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喜怒無常
作者:一人魂      更新:2020-10-05 12:01      字數:3730
  但從 未有任何官員去彈劾或是參本這座宅子的主人是貪官汙吏,因為這座宅子裏住著兩人——內閣大學士以及殿閣大學士。

  那些看起來是骨梗忠臣的一群人,敢去惹一個高官,但是不敢同時惹了兩個高官,而且還是關係莫逆的兩個官員。

  朝中有個暗中禁令,官員之間不能勾肩搭背報團取暖,但勾結黨羽之罪名放不到這二人身上,因為這兩個人在很久以前就是師徒名分了。

  楊烈臣以及楚漢林。

  這座宅子不叫楊府或是楚府,而是大學士府,裏麵即是楊、楚師徒的住所,也是內閣、殿閣大學士的理事衙門,其中大小學士衙門官員五十餘名,家丁仆役丫鬟一百多人,即便如此,在這座宅子中也不覺得有多麽擁擠。

  清夏,滿園蓮花盛開,楊烈臣穿著便服坐在欄杆旁,從丫鬟手中不時的拿過餌料,有些心不在焉的喂著蓮花池塘中的魚兒。

  遠處的楚漢林見著此景,歎息一口,快步走向前,揮了揮手讓丫鬟們退下,他拿著餌料站在自己的學生旁邊。

  楊烈臣下意識向旁邊伸手,遲遲不見餌料遞過來,他頭也不回又縮回手,趴在欄杆上輕聲說道:“老師,你來了。”

  “又想她了?”

  楚漢林將手中餌料盡數拋入池塘,引得池中錦尾翻騰,極其壯觀,“你說這人呐,能像池中魚兒多好,什麽都不用想也什麽都不用愁,自由自在無憂無慮,還有人照顧看養,多好。”

  楊烈臣卻搖了搖頭,“無憂無慮才是真正的大憂大慮,它們在池中雖說很是歡愉,可它們這輩子就被困在這一隅之地,供人欣賞戲耍,何不是最大的悲哀。”

  “非也非也。”

  楚漢林側目看著這個悲從中來的學生,“眼界的高低才能定下世界的寬窄,你作為一個人,心中有天地,自然覺得天下廣闊,這一池春水不過是一隅天地,但是在魚兒眼中,這一池便是它們的天地,能在自己的天地中怡然自得,已是最大的歡樂了。”

  楊烈臣苦笑一聲,“大道理人人都懂,但是有情緒才能稱之為人。”

  “你這是說老師是在賣弄學問道理?”

  “學生不敢。”

  楚漢林嗬嗬笑了兩聲,“過去就讓他過去吧,總要向前看的,孰對孰錯已經沒了意義,如果真要問對錯,那隻能怪陛下放棄當時的渝州,如何都怪不到那人的頭上。”

  “可他明明有能力救下清蓮!一個相境高手,可以說是飛簷走壁武功絕倫了吧,他就眼睜睜看著清蓮自盡?為何不在那兩個西蜀賊人來之前,就直接雷厲風行的將其斬殺?”

  楚漢林長出口氣,他不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隻能平心靜氣的去寬慰,“我知道你心中有氣,可人家救與不救不是人家說的算,誰也沒料想清蓮會自盡……”

  “老師,你現在也幫著他說話了嗎?”

  楊烈臣轉頭,濃眉看向自己的恩師,眼神中盡是責怪之意。

  “我不是幫誰說話,我是想告訴你,兒女私仇不可上升到國事,不可以公謀私,你向陛下提出的建議我早有耳聞,你捫心自問,你那種建議對於國事有什麽好處?”

  “怎麽就沒有好處了?宋嶸在兩淮堅持不住了,我提出讓於有俊過去援助也在情理之中,畢竟兩淮才是真正的兵家必爭之地,西蜀不過是一隅之地罷了,何時打不行?如果兩淮再大敗一次,大周真的要國破家亡了,而且我聽得出來,陛下也有讓於有俊轉去兩淮對付李自真的念頭,我不過是添了一把火而已。”

  楚漢林緊握住欄杆,這個學生已經快要無藥可救了,他陷入自己的泥濘之中無法自拔,渝州戰事後他心中埋下的種子仇恨種子,已經長成了參天大樹。

  楚漢林微微搖頭,他總不能要去放棄這個學生,哪有做老師的人,在學生落下深淵之際不拉一把?沒有這樣的道理。

  “若是於有俊還在中州沒有發兵西蜀的時候,你可以這麽建議,但是他已經打到了綿州,箭已出弦,不可收回,否則必將前功盡棄,你知不知道,因為你這麽一個建議,西蜀戰場上會白白死多少人?這些人命在你眼中就是那般不堪嗎?”

  楊烈臣麵無表情,語氣冰冷道:“多少人命也換不回清蓮的命。”

  “癡兒!”

  楚漢林徹底惱羞成怒,“為官者,應為君分憂,為民請命,你這樣以公謀私,公報私仇,何以為官!你置天下百姓於何地,置西蜀郡的大周百姓於何地!”

  “那老師你與張丞相狼狽為奸,就是為官之道了?”

  楚漢林眼睛一瞪,這渾小子竟然說自己與張玄林狼狽為奸,他難道就不想想,自己是為了誰!若不是自己與張玄林的交易,他能坐到殿閣大學士之位?楚漢林花白頭發有些炸起的趨勢,他起伏著胸膛,顫抖著手指,指著楊烈臣說道:“你……再說一遍!”

  楊烈臣轉過頭去,閉口不言。

  楚漢林捂著胸口,“你是想把為師氣死才甘心!”

  “我並不是有意氣老師的,我隻是說出內心想法罷了,他於有俊害死我結發之妻,我與他不共戴天,稍後入京我會稟明陛下!”

  “我不是你老師!”

  楚漢林指著楊烈臣罵道:“若是於有俊真被調離西蜀,你我師徒緣分便到此為止了。”

  楊烈臣扭頭,撩起長袍彎腰下跪,拜了個大禮,“多謝楚學士這麽多年栽培,楊某不勝感激,此後道不同不相為謀,各自安好,此後若楚學士有用到楊某的地方,楊某必定肝腦塗地,以報大恩!”

  說罷,楊烈臣起身離去。

  楚漢林怔怔出神,隨後他苦笑著捶打著自己的胸膛。

  這原是一場有預謀的分道揚鑣。

  楚漢林發現他錯了,錯的離譜,他就不該踏入這池塘附近,就不該提及鄭清蓮,更不應該為於有俊發聲,但這都不算什麽,他最大錯特錯的地方,就是一次又一次的看好楊烈臣,處處提拔他,真的認為楊烈臣是忠義之士,為國之臣。

  楚漢林一直在欺騙他自己,現在也終於反應過來,他的學生楊烈臣,早就死在渝州戰場上了。

  “罷了!”

  楚漢林重重揮袖,麵帶淒楚的離去。

  追星樓自從建成後,許多大臣也都會在閑暇之餘去追星樓燒香祈福,頗有一些將追星樓當成青陽山的感覺。

  楚漢林離開學士府之後,兩袖清風的來到追星樓,不知道的大臣以為他是來上香祈禱,雖然對這個頂尖朝臣,而且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勾結黨羽的楚漢林心中有許多不滿,但是麵子上還是要過得去,紛紛向其打招呼點頭致意,可這位內閣大學士好像有些過於自視甚高了,不回應別人的禮貌問好就算了,還昂首闊步視若無物,當即就引發了不小的群情激奮。

  一些七八十歲的老臣舉著拐杖就要上前理論一番,不過都被自家年輕子弟給攔了下來,那些一隻腳入土的老頭子或許不在意,打了楚漢林也就打了,晾他楚漢林也不敢還手,就算還手反正自己已經在這世上活夠本了。可自家子弟不那麽認為,這要是得罪了陛下近臣,你們這些老頭子死了也就死了,最終苦的還是這些年輕人。

  不管周圍眾人如何不滿,楚漢林依舊我行我素的雙手攏在袖中昂首向前,絲毫不去理會他人用意,進了追星樓之後,幾個眼熟的小道童對著他點頭致意,一直沒有向那群大周高官還禮的楚漢林,卻向這幾個道童輕輕點頭。

  道童指了指樓上,“掌教還在老地方。”

  楚漢林謝過眾人,踱步走向台階,來到了那個奇異的隻有三堵牆的房間,王知客此時正坐在無牆那一麵,低頭看著來來往往的大周官員。

  王知客耳尖輕動,知曉有人造訪,他頭也不回的說道:“貧道算到你會來,隻是沒想到會這麽早。”

  楚漢林微微搖頭,走到老掌教身旁站立。

  天下人都知道王知客與明心僧人關係不好,但是卻不知道他有一個至交好友,那便是當朝內閣大學士楚漢林,唯一知道他倆關係的,僅有李如是一人。

  王知客指著追星樓下笑著說道:“來來往往千千官員,能為大周祈福者,又有幾何?貧道在高樓之上觀察了他們這麽久,有的人甚至恨不得一天都沉在追星樓中,跪在滿天神佛麵前祈禱他們保佑莫要東窗事發,他們可能不知道,認為皇宮之內的追星樓與青陽山相同,僅僅是祈福所用,大錯特錯。他們祈福用筆寫下的信件,都一封不落的送到了陛下桌前,現在誰是忠臣誰是逆臣,陛下心知肚明。”

  楚漢林神色有些驚訝,他突然回想起來,當初皇上說追星樓供百官祈福後,追星樓卻要祈福之人將祈福之言寫在紙上並且還要落款,原來就是為了看誰自己認罪。

  “一開始其實並未收到多少認罪之書,兩三年過去了,陛下遲遲沒有動靜,他們膽子又越發大了起來,不過膽子大了,忌憚的東西還在,祈福之書中逐漸就有了他們為所做之壞事祈禱,變成了罪狀。”

  楚漢林聽後也不得不佩服皇上的心機,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拿到官員罪證。

  王知客繼續道:“人一旦有了信仰,就會變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即使陛下不對他們出手,他們也怕自己遭了天譴,對了,你突然造訪追星樓所為何事?你可不像信奉神佛之人。”

  楚漢林輕聲道:“王老頭,被你說中了。”

  王知客故作不知,他不解的“哦”了一聲,“貧道說了什麽,讓楚學士看起來如此心如死灰?”

  楚漢林頗有些無奈,“名字中雖有烈臣二字,但天生反骨,此人能為了自己不念舊情,更不會真正做到‘烈臣’。”

  王知客冷哼一聲,揮袖側過身去不看楚漢林。

  “當初你與張玄林私會的時候,我就提醒過你,楊烈臣此人做個地方官員可以造福百姓,萬萬不能再往上爬,他心有私欲,權利越大,內心的陰暗就會放出來的越多!”

  楚漢林重重歎了口氣,“那時我對他還抱有希望,沒能聽進你的話,現在才知道原來我一直都不了解他,為時晚矣。”

  “當初給中州軍使絆子,拖著兵刃甲胄拖了半年之久,若不是宋嶸暗示之下,恐怕楊烈臣不會給中州軍發派這麽多行軍之物,這些你可都是看在眼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