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作者:沉九襄      更新:2020-07-06 13:53      字數:5230
  “隻是什麽?”趙瑞成忙問:“你有什麽把柄在皇後手裏脫不開身?”

  晏七搖頭,麵上更是不堪回首,“不瞞你說,先前你幹爹在棲梧宮受罰,監刑的不是別人,正是我......所以,他恐怕不會願意施這大恩於我。”

  “啊?”

  趙瑞成一霎像是被雷給劈了,“這這......這怎麽會是你呢!”

  他垂頭歎出好大一口氣,深覺氣餒,他來尋晏七並非沒有自己的私心,宮裏真心的朋友沒有幾個,既有真心還有才幹的更是鳳毛麟角,而晏七恰巧就是那鳳毛麟角中的一個。

  周承彥調他前往樞密院是為了往林永壽的手底下紮釘子,林永壽不可能視若無睹,他以後的日子不可能好過的了,身邊再沒有個知根知底能抵事的,恐怕熬不到周承彥登堂入室的那一刻就先把小命交代了。

  所以說白了,他替晏七謀出路,朋友情意與各取所需各占一半吧。

  眼下聽著晏七和周承彥還有這麽一遭,他心下比晏七還犯愁,思索許久,還是抬眼看一眼晏七,躊躇道:“其實吧,你要和我幹爹盡釋前嫌也不是什麽法子都沒有,有我在一旁勸解著,不會教他要你的命,隻看你受不受得了那個罪了......”

  晏七抬起頭看著他眸中一亮,舉起桌上的酒盞敬他一杯,“彼時雖說是人在其位謀其職,但傷了大監到底也是我的過錯,我本該同大監賠罪,隻盼他能夠大人不記小人過,況且若是此事能成,我定當好生謝你。”

  話說到這份上,事情便也就如此定下了,當日回宮,晏七特意買了兩壇好酒教趙瑞成帶回去孝敬周承彥。

  三日後傍晚,他從棲梧宮下值回居處的路上,見趙瑞成迎麵而來,對方在他肩膀上捏了下,話說得鄭重,“可能要吃些苦頭,你忍者些,我會在一旁替你求情的。”

  晏七衝他點頭,“帶路吧。”

  他在皎皎月色下回頭望了棲梧宮方向一眼,藏起滿目的眷戀,轉身後沉沉呼出一口氣,提步跟上了趙瑞成。

  他願意以身為劍,披荊斬棘,為她斬斷枷鎖,劃破那困住她的壁壘,願意為她生,願意為她死,那些苦頭、折辱,又算得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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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翌日天陰,棲梧宮的大門才打開, 趙瑞成站在門口, 伸長脖頸朝裏探出個頭來,給開門的小內官打了個招呼。

  小內官一邊推著門一邊瞧著他一笑, “喲,又是趙哥呀, 還來尋咱七哥的嗎?今兒您可不湊巧,這會子太早了, 七哥還沒到上值的時辰呢, 你往他居處尋去吧。”

  趙瑞成忙擺手, “我不是來尋他的,是來替他向粟禾姑姑告假幾日的, 還勞煩你替我去通報一聲,回頭我請你喝酒。”

  “七哥怎麽了?”小內官還挺關心。

  “就是病了, 今兒早上下不來床, 尋個太醫好好瞧瞧, 約莫過幾日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趙瑞成垂著眼, 話說得含糊,手上又將晏七的腰牌遞過去給他, “你拿著腰牌去尋粟禾姑姑通報一聲吧,我在這兒等著。”

  這都下不來床了,小內官聽著不敢耽擱,答應了聲,忙接過腰牌匆匆往後頭值房去了。

  過了半會兒才回來, 手上沒拿腰牌,到他麵前說:“姑姑說了,要七哥好好養病,上值的事無需他操心,等身體大好了再來就是了。”

  趙瑞成點頭嗯了聲,心裏卻起了計較。

  光遞上去一塊腰牌,其餘的都不消多問,便可以說告假就告假,無限期的好好養病,這待遇放眼闔宮也怕是沒有幾個人吧。

  他朝小內官道聲謝,又無意似得問了句:“晏七這下子休息幾日,怕是要耽誤你們宮裏不少事吧?”

  小內官說是,“那可不,七哥能幹性子也好,在咱們娘娘和粟禾姑姑跟前都十分有臉麵的,他平日操心的事情當然也就比較多,能者多勞嘛!”

  趙瑞成哦了聲,拍拍他肩膀又說了幾句閑話,這才轉身走了。

  皇後起身時已近辰時,用過早膳後,她照例前往偏殿書房去,往常這時候晏七都已在殿中等著了,今日卻未見人影,遂問起粟禾。

  粟禾才回道:“先頭清晨時晏七教人來說是昨夜受了涼,今晨頭暈的厲害不便來上值,遂告了假。”

  皇後微微蹙眉,“他病了?很嚴重嗎?可有尋太醫去瞧過了?”

  這一口氣不停歇的問法教粟禾聽著略不適,隻回道:“來人說是已請太醫瞧過了,約莫過幾日便會無礙,娘娘不必憂心。”

  皇後自持身份也不好再多說什麽,聞言點點頭,又吩咐了句:“那你教小廚房熬些補身子的湯藥,每日派人給他送過去。”

  粟禾答應著,這差事便也就如此交代了下去,下半晌藥湯熬好了,知意緊著心自願前去跑一趟腿,不料剛到房門口,沒見著晏七反倒被趙瑞成攔住了,一番好說歹說,也愣是沒能往前走一步。

  趙瑞成不能讓她進,說到最後實在沒法兒了,語氣便開始耍無賴:“晏七在裏頭躺床上養病,那可是衣衫不整,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怎麽就非要往人屋裏鑽,要是看到了不該看的,不嫌害臊嗎!”

  這話一下子戳到了知意的脊梁骨,把她一張臉氣得通紅,“你!你無恥!”

  抬手將食盒塞進趙瑞成懷裏,一轉頭,哭著鼻子撒丫子跑走了,回到棲梧宮,便當著皇後與粟禾的麵,一五一十將趙瑞成的無恥行徑原模原樣倒了一遍。

  皇後坐在軟榻上沉著臉聽完,也比知意的臉色好不到哪去,教她退下後才擰眉問粟禾:“晏七與那趙瑞成有何淵源,他怎會與這般無賴相熟?”

  這卻教粟禾一時答不上來,“娘娘恕罪,老奴也不甚清楚他二人關係,但想來應該是極好的,今晨拿著晏七腰牌前來替他告假的,也是趙瑞成。”

  “你去查查這人的底細吧,現在就去。”

  她總歸是不放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萬一晏七被那等無恥之徒帶壞了可怎麽好?

  粟禾辦事果然很快,到第二日中午時便已趙瑞成的過往來曆翻了個底朝天,他認周承彥為幹爹、那晚帶晏七去見周承彥的事自然也是查得明明白白。

  逐一回給皇後聽了,她手中拿著藥碗停住了半會兒,不知想到了些什麽,突然揚手砸了那碗,一手扶住心口,蹙著眉緊咬著牙斥了句:“膽大妄為!”

  當晚入了夜後,棲梧宮大門輕緩打開一條縫隙,有人從裏頭出來,身上披一件黑色鬥篷,寬大的兜帽蓋下來直遮去了半張臉,隻露出個精致的下頜和嫣紅的唇,每一寸都透出股生人勿近的冰冷。

  她也沒提燈籠,踏出宮門行了一段距離,黑色的身影很快融進了暗沉的夜色中。

  “咚咚咚。”

  門外有人輕敲了三下,晏七正躺在床上輾轉難眠,身體上莫大的痛楚侵擾著他,教他哪怕聽見了門外的聲音也一時難以起身。

  “是誰?”他問。

  但門外的人沒有回應,隻是又重複敲了三下。

  這不像是趙瑞成的動靜,可還有誰呢?

  他一時想不到了,遂溫吞應了聲請人稍等片刻,這便艱難撐著身子起來前去查看。

  門打開,便見來人披著一身的寒氣站在他麵前,抬手取下兜帽,露出底下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麵容,眉間凝出淺淡的痕跡,一雙眸子就那麽直直望著他,清清冷冷。

  他倏忽怔住了,錯愕、驚惶,還有些不可置信,闔動了下唇,仿佛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喚出聲,“娘娘......”

  她仍舊那般望著他,眸中沉靜得幾近冷漠,“你也要將我拒之門外嗎?”

  他當然不會拒她於門外,回過神忙側身請她進來,關上門卻久久沒有轉過身來麵對她。

  皇後進了門,取下身上的鬥篷放在桌子上,兀自將房中四下都打量了一遍,屋子不大,一眼也就望到頭了,最後停留在他仍立在門口的背影上。

  他還穿著寬鬆的寢衣,腰間衣帶鬆鬆係出個長身玉立的輪廓,衣袖垂落在兩側,蕭然落拓。

  “轉過來。”她指使他,一開口便不容置疑,“讓我瞧瞧你的病現下如何了?”

  晏七額上冒著冷汗,身上的痛楚讓他站在地上的每一分鍾都是莫大的煎熬,閉著眼呼出一口氣,他緩緩挪動步子側過身來,一手扶在門框上,低垂著頭,聲音微喘:“奴才的病再過些時候便無礙了,娘娘也並非醫者,看之無用。另則,這地方微賤,不適合娘娘踏足,還請娘娘盡早回宮。”

  前往樞密院之事他並沒有想隱瞞,但卻並不是在這個時候,以這麽個狼狽的姿態去告訴她,做著一切是他心甘情願自作主張,絕不想讓她因為看到那些傷痛而耿耿於懷。

  但她顯然是有備而來,根本不打算就這麽輕易放過他。

  皇後提步朝他過來,垂眸片刻,忽然抬臂捏住他的手腕,一使力拿掉了他極力撐著門框的那隻手。

  他果然立刻站立不住,雙膝一軟徑直朝地麵跪倒下去。

  她眼中分明立時便有熊熊怒火被點燃,伸臂將人扶住,冷冷質問:“這就是你說得無礙?是不是非要將一條命都交代了,那才叫有礙?”

  “娘娘......”他弓著腰,艱難的喘/息,卻還沒等開口再說什麽,她已一把將他的衣袖掀到了小臂上,抬起他的手臂讓他自己看上麵縱橫交錯的瘀痕,“你能說得清究竟是什麽病能把你病成這樣?這是什麽?”

  她是氣到了極致,於是絲毫不顧忌任何禮數端莊,掀開了衣袖,又去掀他的領口。

  寢衣畢竟寬鬆,一把就教她扯開一大塊,露出他半邊胸/膛、肩背上同樣的痕跡,怒吼著問他:“這些又是什麽?你自己說得清嗎!”

  晏七當真是被她的舉動嚇壞了,什麽說不說得清他全然不知道了,滿麵震驚地地低頭看一眼衣衫不整的自己,又看一眼盛怒中的她,原本慘白的一張臉湧上緋紅來,驚慌失措下,一口氣沒出好,立時猛地咳嗽起來,劇烈的陣勢,似乎是要將心肺都咳出來似得。

  皇後連眨了好幾下眼,回過神兒來忙將他的衣服拉好,伸手拍在他後背,誰知剛拍上去又聽他疼的悶哼一聲,這可好,當真是打不得也罵不得。

  她也束手無策了,歎一口氣,將人扶到床上坐下,又回身在桌邊倒了一杯水遞給他。

  晏七都不知該不該伸手去接,也不知今晚究竟是怎麽了,為何一切的事都發展得遠遠脫離了既定的道路。

  平複了半會兒,他抬眸悄悄覷她臉色,試探著問:“奴才把一切都告訴娘娘,娘娘是不是就可以不生氣了?”

  皇後頗有些怨懟地瞥他一眼,“隻說你去找周承彥是為得什麽。”

  他身上的傷痕,她隻要看一眼就知道怎麽來的,宮中有種鞭笞之行,是用三指寬的皮帶抽打於人,與普通鞭刑有區別的是施刑人的手段,能夠不教人皮開肉綻,但傷痛都在肌理中,能在極長的一段時間裏教人都深受其痛,且皮/肉上的傷易好,但傷了身體根基,那就是再名貴的藥也很難再補回來。

  他這般給周承彥送上門去,不將自己命當回事,怎麽能不教她生氣!

  晏七教她站在麵前居高臨下瞧得心裏發虛,於是抬手請她在桌邊先坐下,躊躇半會兒才終於坦然道:“不敢隱瞞娘娘,奴才去找周承彥是為了進入樞密院,他也已經答應了奴才。”

  他原先預想著說出此事後,她必定會有很多想問的,諸如:進樞密院為何非要尋周承彥,而不是同她開口?他進樞密院是為了什麽?等等等等......

  於是他在心中預先打了諸多腹稿,但真正當著她麵前時,卻見她聞言怔住了很久很久,一句旁的話都沒有問,隻有無邊的失望與落寞逐漸湧上來,堆積在眼睛裏,最後喃喃地問了他一句:“你不是說願意陪我一輩子嗎,怎麽現在也想離開了?”

  那天晚上酒醉時所說的話她原來都記得,晏七覺得心中被什麽東西狠刺了下,他答應過不會讓她一個人獨行,又怎麽會出爾反爾。

  他也不會讓她懷揣著被人放棄的絕望,孤獨的留在棲梧宮裏,這不是他離開的初衷。

  所以不興什麽有口難言,他起身,在她身前緩緩蹲下來握住她的手,眸中鄭重而堅定,“奴才絕不會離開娘娘,隻是不願永遠被娘娘護著,奴才也想有朝一日能夠護著娘娘。”

  “可若是你在那裏沒有護好自己呢?”

  他頓了頓,卻搖頭,“為了娘娘,奴才也會萬分小心,就算......就算真有那麽一天,那大約便是奴才不配陪著娘娘,也不值得娘娘傷心。”

  她聞言垂下眼睫,不再多說什麽。

  那日後,棲梧宮改成每日三回不間斷送來滋補的湯藥,但她再沒有身披涼月到訪過。

  晏七傷勢漸好一些後,便要同趙瑞成一道前往樞密院,臨行前一日,他終究還是止不住自己心底翻湧的情愫,去了棲梧宮想要再見她一麵。

  粟禾領他進正殿,他如往常一般行禮,她端坐在軟榻上,沒立刻教他起身,隻說:“你在棲梧宮許久了,如今要走,本宮沒什麽好贈與你的,思來想去,你既入仕途,本宮便賜你一名,“晏清”,取天下海晏河清、為官清正廉明之意,願你今後平步青雲扶搖直上。”

  她信他若入仕途,必能使天下海晏河清大有一番作為,也盼他今後不忘本性,勿要被權勢利欲蒙蔽了本心。

  他雙手覆在額上,鄭重朝她拜了一拜,“晏清必當謹記娘娘教誨。”

  那日他踏出棲梧宮後不久,闔宮便都傳遍了,他因爭權逐勢,眼見皇後失勢便急著暗中轉投他人被發現,教皇後趕出了棲梧宮。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0-04-16 21:03:27~2020-04-17 18:28: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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