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作者:沉九襄      更新:2020-07-06 13:53      字數:5724
  更何況她那麽烈性,回頭再來找他拚命,或是拚命不成自己尋死,他可不就隻能追悔莫及了,現在好歹人還在跟前兒。

  於是他左思右想,還是隻能一再告誡自己耐心一些,聽旁人都說女人吃軟不吃硬,便拿出自己本來就不多的溫柔全都用在她身上,盼著時間能將他的情意推進她心裏去。

  一局棋對峙了將近兩個時辰終於了結,他信奉棋逢對手全力而為,從沒有讓子的習慣,此一局皇後略輸了幾子於他,微微垂著頭仔細瞧了眼棋盤上的敗局,難得稱讚了句:“棋藝倒是愈發精進了。”

  皇帝聽著舒心,揚眉笑了聲,身子向後舒坦靠在軟枕上,話說得很鬆快,“原道是之前盛荀往四海遊曆回來,帶給我一本棋譜,其中布局之精妙委實教人歎服,回頭我教人送去給你瞧瞧。”

  皇後未有置否,點頭嗯了聲,彎腰從一旁的木幾上執起茶盞遞到嘴邊抿了一口,側過臉透過車窗往外頭一瞧,便能看到晏清騎著馬與韓越並肩而行的背影。

  她瞧著便想起來,那時在宜華山行宮他還絲毫都不會騎馬的,如今倒是熟練得很了。

  隻是不知他身體究竟耐受幾何,沿路行這麽許久,晚上歇息時雙腿會不會酸痛?

  皇帝那頭也正透過車窗往外頭瞧,但和她瞧得不一樣,他一轉頭無意中正見不遠處路邊有幾個小童相對圍在一起鬥蛐蛐兒。

  這頭頓時玩兒性大發,當下便朝外喊了聲停車。

  前頭晏清韓越都應聲勒馬,回頭見皇帝從車窗裏朝底下隨車的小內官吩咐了句,教他去那邊從幾個孩子手裏買幾隻蛐蛐兒來玩兒。

  皇帝小時候六歲前淹沒在宮禁中,基本是被放養的,沒有真正接受過皇子應有的循規蹈矩的禮儀教化,春來時節萬物生發,宮裏花園兒也有野生的蟲子可以玩兒,縱然時隔這麽些年,玩兒起來也照樣不在話下。

  那頭小內官去一趟捧著個竹簍回來,交到皇帝手中,他也不能光顧著自己開心,竹簍放在木幾上,招呼皇後圍過來些,說要領她尋個樂子,說白了,都是為了哄她開心笑一笑。

  晏清在前頭馬背上瞧著,聽見裏頭皇後的聲音,先頭推辭了兩回,但終究還是沒能拗得過第三回。

  他淺淺呼出一口氣搖搖頭,嘴角彎起些無奈的弧度,有些能理解她為何過去那麽多年都未曾與皇帝生出男女之情了......

  轉過身來繼續催馬前行,重新與韓越續上話頭,他們二人倒是相談甚歡。

  一路春光瀲灩,入目到處是山清水秀草長鶯飛,清風拂麵都帶著些草木花香,頭頂上藍天白雲大雁成群,一行人行路不急不忙,正好趕在下半晌未時末進了郴州的地界兒。

  薑家老宅在懷城,因著此行不易大張旗鼓透露行蹤,不好耽擱了城門關閉的時辰,後頭一段路加快了腳程,停在薑家宅子門前時,天色也已盡都暗了。

  這一趟前來沒有提前知會扶英,那時候她想來正要洗漱就寢了,聽聞消息後,是披散著頭發從後院跑出來的。

  快十一歲的女孩兒,已有些亭亭玉立的模樣,倉促從廊下拐角處轉出來,頭發被風吹到肩後,完全露出一張白淨的麵容。

  哪怕四下燭火昏暗,眾人乍一眼也驚歎於那一張眼下還稍顯稚嫩的臉,卻實實在在與皇後堪稱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阿姐......”

  扶英跑到跟前倒停住了,憋著嘴先委委屈屈地喊了聲。

  直到皇後蹲下身子,朝她招手,她這才一霎喜極而泣,皺著一張臉一頭撲進了皇後懷裏,嗚嗚哭起來便是沒完沒了。

  皇後輕輕拍著她後背,溫聲哄著,但姑娘家的眼淚決了堤,一時半會兒好不了,外頭夜風有些涼,再吹下去恐怕要受涼,遂吩咐純致招呼著給眾人安排住處,自行抱起扶英往後頭閨房去了。

  皇帝是尊頂貴重的大佛,純致行過禮,便喚宋先生過來教他領著往後頭最好的客房去。

  晏清與林永壽同往,到了裏頭,皇帝舟車勞頓一天也累了,洗漱躺下後,便教他二人盡都退下歇息去,未曾留人在屋中值夜。

  但離了宮,帝後的安危當頭,韓越半分不敢懈怠,進了宅子裏未來得及喝一口水,先馬不停蹄在各處安排值守的禁衛,委實盡職盡責。

  老宅子離鬧市中心有一段距離,夜裏十分寂靜,加之現下的天氣十分好眠,晏清躺在床上,便就聽著耳邊仿佛近在咫尺的聲聲蟲鳴入了夢。

  夢中是一片落英繽紛的秘境,繁花簇簇開滿遍地,她就站在不遠處的花叢中朝他招手,遠處天際的霞光傾灑在她身上,聖潔而美好。

  他走過去,伸出手去拉住她。

  她婉婉笑起來,湊到他耳邊說要帶他去一個地方,他當然不會拒絕,順從跟隨她的腳步跑起來,到她說的地方去,到天涯海角去。

  寬大的衣袖拂過花叢,帶起漫天的花雨隨著風飄揚在空中,又落滿頭上、肩上。

  仿佛永遠都不會累,兩個人跑著、笑著,穿過花叢,麵前忽然出現一處小院子,院子東牆邊種滿一排梨花樹,樹下掛著秋千、華勝。

  她微微喘著氣,拉他到秋千上落座,而她坐進他懷裏,指著一旁的兩層小閣樓說這是他們的家,問他喜不喜歡?

  他喜歡得不得了,可是還沒有等回答出口,耳邊忽地傳來一道聲嘶力竭的慘叫,不由分說撕開美好的夢境邊緣,硬生生將他拉扯出來!

  晏清一瞬間從夢中驚醒,翻身下床,卻見窗外人影閃動,還未及思索究竟發生了何事,隻見大門砰的地一聲被撞開,一名禁衛麵上帶血匆匆跑進來,“有刺客,中官快跟我走!”

  外間此時已是一片混亂,剛踏出門就可見不遠處廊簷下歪倒的屍體,晏清心下大駭,忙緊跟身旁的禁衛一同往後院那邊去,不料兩人方才轉過拐角處,正與同樣慌亂的林永壽迎麵碰上。

  他此時已是孤身一人,隻好與晏清他們同行,三個人行得匆忙急促,卻在臨近後院不遠處,突然從房頂上跳下兩名黑衣刺客!

  刀尖一瞬間迎麵而來,晏清躲避不及,幸而一旁的禁衛出劍阻攔,刀尖隻貼著他的右臂劃過,鮮血立即湧出來,他還來不及感覺痛,便聽那邊的禁衛竭力拚殺之際還在催著他二人快走。

  他與林永壽都沒有握過刀劍,留下來也隻是累贅,遂不再猶豫,兩個人忙朝著後院繼續跑去,方跨過一道垂花門,原該同行前去護衛皇帝的兩個人卻忽地分道揚鑣了!

  他是焦急過了頭,心心念念隻記掛著要往她身邊去,卻忘了林永壽還在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晏清猛地止步,回過身來,果然見林永壽滿麵陰沉地看著他,嘴角浮起冷笑質問道,“你往哪裏去,吃裏爬外的東西!”

  空氣一霎凝結住,短暫的慌亂過後,胸懷中很快重重沉穩下來,環顧四周空無一人,倒是地上的屍體血跡頗為顯目。

  再抬起頭,他眸中孤狼般狠絕淩厲,彎下腰,拿起了地上遺落的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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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二章

  一場凶險萬分的刺殺在懷城守備半夜裏驚聞皇帝在此,頂著一腦門兒的冷汗誠惶誠恐地帶兵來護駕後, 才終於塵埃落定。

  薑家老宅一時間燈火通明, 前來的眾多府軍將內外圍了個水泄不通,那嚴陣以待的架勢, 瞧著像是怕地上的屍體再活過來對皇帝不利似得。

  堂屋上首,皇帝端然坐在太師椅裏, 人無大礙,隻是身上受了不少皮/肉傷, 衣裳染滿斑駁的血跡, 接過婢女遞來的手巾在臉頰上抹了一把, 望著地上跪著請罪的幾名官員,說教他們起來。

  “此回朕前來懷城並未提前告知, 你等算不上失職之過。”

  這頭官員聞言剛送一口氣,正要起身, 卻又聽他說:“但本朝律法素來禁百姓私藏刀兵, 單若是一把兩把便算了, 但此回行刺者過百, 人人身負長刀腰間配利刃匕首,一個個身形都不似尋常百姓, 如此一群人湧入城中,你等竟半分都無警醒,即便不知朕在懷城,那也是於懷城一眾百姓安危天大的失察!”

  這下子底下幾人哪裏還敢真的起身,腦門兒上又出一層冷汗, 可瞧著皇帝滿身的血跡除了一個勁兒請罪還有什麽好說的?說得越多錯得越多啊!

  皇帝聽著委實是心煩氣躁,皺著眉瞥一眼幾人,一時沒再言語。

  晏清侍立在一旁,見狀上前適時轉圜道:“皇上此回出行原該是機密之事,但對方有備而來直衝著皇上而去,顯然是預謀已久,刀兵與刺客必不會真的大張旗鼓一同自守城的將士眼下過,還請皇上息怒。現今最要緊的,還是需得盡快查明此回行刺的背後主謀究竟是何人。”

  這道理皇帝也不是不明白,但就是望著底下幾個唯唯諾諾的官員恨鐵不成鋼,沉口氣,還是吩咐了句:“外頭滿院子的刺客屍體,總有蛛絲馬跡可尋,你們去給朕查,不管用什麽法子,都得叫這些死人給朕開口!”

  幾名官員如臨大赦,忙應聲是,匆匆往外退了出去。

  這頭皇帝又揚聲喚韓越進來,“你派人快馬加鞭連夜趕回潁州告知方紀存朕無事,教他費心穩住局麵,朕即刻便回。”

  一應都吩咐下去了,皇帝靠坐在椅子裏眉頭緊鎖,半會兒沒動靜,估摸著也是廝殺一場後著實累得很了。

  此回行刺者眾多,但為何晏清幾人在外頭所遇甚少,說白了都直衝著皇帝的院子去了,韓越帶的禁衛再勇武,也雙拳難敵四手,晏清那時與宋先生前去馳援時,禁衛已經幸存無幾,皇帝的命,到最後也算是靠他自己一人一劍從刀光中撿回來的。

  晏清看著他身上血跡斑斑的衣裳,轉身到外頭一麵派人去備熱水,一麵吩咐個小婢女去傳府裏的醫師過來包紮傷口。

  再回裏頭,皇帝仍舊半仰著麵靠在椅背上,喊了晏清一聲,問起林永壽來。

  晏清長睫微微顫了下,躬身道:“大監是一心掛念著皇上,初聞行刺之事便立刻趕來護駕,卻不料行到垂花門附近遇上了刺客,奴才與宋先生發現時,大監已經遇害了。”

  這位主子大約還是個念舊的人,聽著歎一口氣,語調頗為惋惜,“你照看些吧,好生安葬大伴,他陪了朕許多年。”

  晏清應了聲是,等那頭醫師前來包紮好傷口後,又喚進來幾個婢女伺候皇帝更衣梳洗,一通忙活完,看一眼外頭已接近四更天了。

  他扶著皇帝去床榻上安置好,又道:“待天一亮就要啟程趕回潁州,皇上好生歇息片刻,時辰到了,奴才會喚醒您。”

  皇帝無有置否,躺下揮了揮手,嗓音倦怠說教他退下也瞧瞧傷去。

  他從屋裏出來,沒念著先去包紮傷口,踅身便往皇後所在的院子去了。其實先頭皇帝也派人去看過回說是無事,但不親眼看見她,他怎麽能心安。

  宅子裏還在忙活著清理餘留的混亂痕跡,他到廊簷下,先碰上了粟禾與純致,交談之下才知扶英方才被刀刃險些貼著脖頸過,自此嚇暈了過去,這會子還沒有醒,皇後正在裏頭閨房陪著。

  他提步進去,皇後微微彎著腰正拿一方手帕擦拭扶英額頭上的汗,因是夜裏驟起災禍,她披散著頭發,匆忙間寢衣之上隻來得及再蓋一件輕薄鶴氅。

  她聽見腳步聲轉頭看過來,一見到他,心裏懸而未決的一塊石頭落了地,鼻腔裏卻又忽地湧上來一股酸楚,眼尾止不住地染上了胭脂色,起身幾步跑過來撲進了他懷裏。

  她雙臂緊緊環在他腰上,聲音哽咽著從他的脖頸處傳出來,“我那時真怕你會出事,恨不得立刻提了刀劍便去尋你......”

  晏清將她攬住,手掌帶著教人安心的力道拍在她背上,“別怕,我沒事,就算為了你,我也不會讓自己有任何閃失的,別怕。”

  他說著又微微笑了下,開解她,“那你幸虧沒有去找我,否則咱們倆你尋我、我尋你,到最後豈不是誰都尋不見誰?所以往後不論發生任何事,就讓自己在安全的地方,等著我,我永遠都會走向你。”

  他永遠都會走向她,這約莫是世上最甜蜜的承諾,她額頭在他頸間蹭了蹭,貓一樣喃喃嗯了一聲,過了會兒戀戀不舍地鬆開他,退後半步仔細打量他有沒有傷到哪裏。

  所幸除了右臂上一處寮長的傷痕,沒有其他顯眼的血跡,她回頭看了眼還在昏睡的扶英,拉著他繞過屏風到隔間的軟榻那邊坐下,尋了紗布藥粉過來,要給他包紮。

  她輕著手將他的衣裳褪下來一半,露出半邊胳膊和肩背,拿一塊兒打濕的手帕仔細擦拭周圍的血跡,專心致誌目不斜視。

  無奈周圍燭火明亮,就這麽被她不錯眼兒地看著,晏清心裏難免顫動,一時間頗有些臉紅耳熱,但反觀她呢,這會子倒是極為正經,半分不似先前那般撩撥他的妖精模樣。

  他垂眸側過臉一些深深吸氣呼氣,暗自收攏思緒,隻在她不時問他痛不痛的時候轉過臉來望著含笑搖頭,要她放心大膽地施為,不必顧忌。

  過了得有好一會兒,手臂的痛感幾乎轉變成麻木,她那邊直起腰終於長長呼出一口氣,瞧他之前一直側著臉,忍不住微微笑起來,一邊隨手將手帕扔進染血的水盆中,一邊伸出指尖在他下頜上挑了下,“原來你怕見到血啊,真是個嬌美人兒!”

  晏清百口莫辯,覷她一眼,使性子一般直衝衝轉過臉去看著她處理過後的那一盆血水,想力證自己並不怕。

  不料眼前一個恍惚,隻見鮮紅的水麵上忽地浮現出一張清晰的人臉,那人眼神陰鷙滿麵怨懟地看著他,說要教他償命。

  他望著水麵,眸中頓時冷下來。

  那滿目的鮮紅突然讓他想起長劍刺入林永壽身體裏時帶出來的溫熱液體,粘膩得流淌過他的手掌,然後逐漸冷卻下來,殘留的痕跡仿佛一寸寸都浸透入他的身體裏,連帶著將他的血也變得冰冷了似得。

  他胸中突然升起一陣怒意,揚手將水盆掃落在地,哐當咂出好大一場聲勢。

  真道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皇後心中也止不住的一顫,回過神蹙眉看著他,“你這是做什麽?”

  說著話,外間粟禾聽見響動忙行到寢間門口,沒進來,隻憂心問了句出了何事。

  晏清從內心的夢魘中掙脫出來,狠皺了下眉,抬起臉望向她,眸中懊悔、無措,像個做錯了事的小孩子。

  她眉間漸漸舒展,朝外頭說了聲沒事,“本宮不小心打翻了東西。”

  粟禾也沒有再問需不需要人進去收拾,應了聲是,又退了出去。

  屋裏頓時又靜下來,她到他身邊緊挨著坐下,伸手覆在他臉頰上,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怎麽會突然生那麽大的氣?”

  她說著話腦海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麵上有些為難,“是因我說你是“嬌美人兒”所以生氣嗎?你若不喜歡聽,我往後便不說了,不生氣了好不好?”

  或許那會教他覺得是在刺他的傷口,她此時十分後悔自己一時的口無遮攔,卻也隻有真的很在意的人才值得她那樣溫聲細語的去哄著。

  他一言不發,目光始終盈盈望著她,眼底有些閃爍的光華透過濕漉漉的眼眶若隱若現,像是沉在靜謐湖底的星星,隱晦地閃耀著。

  她等了片刻,愈加疑惑不已,正想再問些什麽,他卻忽地俯身過來吻住她,手臂環腰,手掌覆上她的後腦,唇齒間極盡研磨地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