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作者:龔心文      更新:2020-07-23 09:38      字數:5758
  逍遙峰上的弟子真得十分稀少, 生活也是真得十分逍遙。

  險峻的青山空落落的,隻有幾座小小的庭院。

  屋裏有圍著被子的暖桌,櫃子裏填滿著各式各樣好吃的點心。

  庭院裏的植被很恣意地四處生長, 落了滿地的葉子。穆雪從那裏飛奔而過, 一路留下踩碎了枯葉的哢滋聲。山上的春天來得比較晚,零星開著點點粉色的桃花和潔白的玉蘭, 帶著幾分野徑無人花自開的意趣。

  除了幾位外出遠遊的師兄之外, 整座山圇囤就這麽點人。不要說周圍的副峰,連主峰都住不滿。

  穆雪很快地熟悉了這裏的一切。

  苗師姐是一位典型的吃貨, 她所有的精力似乎都放在了倒騰好吃食物上。每一次從外麵回來都會帶來各種奇奇怪怪的吃食。

  “小雪,來。張記的臭豆腐,分你一點。”

  “啊,不要, 不要。”穆雪連連擺著小手。

  “小雪, 快來幫忙。今天抓到了蠱雕, 晚上吃。”

  “來了, 來了。”穆雪飛快地跟上去,半路上疑惑地問,“可是師姐,這個真的能吃嗎?”

  葉航舟是一位人緣很好的師兄, 十分善於交際, 基本每一個主峰上都有他鐵杆的兄弟。他的飛行法器是一片葉子, 自從穆雪來了之後,他自覺將穆雪劃歸為自己責任之內。時常用那片葉子載著穆雪在群山之間到處閑逛。

  “看到沒?這是我小師妹,如今我也是有師妹的人了。”

  “行了, 知道你小子不是你們峰最小的了。”

  “楊師兄,兄弟我有師妹了, 你怎麽也不拿出點東西,意思意思?”

  “你走開,你有了師妹,為什麽要我意思意思。”

  整座逍遙峰,就隻有那位高冷的付雲師兄對穆雪比較冷淡。有時候穆雪覺得這位師兄看自己的目光總帶著點莫名的疏離和戒備。不過她對此並不介意。

  別人不喜歡自己沒什麽,不可能每一個人都喜歡自己。何況,不疼不癢的,比這更大得多的惡意她都體驗過。

  師尊蘇行庭看起來儒雅俊逸,持重端方。但實際上性格十分開朗,不拘小節。弟子們都和他喜歡和他親近,也沒有過於拘束。全山隻有付雲恪守著正統的師徒禮儀,每日清晨一板一眼到書齋請安聽訓。

  拜師父後的一日,蘇行庭將穆雪喚到身邊,“我聽航舟說,你築基的那幾日,突然耳邊響起鍾聲?”

  穆雪這才想起自己曾經同葉航舟請教過此事。當時她也並不知道這事是小山造成的。

  仙魔兩界各為一方天地,彼此並無勾連之處。小山到底是耗了多少力氣,才能將一個人的生魂,從仙靈界這樣遙遠的地方,召喚到魔靈界去的?

  小山料想並不知道,現在的穆雪修為低下,元神離體出遊,又是去到那麽遙遠的地方,其實十分危險。

  穆雪張了張嘴,想和師父討教一個能夠隔絕外音,穩固神魂的術法或者法寶。

  如今的她既然已經轉世,就應該靜下心來,在這個安逸的仙靈界潛心修心,徹底斷了前塵往事才對。

  何況小山也長大了,自己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那話已經到了喉嚨口,滾了幾滾,卻始終沒說出來。

  眼前了出現那張總在自己麵前晃悠的笑臉。

  出現了那扶著門檻,死死盯著她的剪影。那時,即使背對著光,都能清楚地看見他的雙眸高興地亮起來。

  一旦師父一出手,可就真的再也見不著小山了。

  話在嘴邊滾了數次,終究還是又被她咽了回去。

  “就是,聽見了幾聲磬音,最近不曾再聽見了。”穆雪說。

  蘇行庭微微皺眉:“我查過你的靈脈,修行並沒有出過差錯,也不知此聲因何而來。此事可大可小,若是不意間觸發了佛門耳通,倒是你的機緣。但若是孽緣,那可就是一道劫難。”

  穆雪搖搖頭,“沒有啊,弟子沒覺得有任何地方不舒服。”

  “你還不知道劫難真正的意思。它未必就是一道雷,或是一次災病。它也有可能是來至於你身邊親近之人,來至於你自己內心渴求之欲。是以除了天劫,還有人劫,情劫之說。”

  穆雪心裏想,師父,這真是你多慮了。還真不是什麽人劫,情劫。就隻是我的小徒弟無意間搞出了點岔子而已。

  為了不讓師父多慮,她狗腿地給師父端了杯茶,又端了茶點,哄她師父開心。

  “沒事的,師尊,應該不是劫難才對。”

  師徒二人坐在逍遙峰的茶室中,敞開的門扉正對著野趣盎然的庭院,掛在屋簷下的紫藤花開了,風一吹,落下一大蓬的花瓣。

  蘇行庭手指轉著茶盞,抬眼望向落英繽紛的庭院:“小雪。師父字行庭,你可知這行庭二字取至於何處。”

  這道題大考的時候剛剛考過,穆雪會,很快回答:“《易》曰: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無咎。”

  蘇行庭微微點頭:“你我修行之人,若能意守心中靜篤,即便走過喧鬧的庭院,也可以如同在自家無人的院子中,閑逸散步一般。若是能達到這樣的境界,你也就不怕有什麽災禍了。”

  “師父觀你之修行,根基紮實,天賦絕佳。唯獨神魂總似隱隱不安。今日便傳你一套行庭心法,助你穩固神識,無咎無禍。望你好好修行,不可妄離本心。”

  穆雪點頭受教,

  至那日起,她打坐修行,先開內視之眼,安於黃庭之內,隻見那蒙蒙之竅,如混沌初分。

  她依師尊所授行庭心法,引靈氣在其中旋轉,仿效日月運行,寒暑交錯。心中默念口訣:“白虎東隱,青龍西潛。”每念一句,天地間的日月便從內而外,由小至大運轉一周,直至運轉三十六周天。

  其後再倒轉口訣:“青龍西潛,白虎東隱。”再將日月周天從外而內,逐漸減小,也運轉三十六周天。

  最開始的時候,她還需用心意控製。久而久之,漸漸不必刻意專注。黃庭之中,璿璣自行,如同日月天河,輪轉無窮無盡,天地周而複始,自成一方世界。

  這時候,元神端坐期內,凝而有形,意而有感。

  穆雪睜開雙目,看向窗外庭院內的一株桃花,心念一動,神識便同觸手一般伸出,桃樹開始搖擺,桃花簌簌如雨。

  人之元神藏於靈關之內,一生昏昏熟睡不得清醒。本來直到修得金丹境,證得我中我,方可以見得元神清明。

  但穆雪或因轉世的緣故,元神早已清明無礙,先前隻因體內靈氣稀薄,受靈力所限無力施展,甚至連一點外物都搬動不得,隻和陰魂無異。

  如今,得了開了黃庭,又得了這套行庭功法。元神早早端坐於黃庭之中,享日月之精,日漸不再那般縹緲無依,變得凝之有實,觸物能動了。

  她占了這個便宜,修為日益精進,體內靈氣於元神合一,施法之時,隻需心念一動,便可靈力外放,鎖定外物。不再需要先調心入靜,調動靈力,方才施術,實實便捷迅速了許多。

  穆雪收了功法,伸出腦袋,看庭院裏如雪一般的落英,想起了自己那個總是落雪的院子。

  自那一日匆匆一別,再也沒有聽見耳邊傳來那道磬音。

  不知道此刻的小山,在幹些什麽呢?

  浮罔城舊址的廢墟內,一個年輕的女子赤著雙腳,慌慌張張地飛奔在無人的荒街。她的四肢纖細,腰身柔韌,奔跑起來像是被猛獸追趕的一匹小鹿。柔弱而無依,任誰都可以肆意欺淩的獵物。

  幾個男人追了上來,抓住了這隻美麗的獵物。把她按在荒無一人的廢墟中。

  女子柔細的尖叫聲在荒街中回蕩,白皙的肌膚落在泥濘裏掙紮扭動,這樣的畫麵讓讓男人們更加興奮。

  “在這樣的地方,你喊破喉嚨也沒人會來。不如乖一點,讓自己少吃點苦。”男人喘著粗氣,卻沒有直奔主題,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一個身影從天而降,黑色鬥篷晃過。黑色的鐵拳疾如閃電,一拳一個將這些敗類的腦袋砸進了瓦礫中。幾抹鮮紅在荒地上塗開。幾乎隻花了一瞬之間,剛剛還十分靡靡香豔的場麵,被四處蔓延的血|漿所取代,成為了陳屍數具的恐怖之所。

  脫離了困境的女子拽著胸前的衣服呆坐在地上,幾乎反應不過來。

  而那個出手替她解圍的男人已經麵無表情地準備離開。

  “不,請等一下。”女子迅速爬行過去,匍匐在他的身前,“恩人,是你救了我。我不知道該怎麽感謝您?”

  她抬起柔弱的脖頸,雙眸秋波漣漪,似乎對眼前的男人充滿了仰慕和感激之情。

  她笑得很美,楚楚可憐。玲瓏有致的身軀和那牛奶一般的肌膚在破碎的衣襟下若隱若現。

  那樣的柔弱,動人,無枝可依,散發著屬於女性的獨特魅力。

  幾乎沒有一個男人能抵抗這樣誘惑。

  黑衣男子低頭看著地上的女人,“你不害怕?”

  女人愣了一下,立刻說道:“不,是您救了我,我又怎麽會害怕您。”

  “你要回報我?”

  女人的麵色羞紅了,輕輕握住自己的衣領,“當然,無論怎麽樣,我都要報答您的。”

  “那太好了。”一種僵硬古怪的聲音響起,

  一個茶杯大小的傀儡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它從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一個手推車,一把鏟子和一套掃帚,堆在那個女人的麵前。

  “既然你不害怕,又想回報我們。那就自己把這些屍體清理幹淨吧,省得我們麻煩。一定要注意哦,千萬不要留下任何血跡呢。”

  在它說話的時候,身披鬥篷的男子已經拔步離開了,小傀儡飛快追上去,爬過他的脊背,跳上肩頭。

  “是要清理幹淨些,萬一她回來了,看見這裏髒兮兮的,隻怕會不歡喜。”小傀儡在男子的肩頭嘀嘀咕咕說著話。

  那男人微微點頭,腳步不停地自去了。

  獨留下楚楚可憐,性感動人的女子呆坐在鮮血四濺的瓦礫中。

  “哈哈哈。”煙家的屋舍中,煙家大小姐煙淩哈哈大笑,“雷亮那個蠢貨幹出來的傻事吧?想用女人來誘惑岑千山,他是不是傻?”

  她年輕俊美的夫侍笑道:“那位‘多情山’若不是為穆大家癡守了上百年,也不至於被寫成話本的男主角。”

  煙淩枕著雙手,在躺椅上躺下來,歎了口氣,“是的呢,別的不提。在我們這個地界,是再找不出這樣專情的人了。”

  她又翻了一個身:“你覺不覺得,這個魔頭最近有些不太一樣了?”

  “什麽地方不一樣?”

  “怎麽說呢?”煙淩摸摸下巴,“從前他雖然很強,但總是死氣沉沉的,好像隨時都準備把自己的命給拚了。但最近我突然覺得他好像活了過來。你看這一次,他花了這麽多天的時間,準備的細密又周全,一點也不像從前的那個人。”

  “那不是更好嗎?”男人說道,“他重視一點,才可能給把我們煙家的事給辦好了呀?”

  “也是,明日就要出發前往東嶽神殿,希望這位母親花了這樣大代價請來的高手,不要讓我們失望才對。”

  落雪的庭院中,岑千山坐在門檻上,細細地擦拭一柄細長的長刀,那刀光淩冽,暗含一抹淡淡的紅芒,刀柄之上交錯著銀白的雪紋。顯然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好刀。

  小傀儡千機從門檻內蕩出來,“主人,都收拾好了呢。藥品,武器,護甲,□□……還有特製的機械傀儡。”

  岑千山點點頭,將長刀回鞘。

  “這是‘寒霜’吧?好久都沒用上了,幸好還沒把它給丟了。”它看著主人手中的長刀說話,“隻能依靠這樣普通的武器嗎?那也太危險了。”

  岑千山接過它遞來的包袱,檢查裏麵的行裝:“無妨,雖說靈力被壓製得極低,但真正的高階修士,還是有許多普通人所不具有的經驗和能力。隻要做好充分的準備,就沒什麽好畏懼的。”

  “主人真的不帶我去嗎?”千機繞在主人腿邊打轉,努力撒嬌爭取自己同行的權利,“可是千機從沒有離開過主人身邊,千機真的很想要一起去的。”

  岑千山看它一眼,用刀鞘點在它的鐵皮腦袋上,把它小小的身軀從台階上推了一個趔趄,“你去不了,你一進去就會動彈不得,乾坤袋也不能用,我還得背著你。”

  小傀儡十分擬人地用雙手捂住腦袋,從台階上爬回來,主人很少和它這樣玩鬧,它還覺得挺有趣。

  “主人,你最近好像有些不太一樣。”

  “嗯?”

  “話變得多了一些。出門前也耐心了很多,還給自己準備了藥物,讓我都覺得放心了不少。”小傀儡細細的胳膊按著自己的胸口,表示自己的放心,盡管那裏並不存在著和人類一樣的心髒。

  岑千山沉默著檢查著行裝,最後將皮質的背包束緊。

  “我……已經不是當年無能的孩童,是一個男人。從今以後,要由我來護著師尊。”他把背包被在身上,邁開長腿向門外走去,“如果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又有什麽資格說會守護她?”

  近日,在歸源宗最熱鬧的事,便是由宗門統一發布的一道任務。

  所有門派內的弟子,隻要願意報名,都可以組隊參與東嶽神殿的探索。

  這消息一發布,舉宗沸騰,走到哪裏,都聽見爭相討論這個新近開放了神道的古神遺址。葉航舟這樣的積極分子,早已作為先行者,進出神殿遺跡幾次了。

  這一日,穆雪坐在木質的回廊上,閑閑地歪靠著木質的小方幾,一麵讀著手中的《鍾呂傳道記》,一麵從小幾上的碟子裏抓果子吃。

  一身風塵仆仆的葉航舟突然跳了上來,在她的對麵盤腿坐下,伸手嘩啦在木幾上撒了一把晶瑩剔透的五色寶石。

  “神道上撿的,師妹拿著打小鳥玩吧。”

  “師兄回來了啊,辛苦了。”穆雪起身回屋端了一杯熱茶,顛顛地邁著小短腿,給葉航舟捧到麵前,“師兄先喝口水吧。”

  “唉,這就是有師妹的好處。”

  葉航舟接過茶杯,灌了一大口茶水,長籲一口氣。

  穆雪坐在小幾邊上,伸手玩那些寶石。這些石頭晶瑩剔透,純淨無暇。若是放到凡間,也算得上是價值連城的寶貝了。可惜的是,裏麵並沒有多少靈力。

  “好漂亮啊,謝謝師兄了。”穆雪說。

  “謝啥,這東西沒啥用,不過當你的玩具罷了。”葉航舟笑著說,“以前在山門裏,我覺得自己還算挺厲害的,這一回出去,才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師兄我去了這麽多次,還在神道的最外圈打轉,可是有人毫不費力,就當著我的麵摸到裏麵去了。”

  穆雪拿那些石頭對著太陽看,看見了光怪陸離的彩色世界,

  “神道上有些什麽呢?”她隨口地問著。

  “那裏……什麽都有。我還遇到了魔修。”葉航舟枕著胳膊看天空的浮雲,似乎在自言自語,“他們和傳說的不太一樣。和我們也差不多,有些很粗暴,有些倒也挺有意思。”

  “師兄遇到魔修了?宗門不是三番五次嚴令,要大家結伴而行,不能單獨行動,特別不能和魔修接觸嗎?”

  葉航舟撐起身,豎起一隻手指,“噓,別嚷嚷。我們這身在外麵,有時候不是情況特殊嘛。你小小年紀,學得那麽死板做甚?”

  苗紅兒正巧端著一盆熱騰騰的醬牛筋從廚房出來,

  “小雪,啊,張嘴。”她夾一塊香味濃鬱的牛筋喂進穆雪口中,“你還長個呢,多吃點這個。”

  隨後她在小幾上放下碗,卷起了袖子,

  “小葉回來了?聽說你在神道內連一個魔修都打不過。來,師姐陪你練練,提高提高。”

  “別,別,師姐。我肯定不是你對手啊。”葉航舟一聲哀嚎,被苗紅兒提下院子去。

  穆雪坐在回廊邊,吊著一雙小腳,捧著牛筋邊吃邊看一場單方麵受虐的切磋。

  東嶽神殿,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呢?她心中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