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作者:良宵宇文寂      更新:2020-07-04 15:40      字數:3994
  第56章

  冬日裏, 這樣的天朗氣清確實是極好的天氣。適宜外出走動,適宜走親探訪, 適宜做一切離開將軍府,離開他身邊的事。

  大將軍猛地意識到,他再不能用天氣不好這樣的借口來掩蓋自己的卑劣心思了。

  拋開世人加注在他身上的所有光環,不論此前他如何隱忍如何克製, 他骨子裏就是個自私陰鬱的人。

  他想回到府就能見到遙遙溫柔的笑著等他,他想遙遙撲到他懷裏, 軟軟的朝他撒兩句嬌,哪怕是鬧脾氣, 就算這些都沒有,遙遙隻坐在小書房看書寫字也好啊。

  就是不要叫他一回來便找不到人。

  那一瞬間有漫天襲來的孤獨落寞, 有無盡的悵然所失,無不將他麵上那層冷靜自持擊垮擊碎,心底波濤洶湧著濃濃的占有, 慢慢從他難以控製的幽深眼神裏外露出來。

  即便是他已經抿緊了唇一言不發, 繃緊了冷硬的臉龐裝作麵無表情,到底是藏不住。

  也是這時, 宇文寂意識到另一件更為灼人心肺卻又難以啟齒的事實, 隨著季節變換日月更迭, 他對遙遙的愛戀像是融入骨血般的愈發深沉偏執起來, 可遙遙,她還是最初開始改變的模樣。

  溫順聽話,懂事大方, 也對他存有情誼,卻從不會流露出其他任何一絲多餘的濃情。

  身體上的愛.欲,心裏上的依戀,她從來沒有主動央求過,換言之,她隻是在迎合他的渴望,他的深情。

  遙遙甚至沒有問過他,為何當初不和離,為何如此無底線的縱容,為何他就非她不可……

  宇文寂又覺得是私.欲在作祟,於是將視線微移開,他不忍去看嬌妻誠摯含怯的杏兒眸,兩兩對比之下,顯得他陰暗又低下,垂於身側的手暗暗攥緊,他知道,有什麽東西要失控了。

  也隻在心底一遍遍的告訴自己,月滿則虧,現在便已經很好了。

  淺淺的光圈暈染下來,依稀可見枯枝殘影,兩人就這麽默默的站著,思緒飄遠,卻安寧美好,

  良宵不知道將軍在想什麽,握在手心的大掌有些汗濕,她也徒生出些許緊張來,思忖了一小會才輕輕道:“將軍,我下次不這樣了,我從珍饈齋帶了暖鍋回來,我們待會去嚐嚐好不好?”

  宇文寂唇瓣翁動,最後說了句好。

  夜裏,老黑拿了大壩圖紙回來,如實對大將軍匯報:“問了好幾個懂行的老師傅,皆是說圖紙沒有大問題,唯一的紕漏就是對極端天氣的預測不夠嚴謹,若逢上連月暴雨,恐怕……不過幾十年來江都城鮮少如此,您大可放心。”

  ——未卜先知。

  宇文寂粗糲的指腹緩緩擦過奏折的邊角,凝神片刻,把筆墨推開,冷聲吩咐:“明日請徐大人府上一聚。”

  老黑應聲退下。

  良宵才從屏風裏現出身來,才剛沐浴完的嬌俏人兒渾身帶香,白皙細膩的臉蛋染了兩抹紅暈,此刻卻有憂慮浮上,素白的寢衣將人映襯得柔和貼切。

  她輕聲走到男人身後,瞧見他前麵窗柩上已凋零枯黃的吊蘭,默默無聲的伸手環住他精瘦的腰,將側臉貼在他後背,似怕他感知不到,又輕輕蹭了蹭。

  將軍今日一直陰沉著臉,唇角壓得極低,就連吃暖鍋時也未曾揚起過。

  不知是在生她的氣,還是因為江都大壩而煩憂。

  若是前者,她好好哄一哄便是,若是後者,

  她也不知該怎麽說,明年一定會有連綿幾月的大暴雨,把剛修繕一新的大壩衝垮,把將軍府的地位拉低。

  所謂世事艱難,大抵是力不從心。

  但她向來樂觀。

  良宵鑽到前麵,長發輕柔掃過宇文寂的手背,隨著她仰頭的動作,便全然墜落在他手上。

  “將軍,徐大人貪財。”

  宇文寂壓抑了大半日的嘴角終是牽出一縷淡笑,默默將大掌翻過來,接住那一頭瀑布般的滑順長發,“還有呢?”

  “他懶惰懈怠至此,被錢財迷了心智。”良宵想起那日徐夫人的話,補充道:“若是他勤於研究,該是不會出此差錯。”

  宇文寂若有所思的點頭,確有業精於勤荒於嬉的老話,經良宵這一說,原先還拿捏不決的事竟有了主意,他笑意深了些,緩緩撫過掌中滑順,忽而低頭,看向嬌妻的眼神多了幾分熱切。

  “遙遙,親我。”

  良宵有一瞬間的怔愣,抬眸時,被他看的心肝兒發顫,而後下意識看看四周,夜漸深了,小書房的燭火忽明忽暗,就在前不久,他們還在這裏纏綿難分,如今,將軍是……

  太羞赧了,她臉頰發燙,不太敢往下想去,忙踮起腳尖,誰料男人低頭下來,一個不妨便碰上他□□的下巴,疼的良宵齜牙,捂著鼻子沒了動作。

  宇文寂忙捧過她臉頰查看,小巧精致的鼻子被他碰得發紅,再瞧這女人眼眶裏閃爍的淚花,一時又心疼又哭笑不得。

  情愛這檔子事當真是要他主動的,委屈不得遙遙半點。

  ***

  翌日休沐,老黑請徐大人來到偏廳時,大將軍還在遙竺院給嬌妻梳頭發。

  良宵推他出了寢屋,羞得以袖掩麵。

  大將軍隻笑,掌心還留了幾根方才被他不小心扯斷的發絲,他帶著它們去了偏廳。

  年近五十的徐富達一見到門口進來的高大挺拔身影,險些將茶杯打碎,忙站起身迎上去,背脊微躬,端得一副諂媚態:“下官見過將軍大人。”

  宇文寂負手身後,神色淡淡的從他身邊走過,落座於主位上的金絲楠木交椅,“大人客氣。”

  這一聲輕飄飄的大人下來,徐富達竟是險些閃了老腰,他如何能當得起這聲大人,原還微躬下的身慌忙又往下躬了些,“大將軍說笑了,”

  “既知曉是說笑,便也不用客氣,快坐下。”

  說罷,宇文寂端起茶盞,慢條斯理的吹開上麵漂浮的茶葉,淺酌一口才徐徐道:“今日勞煩徐大人走一趟,”他頓了頓,麵露為難道:“原是我手下有個不懂事的,拿了大人剛乘上的圖紙去瞧。”

  聞言,徐富達眼神閃了閃。

  偏生主位上的年輕人善於拿捏人心,在他最為忐忑不安時竟默了,他也隻得焦灼的坐著,一麵在心底思忖,他自詡在橋梁上頗有建樹,滿江都城可以與之比擬的沒幾人,不若聖上也不會把差事交給他,那圖紙常人瞧不出什麽來的。

  “大人設計精妙,我等讚歎不已。”

  徐富達稍稍鬆了口氣,誰料聽見下一句話時,一顆心思又被高高提起來。

  大將軍問:“不知大人聽說了沒有,欽天監昨夜探測,天象無不暗顯災禍,再細細推算,說是來年開春將遇幾十年來最罕見的接連暴雨,若是消息傳到民間,怕是要造成恐慌,這江都大壩……”

  徐富達心底大驚,額上冷汗滲出,算是徹底明白大將軍請他來是何意,那麽細微的紕漏,竟都逃不過那雙精深犀利的眼睛。

  且不論這話是真是假,隻要眼前這位遞一張奏折上去,財路被斷獎賞全無是輕,人頭落地是重。

  徐富達到底是活了半輩子,自然也聽出了大將軍這話裏的另一層意思,隻灌一口茶水壓驚,“說來,說來下官忽覺那圖紙或有紕漏,距離動工還有半月之久,依大將軍看,不若……”

  他話還沒說完,老黑就已經將圖紙原封不動的遞了過來,徐富達慌張接過,差點沒給主位上年輕又暗含鋒利的小輩跪下。

  像這樣含著金湯勺出生的人,一半是老天爺給的好命,一半是自身超越世人的謀略睿智,非常人可比擬,非常人可輕視。

  他早該知道,穩居武將之首六年有餘的男人不容小覷,即便自己與之父輩相差無幾,卻也是天差地別。

  徐富達還驚魂未定時,宇文寂已細細撫了掌心的發絲不下十餘遍,難得休沐,遙竺院那抹女兒香,他想得緊。

  是以,話語顯然是有些不耐了,“徐大人明白就好,稍後我遣一二人去幫襯著大人,早日完圖,切莫誤了修繕事宜。”

  徐富達連聲應下,揣著圖紙縱身淩冽寒風中,無異於鬼門關前頭走一遭。

  而大將軍費心思叫他來,圖的也是他那身絕活,倘若再另請高明,一則費時二則不易請到,徐富達早年在江都大壩擔任過官職,是最了解這大壩要害之處的人,既能因懈怠留下紕漏,自也能苦心研究出應對之策。

  這便是昨夜遙遙啟迪到他的,解鈴還需係鈴人。

  這廂事罷,大將軍一刻不停歇的闊步往遙竺院去,他已在心底計算好了,剩下這大半日,先與遙遙切磋棋藝,再去藏書閣尋一二話本來瞧瞧,昨日那暖鍋滋味甚好,今夜他……

  這樣井然有序又不乏趣味的安排戛然而止,就在大將軍見到心嬌嬌穿戴整齊的出現在院子門口的垂花門那一瞬。

  良宵有些驚訝,“這麽塊就忙完了嗎?”將軍從寢屋出去不過半個時辰。

  這話聽著像是要趁他在忙的時候偷摸出府,也不知去哪尋歡快。

  宇文寂才先還溫潤柔和的神色倐的冷沉下來,狹長的眸子微眯,不動聲色的打量過嬌妻這一身打扮和緊隨其後的小滿,視線剛觸及她內裏穿的那件石榴紅襦裙,劍眉登時蹙起。

  這樣豔麗明媚的打扮,便是他也不常見到。

  他這堪比探究打量的眼神,如惡狼覓食般掃過全身,良宵懵了,別扭的動了動身,捂著湯婆子的手熱得出汗,“將軍,你瞧什麽呢?”

  宇文寂輕咳兩聲,避而不答,隻問:“去哪?”

  “昨日約嵐沁公主去逛街,約莫個把時辰便回來了,”良宵老老實實的說,“本來要去偏廳跟你說的,你這就回來了。”

  話裏話外的怪他回來早了。

  宇文寂冷冷的想,如以往一般,將身站在垂花門正中央,正好將那出口堵得嚴實。

  這架勢,良宵也明白了。

  將軍好似不喜歡她出府。每每欲言又止,也不說緣由,倒顯得她是去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然她今日隻是去探探嵐沁口風,若是嵐沁有意,她就硬著頭皮牽一回紅線,不光為了打壓母親,現今淩玥已嫁作他人婦,她二哥這婚事該操心操心,況且二哥瞧著也是動了心思的。

  良宵仰頭看看天色,今天也是大晴天,她知道將軍也是愛護她的身子,於是笑道:“日光微弱也是有,寒風刮過也隻是陣陣的。”

  她怎麽也料不到,將軍竟是問:“若是我不想你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