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三兩肉的價值
作者:千裏握兵符      更新:2020-07-01 03:56      字數:3459
  伊振被趕出了上九裏,還被發配到礦區工作,就隻能回原來的奴隸窩棚落腳。

  林綻薇用流雲車把他帶過了宗祠盤道,就立刻飛走了。她擅自做主丟了青藤雅舍,需要趕緊回去向母親解釋。

  臨走時她拿出了一袋食物,又收走了伊振的乾坤袋,因為裏麵的東西都是父親遺物,暫時拿回去安頓。

  伊振無所謂,他把缺角銅錢拿繩拴了掛在脖子上,《大食秘術》藏在懷裏,從林玄聲手裏奪來的短劍藏在袖子裏,再加上懷裏抱著的十斤肉脯,就是他全部家當了。

  在宗祠下麵不遠處,有許多人夾道擺攤。

  他們看見流雲車飛來,全都站了起來,舉著手裏的物件,期待林綻薇照顧生意。

  結果林大小姐心情不佳,直接把他們當作空氣忽視了。

  流雲車飛走之後,伊振回頭望了望雲霧繚繞的上九裏,很放肆地吐了口痰:“呸!凡是從我這裏奪走的,老子早晚都要奪回來,凡是你們強加給我的,來日必將加倍奉還!”

  他大搖大擺地走向山下,那片黑乎乎的屋脊最遠處,就是賤民和奴隸生活的區域。

  那些擺攤的人卻都湊了上來,圍著伊振左看右看上下打量。

  看伊振的一身破破爛爛的穿著,就知道他是個下等奴的身份,還是一個過得很糟糕的奴隸。

  所以他們好奇奴隸為什麽有資格坐流雲車?大家都看見他從林大小姐手上接過來的袋子,更好奇裏麵是什麽樣的恩賜。

  伊振這段時間獨處憋壞了,初見這麽多普通人有些親切,盡管他們擋了自己的路,還七嘴八舌嘰嘰喳喳問個不休,他仍然笑吟吟地走著,隻是不想解答那些問題罷了。

  那些攤販看他沒生氣,又急於得道答案,便膽大起來,伸手去摸索和拉扯伊振懷中的布袋。

  伊振這才變了臉:“走開走開,別擋道!”

  他力氣大,可對方人多,推搡了幾下都沒尋出一條路來。

  人群之外,一個穿綢緞衣服的瘦高個突然大聲喊了句:“我認出來了,他是那個逃跑的奴隸!”

  “沒錯,就是他!”他身邊馬上就有搖紙扇的人附和:“祭祀大典那天我見過他!”

  一聽說是逃跑被抓回來的,圍著伊振的攤販立刻轟然四散,如避蛇蠍。

  哪怕這奴隸是林大小姐送出來的,應該已經洗脫了罪名,他們仍然不敢與他接近,以免被人扣上一個妄圖逃跑的罪名。

  伊振撇了撇嘴:“都是些勢利眼,什麽玩意兒啊!”

  沒有了惱人的攤販圍堵,他眼前的街道豁然開朗。

  主街兩邊的屋舍層次分明,越靠近宗祠盤道的越高檔,沿街往下,從青磚黑瓦的深宅大院,逐漸變成了小門小戶的土坯小房,再往後就是極度簡陋的窩棚了。

  同時,越往後,夾道擺攤的人也越懶散,有的見到伊振連眼皮都懶得抬一抬了。

  伊振對他們報以同情,這些人看似自由安逸,實則飽受欺淩,活著也隻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下九裏有兩個階層,一個自稱是庶民百姓;另一個是奴隸階層。

  奴隸分上中下三等,下等奴種田挖礦幹苦力,中等奴放牧和粗加工,上等奴都是工頭管理者。

  庶民階層也分三等,分別是仆臣、商賈、工匠攤販。

  仆臣是給修士服務的人,替上九裏修士辦事,權力大;

  商賈是壟斷商品流通的人,一共有九大家庭,最初都是撞大運生出了優秀孩子,參加宗祠選拔進了上九裏的,被賜改性林。他們的原生家庭也跟著繁榮起來,男女老少出門時臉上都掛著“上麵有人”的驕傲。

  工匠是攤販和小手工業者,他們掌握一門手藝,從府庫中獲取各種各樣的原材料,加工成生活用品之後賣給別人,換得銀錢財富維持生活。

  本來工匠攤販們也有結婚生子的權利,他們的孩子也可以參加宗祠選拔,不過因為飽受商賈的盤剝欺淩,很難出頭了。

  離宗祠越遠的工匠攤販,被壓製得越厲害,他們的生存狀態甚至還比不上上等奴隸。

  在道路盡頭一個賣麻布的攤位前,伊振停了下來。

  他早上和林正日鬥法,衣衫褲腿都爛成布條了,現在想買幾尺麻布做條褲子。

  然而那擺攤的男人蔫頭耷腦的,對他的詢問沒有回應。

  別看他窮的隻有一匹布可賣,但麵對下等奴的傲氣還是很足的。

  下等奴來問價的多了,卻從來沒買過,因為他們根本沒有銀錢,買東西隻能以物換物,可這些奴隸一般隻有省吃儉用攢下來的糠團,即便是過得最不如意的工匠,也不稀罕下等奴的東西啊。

  伊振找回了熟悉的感覺,過去三年裏一直被人鄙視的感覺,他甩了甩頭,暗罵自己是個賤骨頭,遭人嫌棄還覺得很舒適。

  不過與剛才被“蒼蠅”圍著的感覺相比,這種無人問津敬而遠之的狀態,確實要好一點。

  伊振從布袋裏掏出一長條肉脯,想了想又掰成兩半,拿其中一半遞過去:“我要這匹布!”

  “嘶……”

  攤主吸了一口起,順便咽下口水。

  這種高檔肉脯可是進貢給上九裏的稀罕貨,他們下九裏的賤民一輩子都不一定能吃到幾次,平日裏解饞隻能抓老鼠吃,就算是這樣,十天半月能吃到一塊肉都算好的了。

  這一塊肉大約二三兩重,論價值確實可以換他一匹粗麻布了。

  然而他家裏米缸見底,都等著賣了布換糧食呢,這麽一小塊肉,根本不夠一家老小填飽肚子啊!

  他手都伸到一半了,想了想還是拒絕:“不賣,隻換糧食!”

  伊振輕笑:“怪不得你活成這般窮困!拿我這塊肉去換糧食,不更容易嗎?”

  男人撓了撓頭,終於轉過彎來,這可是緊俏貨,賣糧的人不一定需要布,但一定喜歡肉。

  他把整匹麻布推給伊振,雙手鄭重其事地接下塊肉脯,歡天喜地地朝著宗祠方向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偷偷吮吸手指的油。

  伊振抱著布匹和肉脯心情舒暢,他今非昔比了,再也不是以前那個任人揉捏橫遭白眼的軟柿子。

  剛才他大搖大擺走在主街上,接受兩邊路人的目光注視,竟有一種衣錦還鄉的暢快感,興奮得笑容都隱藏不住了。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

  他大步流星一路高歌,很快走到石板路的盡頭,那裏有一片窩棚。

  清一色的低矮的草棚子,被泥濘的道路相連,周圍堆疊著枯枝爛葉,一些生活垃圾和便溺之物隨處可見,散發出難聞的氣味。

  和前麵熱鬧的街市相比,這裏死一般的寂靜,因為大部分奴隸都下地勞作了,就算偶爾剩下幾個也是體弱多病近乎等死的。

  他對這裏的環境並不抵觸,都是努力活著的窮苦人,誰看不起誰呢?

  他走到自己原來住的那處窩棚,一推門卻發現從裏麵閂住了。

  “有人在?朱喻還是陸鳴?”

  伊振心裏很高興,把草繩拴著的兩片木門拍得搖搖欲墜:“開門開門,本大爺回來了!”

  一個蒼老的女人聲音傳來:“誰啊?咳咳,別拍了,門要倒了……”

  伊振愣了,這窩棚一向是他們哥仨居住,什麽時候換了人?

  門開了,一個頭發花白,皺紋如千溝萬壑的老太太,佝僂著身體顫巍巍地開了門。

  “廿婆婆?你怎麽在這裏?”

  “喲,這不是小伊嘛!聽說你不是跑了嗎?怎麽了這是,快進來快進來,別被人看見!”

  老太婆誤以為伊振無處可躲逃難回來了,壓低了聲把他迎了進去。

  “婆婆,我……”

  “噓噓,小伊啊,餓了吧?婆婆還藏了一個糠團,我給你拿去!吃飽了快走吧,工頭一會兒就回來了……“

  伊振哭笑不得,趕緊拉住她解釋,自己不是通緝犯,前麵的事情都過去了,他是正常回來的。

  “喲喲喲,你看,還是被人抓回來了吧?不是婆婆我說你啊,這囚籠接天入地,根本無路可逃的!”

  老太太打量著伊振破破爛爛的衣衫,搖著頭自顧自地走到窗前,嘴裏絮絮叨叨說著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之類的話。

  伊振掃了眼窩棚裏麵,裏麵的布置還是老樣子,正中央是一個火塘,幾塊燒得漆黑的石頭墊起的簡陋火灶上,擺著一個燒黑的鍋子。旁邊是一垛柴草和一方矮桌,桌上有些淩亂的廚具。

  圍著火塘是一圈床鋪,木架子床上鋪著幹草,沒有褥墊床單,人們就直接睡在幹草上。

  老太太坐在唯一的小窗戶前,膝頭放上一個針線簸籮,挑揀著裏麵的針頭線腦。

  “廿婆婆,朱喻和陸鳴呢?”

  “他倆出工幹活去了,前陣子重新厘定了供奉賦稅,工頭天不亮就來砸門,催命喲!”

  老太太湊著陽光穿針認線,畢竟是年歲大了老眼昏花,總是很難成功。

  伊振把食物袋子掛在火塘上麵的鉤子上,布匹豎著立在牆根,這才順勢坐在她身邊,幫忙把針線認上。

  老太太卻讓他把衣服脫下來,給他補一補那些破洞。

  伊振笑了:“不用補了,我剛買了一匹布,足夠我們哥仨各做幾套新衣裳了。”

  老太太看他指著的整匹麻布,驚訝地露出光禿禿的牙床。

  她在這奴隸窩棚裏,靠給大家縫補、漿洗、燒飯等雜活勉強糊口,已經做了60年了,還頭一次見奴隸能弄來整匹麻布的。

  她稀罕地抱起布匹,粗糙的手指撫摸著麻布上的紋路,有點愛不釋手:“來,量量尺寸,婆婆現在就給你做一身新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