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作者:良宵宇文寂      更新:2020-07-04 15:40      字數:3484
  第57章

  ——若我不想你去呢?

  良宵以為自己幻聽了。

  不是出於對外界因素的考量, 就是單純的不想她出去。

  這樣孩子氣的話,是大將軍說出的嗎?

  她隻是出一趟府, 不是離開。

  此時此刻,她遲疑了,不是對於作何回答的考量,而是站在她麵前的這個男人, 讓她產生了遲疑。

  四目相對間,同樣的質疑清晰傳入對方眼裏。

  宇文寂忽地笑了一下, 笑意不達眼底,深褐色的眸子映照著嬌妻懵懂無知甚至, 有些驚詫的神情,他笑自己終究是沒能再假裝若無其事的遮掩心事, 任他覺得再難以啟齒的事,還是從他嘴裏吐露出來。

  他沒見過自己的父親,卻無數次透過母親看他的眼睛裏, 找到些許淺淡模糊的痕跡。

  想要什麽, 要學會自己爭取。

  這是叔父教給他的第一個人生道理。

  他數次取勝,都是這個道理懸掛心頭, 因為心存渴望去爭取, 他得到了名利地位權勢財富, 卻從沒有靠這條真理贏取過真情關愛。

  可見此話是假。

  母親的愛, 那是給父親的,沒有一絲一毫屬於他,孩童時尚且會哭, 會鬧,要博取母親的注意不難,但母親也隻是念著他身上有父親的影子,希冀他成年後能再見一麵思念已久的郎君。

  母親見到之後,便也去尋他的郎君了。

  他孑然獨立,舉目無親無念。嚐過那樣蝕骨絕望的滋味,人心便也慢慢硬如磐石。

  卻也隻是血肉之軀,自從知曉有那麽一個遙遙會將他心底的磐石擊碎,便也渴望將整塊石頭都扔掉,那是心魔是見不得光的陰暗齷.齪,但他渴望遙遙能懂那些絕望死寂。

  卻又比誰都清楚,她哪裏能懂?

  她隻是不經意間,被他窺探到,被當作畢生所求,又被迫承載了他所有的莫名其妙。

  最可笑的是,他生怕遙遙受到一點兒委屈,卻還想要將所有孤獨絕望加注到她身上,他陰暗的想,倘若遙遙也體味過那種滋味,是不是會愛他多一點,倘若,遙遙也跟他一樣,是不是也隻能把他當作餘生僅有。

  一次一次的克製,是不想遙遙知道,一次一次的爭取,又是想她知道。

  遙遙是他的,滿心滿眼都是他一個宇文寂,不能被任何人分擔。

  而他宇文寂,就是一個貪得無厭的無恥之徒。

  什麽尊貴顏麵,他通通不要了。

  這場無聲的戰鬥,終究是陰暗的自己獲勝,也意味著,磐石贏了,他即將麵臨一無所有。

  雙重危機感陡然升起。

  他這樣無理蠻橫,強勢霸道的要求是低賤遭人唾棄的。

  遙遙受不住如此陰私偏執的愛戀。

  可這年的他已經不是孩童了。遙遙隻是他的妻子,他們隨時都可能結束。

  宇文寂再次親手揭開另一個血淋淋的殘酷現實,他拚盡全力克製才維係好的感情,怎麽也握不住,那張冰冷得沒有溫度的婚書,隻是他用來寬慰自己的借口,若遙遙不願,他留得住人,留不住心。

  偏他貪得無厭,連人帶心一起要。

  午時的微弱光影落在男人身上,他用玉冠高高豎起的發映襯出點點暗黑光亮,剛毅冷硬的側臉泛著冷,那雙望不到底的眸子,深沉幽邃,似要噬人。

  良宵就那麽看著他,神色一點點暗下,從起初的張狂到後來的絕望。

  她仍舊猜不透他在想什麽,但是開始心慌,心跳變得很急促,總覺有什麽要宣泄而出,那時候,她想到了前世那場連綿幾月的暴雨,將江都大壩衝垮。

  嘩的一聲,一切不複存在。

  這時,她看到將軍一步步朝自己走來,大掌緊緊握住她雙肩,力氣大得嚇人。

  “遙遙,你到底,對我有幾分情意?”

  “我……”良宵囁嚅著,被他眼底的陰贄驚得心跳漏了一拍,刹那間腦中閃現無數念頭。

  避子湯的事,他都知道了嗎?

  然不待她深想,已先一步被推到右側的石牆邊上,男人傾身而來,將她整個人籠罩再懷裏,頭頂落下大片陰影,良宵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垂花門一旁,小滿揪心的瞧著,眼看主子受欺負,當即便要豁出這條小命上去,被匆匆趕來的老黑一把拽住。

  老黑壓低聲音警醒她:“別害了夫人!”

  小滿訥訥,由著老黑帶去了已經凋零得隻剩下的枯樹枝的桂樹下,遠遠的瞧著她的主子。

  她的主子,正在經受一場進退兩難的考驗。

  大將軍的聲音刻意沉下去:“今日我若執意不許你出這道門,你該當如何?”

  “若要你在他們與我之間選一個,你選誰?”

  “回答我!”

  良宵怔然,抓住他衣襟的手不斷沁出汗液,分明那湯婆子已經在推搡之間掉到地上。但腦後是溫熱的。

  那是將軍的大掌,墊在她與石牆之中。

  這讓她莫名安心,分明眼前人已經變得十分陌生凶狠。

  可這樣的問題她沒法回答。

  可她再不說話,這個男人就要發瘋了。

  良宵緊張的吞咽一下,在徹底斬斷宇文寂最後一根弦時,顫巍巍的開了口:“疼嗎?你的手,”

  這石牆上全是凹凸不平的石子,硌到肯定是疼的。於是她努力放輕了腦袋往後壓的力道,也就不可避免的往他懷裏去。

  良宵想起將軍細心給她挑魚刺時,溫和喚她遙遙時,也就不是很怕。

  她在男人懷裏長長的呼了口氣,好端端的,她當真不知道將軍怎的會突然變成這樣,腦子一團漿糊,除了意識到他手疼,旁的一樣都想不到。

  也是這句疼嗎,將宇文寂自以為十分強勢凶殘的偽裝全然擊退。

  他都想好了,若遙遙執意要出門,若遙遙不選他,他今日就禁她的足,一個月,三個月,半年……

  一輩子。

  可這個女人是個憨憨傻傻的。

  順著他的話哄騙他都不會。

  可他沒得到回複,依舊躁動難安。

  “良宵,”宇文寂連名帶姓的叫她,語氣冰冷:“回答我。”

  良宵隻覺頭皮發麻,甚至後腦勺隱隱發痛。

  她隻是出個門,和好友小聚片刻,僅此而已。

  不是逃跑不是私.會野男人。

  真是瘋了。

  良宵猛地推開牢牢禁錮著自己的男人,推不動,她就大聲喊:“你發什麽瘋?我隻是出去一趟,嵐沁與我是手帕之交,不是野男人!我也不好女風!”

  宇文寂的神色瞬間冷若寒潭,一字一句道:“你便是執意要去,執意要選他們是嗎?”

  良宵咬住下唇不語,拿清亮的杏兒眸瞪他。

  這個男人不是疼她愛她的將軍。

  是瘋子。

  兩人就這麽僵持不下,直到良宵憋屈得眼眶泛紅,嫣紅的唇瓣被咬到發白發紫,身上的力道才緩緩鬆了去。

  宇文寂才抽開身,又被她這副隱忍委屈的模樣逼得青筋暴起,臉色鐵青著,竟直接撂下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口的狠話,逼她,也在逼自己。

  “你去,你現在就去,今日出了將軍府的門便不要回來了!”

  良宵骨子裏就是個有傲脾氣的,這些日子柔柔和和的說話辦事,全是因為將軍,現在他變了,她也溫和不了,脾氣一股腦的湧上來,拿袖子胡亂將剛掉下來的滾燙淚珠抹去便跑出院子。

  宇文寂呼吸一窒,雙腳如有千斤重,竟是邁不開步子追上去,就連一旁的小滿,都早已攆了上去。

  原來他在遙遙心裏,真的一星半點也比不上他們,她的故交好友,兄長親族,那他到底是什麽?

  心血來潮時對他一廂情願的回應嗎?

  不,她不是,他也不準。

  遙遙是他的,隻屬於他一個人的,任何人都不能分走。

  而已經跑出遙竺院的良宵不知怎的,忽然頓住了步子,眼淚止不住的掉。

  小滿攆上來時心疼壞了,忙掏出帕子給主子抹去,又氣又急,直接破口大罵:“夫人,咱們去二公子那,大將軍這個挨千刀的平白無故發脾氣,也不知道作賤誰,您不理會他的時候比外邊巷子那沒人要的阿貓阿狗還要不值錢……”

  誰料良宵卻憤憤道:“不去,我哪兒都不去。”說罷竟是往回走。

  小滿有些糊塗。

  她的主子又道:“你叫二哥去陪嵐沁,我不去了。”

  小滿還想追上去,瞧見大將軍的身影瞬間慫然,止步不敢上前。

  剛追出院子的大將軍和剛轉身回去的良宵同時愣住。

  良宵哭得更凶了,二話不說便撲到男人懷裏,抽抽嗒嗒的哽咽出聲:“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與母親是個什麽境況,你不讓我回來你讓我去哪?好端端的發脾氣算什麽?是不是瞧我不順眼了還記恨我從前做的那些糊塗事?我對你有多少情意你都看不出嗎?宇文寂你就是沒良心的,仗著我對你的喜歡就總這樣,說話說一半,一時好一時壞……”

  你這到底是糟踐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