是應當的。”

  趙七娘微微垂下頭:

  “娘娘謬讚了,家父也隻不過是仗義援手,性情使然罷了。”

  楚禾看著趙七娘的神情,心中有些微微不忍。

  這個女子很快就會見識到自己母族的醜惡嘴臉,還要經受一番極為殘酷的鬥爭才能與她的家族割裂。

  楚禾愛莫能助。

  趙七娘正如一株白蓮長在淤泥,她若要抽身而出,乃是斷根之痛,又豈是一般人所能經曆的痛楚?

  想到這兒,她忍不住開口道:

  “嫂嫂在玉京也是養尊處優慣了的,這下子與我哥哥一起來這雎硯關,一定住的不習慣罷?我這回從青都帶了許多家具物什,你們一定用得到。”

  趙七娘臉上微紅,連忙便站起來要朝她福身謝恩,卻被楚禾扶住了。

  “在自己家裏,嫂嫂千萬別拿我當東堯王後,隻當自己人便是了。我還在閨中的時候,父母親和哥哥都習慣喚我阿禾,嫂嫂也喚我阿禾,這樣顯得親近。”

  趙七娘原本還有些擔憂她不好相處,見她這樣親近,完全放下了心,很快便與她熱絡起來。

  兩人一直聊到接近晌午,楚禾才與她暫別。

  從趙七娘的院子裏出來之後,楚禾本想去拜見母親,與她說說體己話,卻得知母親此時並不在府邸之中。

  楚禾讓立夏陪著她走到宅外,遠遠地便看見關城裏綿延不絕的商隊正往城外走去,看起來似乎都是此番跟著表哥一起前來的南堯商人。

  立夏忽地拉住她,指著遠處人群攢動的盡頭給楚禾看。

  楚禾定睛一看,果然瞧見母親傅錦蘭正與表兄傅長寧立在城樓下的陰涼處,似乎是在道別。

  她就這麽徑自走了過去,傅長寧卻連忙朝她拱手行禮,惹得周圍的商隊險些都要猜出她的身份,紛紛駐足觀望,一時間將關城大門堵得水泄不通。

  守城的將士們見狀,隻好從城樓上下來維持秩序。

  楚禾連忙扶住傅長寧,小聲叮囑道:

  “我隻是來送表哥遠行的,還是低調行事為好,不必拘禮。”

  傅長寧也不是個愚笨的,看她穿著一身便服的模樣,便知她此番前來省親的確是想低調行事,心中自然親近幾分,慨然笑道:

  “此番我回去剛好遇上鄭子初大夫給父親問診,這位大夫與其他大夫不同,從不念叨那些晦澀難懂的醫術,簡簡單單的一個藥方煎藥讓父親服下,沒多久就康複如初了。這個人情,愚兄記下了,來日定將全力以報。”

  楚禾笑道:

  “這是鄭大夫醫者仁心的緣故,我也隻不過舉手之勞,請他遠走一趟南堯罷了,實在算不得什麽。表哥若非要報答,隻管帶著這些商人在青都好好做生意,為東堯繁盛出一份力便是了。”

  傅錦蘭在一旁看著,寶貝地將楚禾的手攏在自己雙手之中:

  “這丫頭在家的時候常常不聽話,從前還總覺得她不懂事。如今身份不一樣了,顧慮的周全了許多。”

  楚禾抿唇笑了笑,轉頭望著關城裏的商人隊伍越來越少,連忙問詢道:

  “表哥是否還要趕路?”

  傅長寧也回頭看了看,點頭道:

  “今日出發,晚間估計就到了青都。等在青都安頓下來之後,我會將一應事務都交給老詹,讓他負責協調青都境內的南堯商人。老詹比我年歲長些,也服眾。妹妹放心,我已經提前跟他打過招呼,一定會比我更負責謹慎的。”

  楚禾笑著點頭:

  “表哥推薦的人選自然沒問題。隻是表哥為何不在雎硯關多待幾日?畢竟明日就是哥哥的婚禮了,就急在這一兩天麽?”

  傅長寧帶著歉意開口道:

  “此次回歸南堯拗不過母親,在家多呆了半個多月,早已過了與北堯王定下的返程日子。這回到青都也待不久,休整一下,後日就要北上前往北堯了。”

  楚禾想了想,開口道:

  “表哥若是此時回到障陽,大約會遇見東堯使臣。若是表哥與謝丞相相遇,可否幫我帶句話?”

  傅長寧連忙拱手道:

  “若是他們還尚未歸返,自然能帶到。若是密信,也可寫好後交付與我。”

  “也沒什麽機密之事,就請他處理完大事之後盡快回歸青都,有些要緊事需要他回來處理。”

  傅長寧也不細問,隻是點頭應下來道:

  “明白了。那愚兄這便告辭了。”

  楚禾點了點頭,與母親一起目送著他漸漸遠去。

  ==

  同日,遠在千裏之外的玉京城中,出巡四月之久的天子儀仗也終於回鑾。

  從早到晚整整一天,玉京的朱雀大道被歸來的天子護衛和各家親貴的兵馬攪得水泄不通,直到黃昏,來回攢動的人群才漸漸散去。

  方才回到趙家宅院的趙鬱沒有見家裏的任何人,而是一如往常地回到了他自己位於湖心島的別苑當中。

  趙家人知道他的性情,也鮮少有人來攪擾他。

  隻有一直在趙鬱身邊侍奉的那個青年壯漢,一路推著輪椅將他推到湖畔,然後將他抱上一艘停泊在湖邊的木船,劃著槳慢慢駛向湖心島。

  若是沒有深切探訪過趙府的人,一定不會知道,這巍峨的相府之中,竟然隱藏著這樣一座世外仙境。

  隱於鬧市之間,隱於朱門高牆之內,隱於湖泊環抱之中。

  有層林疊翠,亦有小山西亭,繞過一條林中小徑,才能走到一處僻靜至極的小院。

  隻是鮮少有人知道,趙家背後攪弄風雲的並不是當今的丞相趙沛,也不是當今太後趙慈。

  而是這座湖心別苑的主人,那個看似與世無爭的隱士趙鬱。

  這樣一個城府極深的人,自然不可能是一介白丁。

  趙鬱年少時自負有才,曾拜入當時玉闕閣閣老門下學習謀略策術,一度成為天策七星之首。

  隻是在一次意外當中,趙鬱不幸遭難,導致雙腿殘廢,再不能站立。

  隻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他從此性情大變,愈發沉默憂鬱。

  眼看所有師門兄弟姊妹都四散而去,大有一番成就,而他卻隻能永遠停留在趙府裏的這處湖心島,苟活度日。

  隻不過,就算是這樣,趙鬱仍然依靠他那無雙智計為趙府掙得了赫赫功勞。

  在他的謀劃之下,趙慈奪下中宮太後之位,趙沛奪下丞相之位,趙氏一族更是成為了大堯如今首屈一指的名門外戚,權勢滔天。

  原本趙鬱一直都是那個隱藏在陰暗處的人,可這一此卻被形勢所迫。不僅讓世人看清他的真容,更是滿盤皆輸,一下子失去了這三四年安插在東堯的所有暗樁。

  想到此處,趙鬱難免覺得氣憤,那張臉看起來愈發陰戾可怖。

  還不等船靠岸,便已經有兩個家奴站在岸邊等候,一個推著輪椅,另一個手中則捧著數張紙條,記載著日前最新的消息。

  趙鬱被家奴抱到輪椅上坐下,又從旁邊的家奴手中取過那些卷起的字條,展開來一一過目,卻似乎並不害怕被旁邊的家奴看在眼裏。

  不是他不忌憚,隻是因為這些被豢養在湖心島的家奴都是專門遴選出來不會識字寫字的,又被殘忍地拔去了舌頭,平時對他的話言聽計從。

  趙鬱讀完這幾張字條之後,眉頭狠狠一皺。

  他粗重地喘了幾口氣,兩個家奴便連忙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跪伏在他麵前,似乎在等待著他發話。

  趙鬱一雙眼睛無比陰沉。

  他將那些字條捏成紙團丟入河中,冷聲道:

  “緊趕慢趕回到玉京,還是沒能趕上阻止東堯的這些小動作。如今謝煬不在青都,東堯王竟然這麽快就與南堯和北堯都達成了合作…”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趙鬱這是在自言自語。

  可是跪在下麵的家奴們聽了,卻一下也不敢抬頭回應。

  站在他背後的青年壯漢聞言,輕聲問道:

  “主子,是否讓啞奴出去將消息送到東堯,至少能給謝煬一記重創。”

  趙鬱搖了搖頭,忽然抬腳將其中一個樣貌清秀的啞奴的臉抬起來,道:

  “傳信去東堯是一定的,但是這消息由人來傳還是太慢了。”

  說完,他朝身後的壯漢道:

  “你去將東西寫出來,用信鴿發往雎硯關,命人即刻將消息傳進青都,務必要趕在他們頒出新法之前送到,不要給謝煬任何反應的機會。”

  青年應了下來,卻又低聲道:

  “青都的暗樁已經被拔出幹淨了,還沒有豢養新的信鴿,恐怕都不算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