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他不過十步開外，大樓出入口，百瓦白織燈下，斂眉而立的，可不就是那天那位饒舌的少年？

  少年身形高而略單薄，臉上的神色卻犀利。即使隔著厚重的夜色，也絲毫不妨礙他接受到來自他的怒意。

  那怒意靜默無聲，卻來得洶湧。連他，都忍不住身體一寒。

  少年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仿佛要把他刻錄到他的骨子裏。以至於，他輕輕拍打莫顏後背的手不由一頓。

  就在他以為他要朝他衝殺過來時，少年忽然轉身，朝另一個方向離去。

  一種難以言說的輕鬆，微微從心中漾開。

  要是上一次邂逅尚不知少年是誰，今晚，他算是徹底知道了。

  不過，知道之後，他卻是不怕的。不僅不怕，還多了一絲不為人知且不便為外人道的別樣成就感。那位少年愛慕他看上的女孩，權當佐證他一向引以為傲的眼光吧。

  文豪微微一笑，轉身攬著莫顏朝停車的方向走去。

  黑暗中，一直隱忍的章哥從廊柱側露出半個身子。他交替握著拳頭，骨頭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作為多年保鏢加忘年交的他，無疑分毫不差地感受到了王承佑的心意。現在還不是時候，早晚有一天，那個竟然先於承佑一步將莫顏攬在懷裏的人，會連本帶利將代價吐出來！

  章哥朝暗色中身影狠瞥一眼，跟上王承佑的步伐。

  已經是深夜點。

  王承佑一言不發坐在車後座。

  司機是父親的司機。

  尚不知自己是否有戴罪立功機會的章哥隻有開車尾隨在後的資格。

  在父親的司機之前，另有一輛汽車開路。

  三輛車疾馳在夜深人靜的城市裏，很快抵達臻園。

  與父親王宸通過電話的王承佑，執意要等莫顏離開警局之後再離開。公正的問詢之下，警方已經通過問詢技巧得出結論，莫顏的供詞真實無可疑點，斷然不是綁架知情人。

  車停車庫。王承佑通過電梯直抵二樓。他知道父母均在客廳等他，可是，他一點開口說話的念頭也沒有。

  他隻想閉上眼睛。盡快度過這一夜……

  刷牙。

  脫衣。

  淋浴。

  水線從蓬蓬頭噴出，他站在如雨水柱下，任由水順著頭發流淌、淋漓滴下，眼淚終於可以放縱地衝出眼眶了。

  那個人把手放在她肩上。

  那個人把她攬在懷裏。

  那個人用手拍打她的後背。

  ……

  王承佑捂著胸口，慢慢蹲了下去。

  心如刀絞。

  這，就是愛情中的妒嫉嗎？

  不行！

  王承佑忍痛站起身，揚手拍在了淋浴控製開關上。

  坐以待斃，可不是他的風格。

  他直接把電話打給了一個父親控製不到的人。

  “莫顏。”他開口。因為心痛難忍，有些呼吸不穩。

  對方嗷地叫了起來：“是的，她叫莫顏！我原諒你了，不追究你深夜騷擾我的責任了！”

  “給你一個‘湯文豪’的姓名線索，今晚務必找到莫顏！”

  “這是我的拿手好戲。您就請好吧。”對方哈哈大笑，豪邁得不像個孩子。

  就在王承佑略感欣慰之際，忽聽耳邊笑聲一頓：“那個，可不可以請那位哥哥先幫我把反鎖的門打開？拜托你順便跟他說一聲，由於他2個小時沒給我開門，我繼小便滿一瓶啤酒瓶、兩隻馬克杯後，大便在床上了。”

  王承佑：“？！”

  不顧少年未完的聒噪，王承佑結束通話。

  如果王承佑沒猜錯的話，章哥這時候應該還在自家一樓展開自我檢討。從口頭到書麵。他麵臨的，恐怕比莫顏在警句麵臨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王承佑抽了條大浴巾，胡亂擦了擦，裹上出了浴室。

  2分鍾後，他躺在床上，手腳放得工工整整。

  他問自己：最壞的結果是什麽呢？所謂最壞的結果於他意味著什麽嗎？既然不意味任何，那就寬心入睡吧。

  唯有第二天精神飽滿地起床，才可能被允許上學。

  也唯有如此，才可以盡快見到莫顏。

  想通這一點，王承佑伸手關掉台燈。

  臥室頓時被黑色吞沒。

  ……我是王承佑放下執念的分割線……

  “他睡了？”王宸問張媽。

  張嗎擦著眼淚兒點頭：“門縫裏看過了，洗漱之後熄燈睡了。”

  “他就這樣睡了？”米芝一時難以接受。重大事件刺激得她睡意全無。相比徐府經曆的數日煎熬，他們所經曆的，可謂“短平快”。

  可“短平快”隻是外人眼中的，她怕是沒有個三五年，不能從心悸中緩過來了。

  按照她的想法，她和丈夫都允許他重返警局錄筆錄了，而且，那位小女孩也如他所願放出去了，他怎麽也應該和等了他大半夜的父母說說貼心話吧？

  他們想安慰他，就算他不需要，也應該反過來安慰一下他們吧？

  就這樣獨自去睡了？

  “要不要請心理醫生來跟他談一談，聽說有那個什麽，叫創傷後應激障礙什麽的。”

  聽著米芝的自言自語，王宸一時有些跑神兒。創傷後應激障礙麽？那玩意兒跟他兒子渾身不搭界好不好。他兒子這般情緒低落，有個更廣為人知的詞匯描述——失戀。

  想到這兒，老父親露出謎之微笑。

  “瞧你兩隻眼睛快腫成紅桃兒了。我猜明早太陽升起，你走出臥室，看到活蹦亂跳、精力充沛的兒子，直懷疑今晚經曆的一切隻是一場噩夢。我們也去睡吧。吉人自有天相。咱們做父母的，操心也要學會適可而止。”

  王宸站起身，拉米芝起來。

  眸光一轉，落到了垂手立在對麵的小章同學，柔情立即轉為厲色：“反省不深刻，你就等著提前解約吧。”

  “是。”章哥兩腳並立，就差敬禮了。

  所以，反省深刻點，還能繼續履約？

  一直眉頭緊鎖、神色深沉嚴峻的章哥忍不住嘴角綻放一絲笑意。

  進了臥室套房，米芝有些不滿，目光流轉，全是哀怨：“全是因為小章自我放縱，才闖下今天這簍子。你怎麽還要繼續顧他當佑兒的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