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無臉(1)
作者:影少三千      更新:2020-06-28 12:03      字數:3374
  日薄西山,霞光傾斜。

  此時的玄武門仍未修築完成,仍有許多工匠趁白晝未消抓緊修砌城門。

  距離玄武門不遠的街邊,有一座小小的破敗屋舍。屋頂殘破,地板坑坑窪窪,糊紙也大多呈泥漿狀凝於門窗上。

  院內荒草茫茫,長滿各樣花草,尤其迎春開得正旺。

  “哈哈,袁兄的庭院著實別具一格。”隨意半躺在走廊邊的男子名叫湯鼎,乃是開國大將湯和的長子,年紀輕輕已是軍都僉事。

  被他稱作袁兄的男子端坐,他頭戴網巾,嘴角帶著絲笑意:“隻是借了它們的承諾而已,不值一提。”

  “它們?”湯鼎不解。

  “花信風。”

  湯鼎不解眨眼:“可是二十四番花信風?咱聽過卻不知來曆。”

  “節氣古來有之,由小寒到穀雨八個節氣,共二十四候花信風。一候風來,一種花開。”袁浩撈起茶杯一飲而盡。

  “嘶…立春後,迎春花開也是因為花信風?”湯鼎見袁浩喝茶,拽起酒葫蘆痛飲兩口。

  “花與風,人與天地,都一樣。”袁浩站起眯眼看向院門處。

  湯鼎也伸頭看去,院門處一個孩童正倔強跪在門檻前的石板上。

  “這孩兒今日也來跪著了”湯鼎問道道。

  袁浩冷看,略帶不悅坐下:“任他跪著,累了倦了自會離開。”

  湯鼎笑著打趣:“這孩兒一連跪了數月,若暴斃於門前不是沾染了晦氣?”

  “拜師去陰陽學司、僧道司,來我這作甚。”袁浩無情,“便是死在門前化了惡鬼,我也隻管滅了。”

  湯鼎重又半躺,搖頭歎氣:“你這家夥,當真冷血無情啊。”

  袁浩不做聲,再又飲茶,他冷血模樣無不彰顯其心性圓滿,外物無法撼動。

  “這孩兒父母雙亡,白天幫著修築城牆、城門,晚上便來你這跪著,實在可憐。”湯鼎一笑飲酒,數月如此,於心不忍,這才出言相助。

  他側目窺探袁浩,隻見他麵無表情,皮膚慘白,目光深邃的望著迎春花,似乎思考著什麽。

  “袁兄在想什麽?”湯鼎問道。

  “隻是想到舊事和故人,一時失神罷了。”袁浩回過神,轉而問道,“近來應天府可有什麽怪聞,你說與我聽。”

  提到怪事,湯鼎頓時來了興致:“前些日子,刑部尚書周楨碰上怪事,一連半個月都不得安生。僧道司的道士、僧人用盡辦法也未找到問題根源。”

  “後來如何?”袁浩問道。

  湯鼎抓一把地板盤中的甜餅咀嚼著:“他隻得去求誠意伯劉大人幫他瞧瞧。”

  袁浩心中也是一笑,也隻在他這裏湯鼎敢大放厥詞,其他處如此議論被拱衛司聽去,傳入太祖耳中,恐也連累湯大人。(注解:拱衛司是錦衣衛的前身,是監視王公大臣的機構。)

  這位誠意伯劉大人,正是劉基,也是尋常百姓口中的劉伯溫。

  “劉大人幫他了?”袁浩接著問道。

  “嗯,劉大人從尚書大人家中尋出一隻豕大小的老鼠,這鼠輩口吐人言,更是要找周大人尋仇。”

  豕便是豬的意思,朱為國姓,音與豬同,故而豬一律念做豕。若錯念被有心人聽去,報官收監秋後問斬也是常有的事。

  “豕鼠倒也識相,劉大人好聲相勸,也不再糾纏直接離開了。”湯鼎喝酒,口中吐出哈氣,“嘶…立春後竟也如此寒冷,進屋吧。”

  袁浩皺眉,隨後衝屋內走出一位身穿淡鵝黃百褶裙的女子,這女子端著炭盆放在兩人周圍,又取了炭火燃起。炭盆四周,溫暖許多。

  “這是?”湯鼎從未見過如此動人窈窕的女人,一時竟著了迷。

  袁浩一笑,倒也想通了。那老鼠分明是劉大人所飼的妖物,故意在周楨麵前演一出戲,為的是拉攏刑部尚書與李善長一鬥吧?

  朝中黨羽權謀之事,他從不關心,再飲茶。

  “她是迎春,使神罷了。”袁浩隨口說道。

  湯鼎扼腕歎息,竟又是使神,心中的追求之意便生生滅了。

  袁浩一人獨住,身邊時常有不同的使神照顧起居,這些使神有男有女,各個生的俊朗動人。

  “使神與式神有何區別?”袁浩問道,他聽聞海的那邊有一位名叫安倍晴明的陰陽師,擅長陰陽術,更有式神十二神將相助,解決了倭國許多鬼怪之事。

  “唐朝傳入日本的陰陽道演變而來的禦靈之術,與靈體締結契約,禦為己用,喚作式神。”袁浩冷言不屑,“而我天朝正統禦靈之法無需契約,呼而役之,喚作使神。”

  “即便如此,那位晴明先生仍然與十二式神…”湯鼎詫異。

  “旁門左道,若我沒猜錯,那位晴明先生用的是正統的天朝禦靈之法。”提到晴明即便再不服倭國的陰陽道,袁浩仍然敬佩無比,彈丸之地有如此天才,著實讓人欽佩。

  “隻可惜,這位先生已經是百餘年前的人了。”湯鼎感歎,即便如此能人,也終究難逃一死。

  聽到湯鼎的話,袁浩也不由歎息,不死的人就如同不會凋謝的花朵一般,這樣的花朵已經不是真正的花朵了…

  “皇宮中也發生了一件怪事。”湯鼎繼續說道。

  “願聞。”

  湯鼎四處張望,確定無人後貼著袁浩的耳朵說道:“宮中盛傳鬧鬼之事,弄的人心惶惶。不斷有宮女在東西六宮看到無臉的女人站在牆頭吹奏玉簫。”

  “……”袁浩臉色大變莫非是她?

  “隻要看到無臉女人,且聽見蕭聲,便會抽搐暈厥,更有許多宮女雙目因此失明。”湯鼎繼續說道,“甚至連馬皇後身邊的貼身宮女也因此發了瘋,後此事傳入太祖耳中。”

  “禮部、僧道司沒有解決此事?”袁浩不解。

  湯鼎再次看向四周:“此事太祖下令不可對外說起,內裏禮部、僧道司都已瞧過,就連劉大人也去看過,實在找不出原因。”

  “內廷之事不可外傳,又無法解決,著實有趣。”袁浩麵帶笑意,他已經猜到此事是何人所為。

  “開始這無臉女人隻出現在東西六宮,後來變本加厲奉天殿、文樓、武樓、乾清宮、坤寧宮皆可看到其身影出沒,即便太祖下令不可說,仍然有小道消息悄悄傳開。”湯鼎小聲說著,同時更是四處緊張張望。

  “哈哈哈,你膽兒倒也不小,說不得還要告訴我。”袁浩哈哈大笑。

  湯鼎連忙張望捂住袁浩的嘴,焦急道:“聲音小些,被旁人聽去便是有違聖旨的死罪!”

  “主上,禮部侍郎世家寶從玄武門邊正往這趕來。”迎春行禮告知袁浩。

  “世家寶?這家夥來幹嘛。”湯鼎頓時焦急:“我且躲開,免得他胡亂進言,惹了太祖的猜忌。”

  “他是有求於我,你不必躲藏。”

  袁浩站起身直直的望著院門,迎春將走廊上的茶杯、餐食全部撤走。

  這時候一輛馬車在院門前停下,侍郎世家寶從馬車上下來,當他看到一孩童凍僵跪在門口,不由皺眉。

  他從院門進入,四周雜草、枯枝茫茫,幾乎無下腳之地,唯獨迎春花開得正盛。

  “袁先生可是居於此處?”他身邊的小廝喊道。

  袁浩如此站著,不論對方如何詢問,就是不說一句話。

  “袁先生,是劉大人托我們帶話過來,請您入宮相助。”世家寶鐵青著臉說道,他堂堂侍郎大人竟然要對平民好言好語說話。

  “宮中發生何事,如此著急找我。”袁浩冷冷問道。

  聽到袁浩的聲音,世家寶連忙走到走廊,四處張望小聲說道:“皇後身邊的貼身宮女暴斃,皇後也陷入昏迷。”

  “內廷秘事與我無關,我為何出手相助?”袁浩冷冷笑道。

  對方立刻憤怒瞪眼,對著皇宮方向行禮:“此乃皇命,不可違。”

  袁浩不喜受人差遣,原想好好刁難侍郎一番,想到那無臉女人是自己的故人,生生忍了脾性。他實在想不通,那女人為何會無故出現在皇宮。

  “湯鼎隨我一同去吧。”袁浩隨口說道。

  世家寶這才發現,自己麵前竟然還站著湯大人的長子,明明近在咫尺,適才為何沒看見?

  望著他狐疑的表情,湯鼎捂嘴一笑,他豈能不知,剛才是袁浩施了障眼法。

  小廝示意先行,袁浩帶著淡淡笑意跟著世家寶往馬車去了。

  “請…袁先生收我為徒……”還未到門邊,那跪在地上幾乎凍僵的孩童艱難的說道。

  “這孩子……”世家寶看向袁浩。

  袁浩懶得看他的慘樣,繼續走向馬車。

  “袁兄,這都跪了數月了,收下吧…”湯鼎替他求情。

  袁浩不悅:“要跪便繼續跪著,你以為如此誠意能打動我?即便你死在門口,我也不會收你為徒。”

  “袁先生…”孩童咬牙說道。他衣不蔽體,滿身傷痕,模樣可憐。

  “我們走!”袁浩冷眼看他,跟著世家寶上了馬車。

  湯鼎也無奈上車,這時候那孩童終於堅持不住凍暈在門前。

  “這…”一旁的小廝也嚇了一跳,三人麵麵相覷看向袁浩。

  袁浩沒好氣的望著三人,隨手扔下一快寫滿篆文的木板:“三日內將篆文刻滿圍牆,我便允許你去裏屋跪著!”

  “……”

  聽到袁浩聲音,其餘三人不由驚感,世間竟然有如此冷血無情之人。

  月色中,馬車向著皇宮方向行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