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奧拉著莉莉安的手臂，可憐的莉莉安因為中毒愈發的虛弱，沒跑兩步就已經快到極限了，她的腿像橡皮泥一樣軟了下來，被西恩拽著的那條手臂像是拉著風箏的線一樣緊繃著。

  她很痛苦，手臂，手心，腹部傳來的疼痛讓她連話都說不出來。

  迪奧停了下來，認命似的坐在了地上，望著紅磚瓦的煙囪上升起的灰蒙蒙的黑煙，他忽然想起了前兩年被人抓到王都的那天清晨，跪在教堂的青石板路上雙眼無神的神父。

  那個時候他的家鄉發生了瘟疫，成批的人死掉，就連一向以救人為己任的醫生霍華德先生也死在了自己的診所裏。

  剩下的人紛紛進了教堂跟神父告罪，以祈求寬恕。

  可是死神並沒有饒恕他們，就連教堂的神職人員也在其內，每天都在死人，堆積如山的屍體被隨意的扔到城外的火化坑，城裏到處都飄著焦黑的味道。

  如果說命運教會了迪奧什麽的話，那絕不是什麽‘無論身處什麽樣的絕境，都要掙紮著努力活下去’。而是‘所有人都會死，包括我自己。’

  他們停下的小巷兩側出現了四個麵色不善的身影，他們手上拿著小刀鐵鏈，望著迪奧與莉莉安，嘴角如同往常一樣噙著殘忍的笑容。

  迪奧將莉莉安摟進懷裏，想盡可能的再多給她一些溫暖。

  “迪奧哥哥，為什麽不一個人逃跑呢？這樣你就能活下去了。”

  “上次傑克也是這麽對我說的，明明偷東西的人是我，可是我活下來了，他卻死掉了。”

  “你不用傷心內疚，你為我們做的已經夠多了。”

  “莉莉安，你錯了，我沒有傷心，也沒有內疚，我隻是不想……一個人活著，那樣太難過了。”

  “婕琳娜，怎麽了？”

  一個身穿棕灰色西裝的男人在有煤車經過的岔路口，刻意壓低了一下自己的帽簷，他的臉上戴著一個油畫麵具，身旁站著的是一個身穿黑白色女仆裝的少女。

  “沃爾茲先生…”

  少女的淡漠的神色很少見的閃躲了一下。

  “你的眼神告訴我你接下來會說謊，是嗎？”

  婕琳娜很誠實的點了點頭。

  沃爾茲當然知道自己的女仆要去做什麽，從剛才他們經過這個路口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不遠處的突發狀況。

  幾個五大三粗的流氓圍住了兩個孩子。

  沃爾茲並沒有威風凜凜的站在高處在救與不救之間抉擇，他隻是作為一個普通人，喪失了勇氣下意識的想要逃避。

  而他那個看起來對什麽事情都可以冷酷無情的女仆，卻不知道被觸動了哪根神經，居然停了下來，一副不能置之不理的模樣。

  “這件事對你來說很重要，甚至值得讓你在我麵前說謊，對嗎？”

  “是的，沃爾茲先生。”

  冷靜下來啊！小姐姐，他們手上都拿著武器，你一個人上去拚很吃虧的。

  “對不起，沃爾茲先生，我知道為了外人動用布尼維爾莊園的力量是一種沒有必要的浪費，但是這一次請當做是我的私人請求，在後麵的工作中，我會用自己的行動補償的。”

  “作為布尼維爾莊園未來的主人，我拒絕你的請求，因為我覺得為了這種事情讓你身陷險境很愚蠢。但是作為沃爾茲，你的朋友，我沒有權利幹涉你的選擇，我能做的隻是盡可能的讓你看起來安全一點。”

  沃爾茲脫下了自己的外套，他的衣服都是采用特殊材質製作，上麵有很多煉金術的合成品，甚至真的能實現冬暖夏涼，時刻都讓人處於舒適環境的效果，而且還可以防刮，一般的刀具根本就無法對它造成損傷。

  因為這句話有些意味不明，婕琳娜有些疑惑的抬起頭，卻被一雙比她要寬厚很多的臂膀披上了衣服。

  “去吧，如果是一定要做的事情，越快越好。”

  其實他更想說的是，打不過趁早跑，千萬別為了救人把自己搭進去，而且還要跑的越快越好，就是不知道婕琳娜能不能悟透他的意思了。

  “感謝您的仁慈。”

  婕琳娜在些許的失神後，裹緊了身上的西裝，微微彎腰行禮。

  隨後沃爾茲便看見了十分戲劇性的一幕，宛如前世西方製作精良的科幻電影一樣。

  婕琳娜的眼角忽然就像碎裂的地表一樣龜裂出了細小的爬紋，顏色跟熔漿一樣呈暗紅色，這些爬紋將那一塊皮膚分裂成了幾塊不規則的鱗片狀區域。

  尼格爾的契約之力，霍根大陸上最能代表武力的一種象征。

  在紋路出現的那一刹那，婕琳娜向前衝刺的移動軌跡就開始變得十分具有藝術性了，她的身後發梢滿是烈焰的餘燼，星屑般碎裂在半空中。

  她高高躍起的身姿並沒有誇張到快捷如閃電，卻也像是一隻輕巧的蝴蝶竄的一下飛過了花叢，十分的流暢，流動的紋路為這一切增添了一分機械般的質感。

  在沃爾茲對她的擔心還沒有完全放下的時候，人群之中便傳來了撕心裂肺的慘叫。

  一個混混的身影出現在了五米以上的高空，飛過了街麵，然後重重的倒插在了另一頭的煤山之中。

  而其餘的幾個人就像是被隨意丟棄的垃圾一般撞向了周圍的牆壁，清脆的骨骼碎裂聲讓沃爾茲的額頭滲出了一絲冷汗。

  太殘暴了！

  你跟我講這是暗殺係畢業的？

  自婕琳娜出現的那一刻起，迪奧的眼睛就沒有從她的身上離開過，這是最原始的弱者對強者的崇拜，在她施展了壓倒性的力量將混混們扔出去的時候，迪奧甚至下意識的想為她歡呼，但當他的目光轉移到懷中呼吸急促的莉莉安時，激動的心又一下子沉了下去。

  婕琳娜抬起了纖細的手臂，眼角的紋路冒著微弱的蒸汽。

  “放過我，我們都是迫不得已，遵照馬修大人的命令行事，我不想死…”

  婕琳娜慢慢的收緊了虎口，骨骼碰撞的聲音響了起來，被她舉起的那個人嘴角溢出了鮮血，咕嚕著早已說不出話來，雙腿無力的在半空中抽搐著。

  當肩膀上傳來熟悉的觸感時，她的手掌終於鬆開了，眼角的紋路逐漸消散，望著周圍七零八落的軀體，有片刻的失神，最終低下了腦袋。

  “抱歉，沃爾茲先生。”

  她也意識到自己做過頭了。

  估計要不了十分鍾，負責管理這條街道的警署人員就會來了，這並不符合他一向低調的作風。

  而且第一天出門就惹了這樣的麻煩，也隻能說…老倒黴蛋了。

  沃爾茲看著她一副自責內疚的模樣，歎了一口氣，又不忍心繼續責怪。

  “先把你要辦的事情辦完吧，對我來說，這還算不上麻煩。”

  沃爾茲拿出了懷表，他的上班時間差不多快到了，剩下的事情全權交給婕琳娜應該是沒問題的。

  更重要的是，在剛才發生的事情中他認識到了十分重要的一點，如果摒棄婕琳娜女性的身份，那麽她絕對是一個強大到輪不到自己操心的角色。

  “尊敬的沃爾茲先生，懇請您聽聽我的訴求。”

  在沃爾茲剛準備離開的時候，身後傳來了小男孩的聲音。

  不得不說，這個孩子真的很勇敢，即便剛才被那麽多大人圍住，他的臉上都沒出現過恐懼的表情。

  婕琳娜皺了皺眉頭說：“小鬼，你有什麽要求可以跟我說，沃爾茲先生的時間很寶貴。”

  迪奧搖了搖頭說：“不，雖然你救了我，但是你救不了莉莉安，她中毒了，皮格斯說除非找到王宮裏的醫生，不然她活不過今天。”

  沃爾茲本來不準備理睬他的，但是無奈的是，他聽到了皮格斯這個名字，這是他的老板，也就是說這個孩子很有可能把自己遇到的麻煩帶進了他工作的地方，而且從這個孩子篤定的語氣中，甚至還存在一種可能性，那就是他認識自己。

  “讓你失望了，我並沒有那樣的本事，可以請得動王宮裏的醫生，在這個國家除非女王親自下令，不然沒有人能要求他們做什麽。”

  “沃爾茲先生，像您這樣尊貴的身份，對一個孩子撒謊真的合適嗎？”

  迪奧苦笑著，那是被逼到了絕境的表情。

  “你認識我？”

  沃爾茲的內心絲毫沒有觸動，因為他知道，他要以西恩·布魯赫的身份來麵對這個問題，然後，憐憫會付出很大的代價。

  “我知道您在皮格斯的小店工作，我看見了，您某次摘下麵具的情景，您有一雙紅色的眼睛，我聽說在這個國家，隻有皇室的成員才有紅色的眼睛……”

  沃爾茲聞言慢慢的摘下了麵具，露出了英俊白皙的臉和赤紅色的眼眸，這張油畫麵具的眼部其實有一張透明的過濾網，是傳統的占卜家經常使用的一種工具，類似於萬花筒，可以改變瞳孔的顏色。

  “西恩少爺。”

  在沃爾茲露出眼睛的同時，婕琳娜的身軀微微顫了一下，下意識的喊出了他的名字。

  “西恩…難道您就是布魯赫最年輕的男爵西恩·布魯赫大人嗎？”

  迪奧張大了嘴巴，他也沒有想到自己遇到了一個傳奇人物。

  西恩有些無奈的望了婕琳娜一眼，這一次他在她眼中並沒有看見任何愧疚的神色，隻看到了懇求。

  ……這個女人是故意的。

  其實他摘下麵具是想確認一下，這個小孩到底認不認識自己，亦或者跟自己有什麽瓜葛，畢竟他喪失了一部分記憶，凡事都要慎重起見。

  雖然婕琳娜的表現在他的意料之外，但從結果上看，這個孩子隻是聽說過西恩·布魯赫這個名字，在這之前，並沒有見過他本人。

  “我會嚐試著幫你解決你遇到的麻煩，不過我的身份有點特殊，除了每周一次的晚宴以外，其餘的時間沒有召見不能隨意出入王城。”

  迪奧聞言神色一黯，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你先不要灰心，你很幸運，今天晚上我正好要進入王城，在這之前，先把你的朋友帶到皮格斯那裏吧。”

  見到迪奧還有些困惑，西恩接著說：“他既然說你的朋友活不過今天，那他肯定也有辦法保證你的朋友在今天過去之前不會死去，明白了嗎？”

  這就是皮格斯說話的藝術，即便是想要見死不救，他也不會讓自己的良心受到一點兒譴責。

  西恩對自己的判斷很自信，因為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懂人心了。

  “起來吧，你應該還能動，我看的出來，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樣。”

  西恩走到了角落處的垃圾桶旁邊，那裏正座靠著一個被婕琳娜甩飛撞到牆壁後落下的人，他穿著灰色的夾克背心和緊身褲，是洛麗塔男裝好幾年前的款式，而且因為洗的次數有點多，夾克上麵的毛皮都有些被磨掉了。

  他的半張臉都好像剛從血水裏泡過，鮮血是從高聳的發際線處流下的，皮膚灰黃的嘴角處還有一抹殷紅。

  在西恩說完以後他還是一動不動，儼然是一副重傷昏迷，不知死活的模樣。

  “非要我說出來嗎？說實話，你這傷口的確做得挺逼真的。”

  這個人乍一看，的確是一副進氣多，出氣少，馬上就要不久於人世的模樣，可是他撞的是背！就算腦殼撞破了那也該是後腦勺流血，整活居然整到了天靈蓋上，如果馬虎一點的話，沒準還真讓這個小機靈鬼蒙混過關了。

  此刻婕琳娜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眼神多了些許冰冷。

  “婕琳娜，因為你的原因，這位先生受了這麽重的傷，你要負責到底，減輕他的痛苦，這次幫他停止呼吸吧。”

  聽到這句話以後那個人眼睛猛然瞪大，然後身體像是條件反射一樣猛地彈了一下，離開了垃圾桶。

  “不不不，尊敬的男爵大人，我其實並沒有受傷，我隻是想……哦，對了，為您表演個雜技。”

  他有一雙細長的眼睛，說話的時候會露出一排參差不齊的黃牙，門牙處還缺了一角，他裂開嘴討笑的時候就像是看到了獵物的喪屍，十分滲人。

  西恩被逗笑了，微微搖頭後神色一轉，冷漠的望著那個人說：“我不管你們有什麽目的，從今天開始，這兩個孩子就是布尼維爾莊園的客人，轉告你的朋友，如果不肯放棄的話那就來伯爵莊園，我的女仆長泡的茶絕對會讓他滿意，記住了嗎？”

  “當然，如果是您邀請他的做客的話，相信他一定會很高興的，我這就回去，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那個男人邊說話邊往後退，因為是倒著走路，撞到了不少的東西，中途還跌倒了幾次，他的額頭滿是汗水，臉上還掛著讓人頭皮發麻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