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作者:未降      更新:2020-07-06 14:27      字數:3994
  他這般敷衍的話說出來,楚禾愈發覺得有異常。

  赫紹煊明明昨天夜裏還咳嗽得厲害,怎麽就忽然好轉了?

  想到這兒,楚禾便垂眸盯著那王醫,而後者卻眼中略有閃爍,竟不敢與她對視。

  楚禾深吸一口氣道:

  “既然如此,有勞大人了。”

  那王醫連忙客套了幾句,急匆匆地便離開了寢殿。

  等他走後,楚禾連忙坐在赫紹煊身旁,仔仔細細地檢查著他身上可有什麽異常。

  可是傷口安然無恙,袖口衣領全都輕輕翻過,身上沒添新傷,也沒有用過藥的痕跡。

  楚禾上下檢查了一遍,不敢再動他了,生怕動作再大一點,赫紹煊就醒了。

  就在她準備放棄的時候,眼睛卻忽然落在枕頭下麵壓著的藥瓶上頭。

  她神色一凜,將藥瓶拿起來一看,果然瞧見上麵的塞子並沒有塞好。

  楚禾不動聲色地將藥瓶藏進袖中,走到外間去,找了一隻白瓷盤,將藥瓶裏的藥全都細細地抖了出來。

  果不其然,那一粒一粒朱紅色的丹藥裏,有一顆顏色比別的略深一些,個頭也稍大一些。

  她小心翼翼地撚起那粒與眾不同的藥丸,將它在兩個指腹之間摩挲了一陣,卻不得玄機。

  難道是毒藥麽?

  楚禾蹙起眉來,走到妝台前去了一根銀針過來,輕輕紮進那顆小藥丸中,銀針卻沒有什麽變化。

  楚禾撚著藥丸走到陽光下仔細觀察了一陣,卻察覺到上麵似乎隱隱約約寫著幾個螞蟻大小的字跡!

  她仔細想了一陣,走回案邊將那藥丸丟進了茶碗裏。

  隻見那藥丸吸飽了水分,立刻便像茶葉一般慢慢地展開羽毛,一行小小的字跡也變得清晰可見——

  “刺客魏葬。”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還有一更!不過估計要十一點往後了...

  第六十五章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

  時辰剛過正午, 楚禾便戴著一頂蔽日的麵紗緩步走出寢殿, 走上了一輛停在寢宮門口的步輦, 朝宮外駐紮的營地而去。

  待那步輦緩緩離開,她身後侍奉的兩個侍婢便也退回了寢宮當中,並沒有伴駕而去。

  隻是她們大約誰也沒注意到, 寢宮東南有一處藤蔓纏繞的陰影裏,似乎隱隱約約站著一個鬼魅一般的身影。

  這裏是一處死角, 尋常不會有人特意過來查探。加之他本就善於藏身術, 站在暗處提氣不動, 竟能與周圍景致融為一體。若不走近細看,幾乎無人能輕易察覺到他的存在。

  偶爾有一兩束光透過葉片之間的縫隙打過來, 落在他那張蒼白而消瘦的臉龐上,竟也無法將他臉上那層寒涼刺骨的淩厲之氣削減半分。

  他那雙鷹一般的眼睛穿過樹蔭,一動不動地盯著寢殿的方向。

  他知道這座寢宮之中還有兩個高手侍衛,於是有意識地壓製了自己的內力, 隻等待時機便會闖入寢殿。

  他原本就是這世界上最沉得住氣的人。

  眼看著時間慢慢流淌而過, 他卻半分沒有心急的意思。

  直到寢宮以西的長街之中忽然傳來一聲慘叫, 在門前值守的那兩名侍衛警覺地對視一眼, 緊接著,便雙雙運起輕功飛身而去。

  待他們離開之後, 那人便緩步從樹蔭之中走出來, 徑自走向了那扇緊緊關閉的寢宮,渾身凜然的殺氣再次不可抑製地縈繞在他身上。

  宮牆刺目的朱紅幾乎入目便成流淌的血色,而烈日灼燒著朱漆木門, 仿佛多年前奪去他生命中的一切的那場大火…

  隨著“吱呀”一聲,他推開房門。

  他沒有半分猶豫地走入寢殿,繞過屏風…

  隻要再往前一步,他的利刃將會刺入敵人的心腹。

  他太過集中精神,反而沒有察覺到那隻金獸香爐之中燃著香丸,一股極淡的輕煙從金獸口中徐徐吐出,一股特殊的異香縈繞在殿內。

  他屏息提氣走上前去,直到看見床榻上隱隱綽綽的紫衣身影,便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

  早在雲霄閣時,他就該殺了這個滅他滿門的仇人,本不該有一絲猶豫。隻是當刀尖刺入那人身體的那一刻,卻忽然有一個溫柔恬淡的笑顏毫無預兆地闖入他心中,打亂他的思緒。

  他一直與自己的理智對抗著,卻終究難以與之抗衡。

  隻是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得手。

  錯失了這次機會,恐怕就沒有下一次了。

  想到這兒,他望向床榻上那個穿著紫色褻衣的身影時,深深提起一口氣,迅速走到他麵前,揚起手中的匕首正要刺下去,卻忽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帳內傳來,他睜大雙眼,手中的匕首揚在半空之中,仿佛被定在原地一般一動不動。

  她的嗓音帶著一絲沉鬱,帶著一絲悲憫,一如往日地溫柔動聽。

  她說:

  “魏葬,你來了?”

  帳內的人慢慢坐起身來,直到那張他朝思暮想的容顏出現在他麵前,魏葬明白自己又落入了她精心編織的網當中,手中的匕首“當啷”一聲墜在地上。

  隻見他雙手垂在身側,仿佛一個做錯事的小孩一般低著頭。

  穿過他額前垂落的發絲,能看見他那張少年般稚嫩的稚嫩。隻可惜,那張臉上不是尋常少年臉上常見的悲歡喜樂,而是一種痛入骨髓的仇恨。即便他勉力壓製,卻仍然無法掩去眸中的戾氣。

  在楚禾輕輕的歎息聲裏,他忽然蹙起眉,感覺到自己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伴隨而來的是腦中一陣的絞痛。

  這突如其來的痛楚讓他幾乎承受不住。隻見魏葬忽然身形一矮,跌坐在地上,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著。他的雙手緊緊地扣住地磚,十指幾乎快要嵌入青石的縫隙之中,滿臉都是痛不欲生。

  楚禾見狀,緊走了兩步,打開金獸香爐,撿出幾粒燒化的香丸丟到一旁。

  隨著寢殿內的輕煙逐漸消散,方才那股異香也隨之消失,魏葬後腦傳來的痛楚也逐漸減輕,直到慢慢消失。

  她走到他麵前,輕啟朱唇道:

  “這是攝魂香,是我請那位為你找回記憶的術士特意配製的,用來解開你之前所中的催眠之術。你現在回想一遍,那些你曾經堅信不疑的畫麵,現在可還存在?”

  魏葬聞言,瞳孔倏然收緊,試圖檢索著自己曾經找回來的記憶,卻隻能想起一些殘破的片段,卻再也沒有連貫的記憶。

  “你想不起來,因為那是一個編造出來的夢境。你一直睡在夢裏,現在,我要你醒來,回到這現實中。”

  話音若即若離地飄入他耳中,魏葬緊緊閉上了眼睛,額前慢慢滲出黃豆大的汗珠。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猛地睜開雙眼,眸中卻已盈滿淚水,紅著眼眶望向楚禾:

  “小姐……”

  楚禾憐惜地看著他,輕聲道:

  “你被趙鬱安排的術士蠱惑了心神,我便命他配了解藥來放入這香爐中燃燒,才解開你所中的術法。魏葬,我已經找到了當年的真相。魏家的確不是被東堯軍所滅,而是被上堯領主手中一支神秘人馬所滅。”

  魏葬不可置信地往後退了半步,而她卻繼續講述著當年殘酷的真相:

  “魏家八十七口人,均被焚於昆陽西,死後葬入萬人坑。魏葬,你可知你為什麽叫魏葬麽?這不是你的名字,你原本的名字叫,魏藏…即使你被剝奪記憶,但有些東西已經刻入了你的骨髓。即便你不記得,但是聽到熟悉的名字之後,還是會下意識地回應。所以,他們給你取了魏葬這個名字。”

  她一字一頓地說出真相,魏葬忽然感覺麵中一片涼意,下意識地抬手拂去,指尖卻沾上些許淚水,晶瑩透亮。

  楚禾低頭緩了緩神,似乎不忍再往下說,便從床榻前的小案上拿過一疊信件遞給他:

  “上堯領主與你父親魏長茂身邊一小吏姚嵩勾結一氣,意圖設計陷害你父親,謀取昆陽令的位置。此案已經鐵證如山。”

  魏葬抖著手接過她手中的信件,一封一封地展開來看,周身竟是如墮冰窟一般的寒涼。

  她繼續喃喃開口陳述道:

  “在東堯軍拚上性命征討北堯時,昆陽人亦冒著大雪運送糧草,這是雪中送炭的情義。隻是他們大概誰也想不到,自己送到前線去的十萬石糧草之中,竟摻了一半的砂礫,直接導致東堯軍在前線敗北。那一路上,東堯軍餓死的將士超過三成,靠殺掉戰馬才得以南歸。王上聞聽此事震怒異常,命下屬立即將你父親捕回青都待審,卻並沒有下旨誅殺魏氏滿門。”

  “…但是上堯領主和姚嵩知道,若是讓你父親與東堯王當麵對質,陰謀很容易便會被拆穿。”

  魏葬緩緩抬起頭來,平靜地開口道:

  “所以他們先下手為強,以絕後患。”

  楚禾心中不忍,也隻能默默點頭:

  “他們在昆陽西屠盡魏家人,第二天便在城中到處散播魏氏一門是畏罪自裁,又製造了一些假象騙過了朝廷遣來複審的官員。可是他們沒想到,你竟然活了下來。或許是因為看到你資質優異,可以在人牙子那裏賣一個好價錢,所以…有人帶著你去了玉闕閣,讓術士將你腦中的記憶抹去。這樣,他們既可以利用你,又不必擔心你有一天回想起自己的過往,去找他們尋仇。就這樣,你被我父親發現,然後帶回了楚府。”

  魏葬垂下頭來,眼中盡是絕望:

  “這就是為什麽,我腦中的記憶隻有短短兩年…”

  楚禾輕歎一聲,從袖中抽出一封認罪狀,展開送到他麵前:

  “上堯領主被丞相梟首,上堯滿門皆已伏誅。姚家早前也因為侵占土地、欺壓鄉裏而被下獄,隻等為魏氏昭雪之後,大約也逃不過滿門抄斬的結局…魏葬,魏家的仇,已經報了。”

  見他頹然站在原地,臉上沒有絲毫反應,楚禾眸中晦暗,又接著說道:

  “說這個局要破其實並不算難,隻是你從一開始對東堯王其實就帶著介懷。經過催眠之後,更是堅信你們之間有血海深仇…但這終究,並不是你的錯。”

  魏葬讀完認罪狀,垂眸沉默片刻,忽然跪在楚禾麵前,將地上的匕首撿起來遞到她手中:

  “既然此事與他無關,我如今便是重罪在身。為了不牽連小姐,請小姐親自了結我罷,我絕不會反抗。”

  楚禾一把將匕首奪過,丟到一旁,忍不住張口道:

  “魏葬,你聽見我說的話了麽?這件事不是你的錯…”

  魏葬的眼眸忽然落在她身後,眸中忽然浮現一層釋懷,不再開口。

  楚禾察覺到他目光有異,下意識地轉過身去,卻看見赫紹煊頎長的身影遠遠地立在寢殿門口。

  逆著陽光,楚禾看不清他臉上的喜怒,一顆心卻提了起來,遍體生寒。

  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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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禾為了設下這個局誘魏葬前來, 特意將赫紹煊送到了南邊的暖閣裏歇午覺, 而自己則穿上赫紹煊的褻衣, 佯裝是他躺在寢殿內。

  這是她所能想到最好保全兩人的辦法。隻可惜她千算萬算,也算不到赫紹煊這個時候竟會突然登門,親眼目睹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