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胡子
作者:寧溪南      更新:2020-06-28 01:32      字數:2569
  很快,秋收到了。

  今年夏天太陽太足,地裏有點兒欠產,隊裏好像是沒完成上麵的任務。

  隊裏沒完成任務,社員的工分就受影響,大部分社員都欠了糧。日子更不好過了。

  秋收一過,家家戶戶急忙忙的進山,地裏不出就隻能靠山上了,都希望能多找點東西,要不冬天就不好過,要餓肚子。

  張景義也挎著筐拿著鐮刀跟著張萬禮張萬智上了山。

  說起來也邪門,張景義一上山就能碰到長蟲,好在有過救張家大嫂的那次,她現在也不怕這東西,遇到了就砍死完事。張家兄弟不吃這東西,都是扔豬圈裏喂了豬。

  等天涼下來,大地一片枯黃,樹葉紛飛的時候,沙場搬了。

  劉照豐跟著汽車把工具家什搬到法台磚瓦窯,認了地方,今年就算結束了,等明年開春天暖了再上工。

  回到家裏的劉照豐也沒閑著,換下了張景義,天天跟著張萬禮兄弟上山,揀野菜打野果,砍樹棵子,打柴禾,完全是個能頂梁的勞動力了。

  劉照豐天天進山,劉金榮上下學沒有人接了,隻能自己趟河回來。

  不過還有小白狗。小白狗已經大了,能出院子了,早上把劉金榮送到學校,它自己跑哪玩去,晚上再到學校把劉金榮接著,一人一狗回家。

  鍾家兄弟每天還是和劉金榮拌著嘴,卻也做著伴。

  如果不是山上的野草漸漸枯黃,漫山遍野落葉紛飛,如果不是南風轉北,天氣漸涼,那麽時間在這裏就是凝固的,你甚至感覺不到它的流走。

  下小雪的時候,這個四麵大山的溝溝裏已經一片荒涼,除了半山上黑森森的鬆林,整個田野裏一片空曠,什麽都沒有了,隻有嚴重瘦身的小河靜靜的從大地上緩緩流過,等待著靜止的到來。

  下了雪,就要開始上山打柴了。

  這會兒野草已經沒了,枯枝已經幹了,樹葉已經消失,正是打柴的好時候。

  劉金榮家分到的柴山在南溝再往南,過了水井,跨過小河,順著山道一直走,繞著山腳往南往東,一直走到最裏麵的山窪頂頭,再順著山梁爬上去。

  從河邊到裏麵這一片的地形,就和女人身上的某器官的示意圖一模一樣,連著那兩條彎曲的輸卵管。

  張家的柴山就在左側輸卵管的弧邊那裏。

  過了河就沒有人家了,山道也不是正經的路,隻是拉柴砍樹硬走出來的坡道,道麵上全是碎石和草根。

  夏天的時候,這邊全部會被一人高的野草雜蒿遮蓋住,根本沒法子走人,更沒法上山。隻有農忙過後,山上的秋果下來了,大人才背著口袋提著鐮刀,把自己包裹的密密實實的過來。

  劉金榮要上學,所以雖然想去,卻沒有時間跟著去上山。她主要是想坐那架拉柴的爬犁。

  張萬禮和張萬智用綁腿把褲角紮好紮緊,背上洋槍,帶著鐮刀斧頭,麻繩和鋸子,拖著爬犁,讓劉照豐捧著餑餑坐在爬犁上,就這麽拖著上了山。

  打柴不是一次,也不是一天,而是要把來年下雪之前需要的柴打夠。小半個冬天一家人都要頂著北風踩著沒膝的積雪到山上去和枯藤老樹戰鬥。

  等到劉金榮放了寒假的時候,家裏東側院子口已經壘起了一垛高高的新柴垛,像個小房子一樣。

  冬天要燒炕,每天不停的燒,這是取暖的唯一的辦法。所以冬天需要大量的劈柴。

  張萬禮每天早晨起來就在院子西頭,掄著那把一米多長握把的斧子劈樹幹。先把拽回來的樹用鋸子鋸成一米多長的段,然後再劈成六到八瓣。

  劉金榮就遠遠的蹲在邊上看著,感覺大爺好有力氣,好威武,能把大斧子掄得帶起風,兩三下柴就分開了。

  閑的時候,大爺會把劉金榮扛在肩上出去溜達,或者去給她買兩塊糖。不出去的時候,就會拿什麽來給她編些小東西。

  大爺的手很巧,什麽都會編,幾片篾子,兩根山藤,在他手裏沒一會兒就變成了好看的形狀,動物或者是一個可以拿著玩的小東西。

  隔幾天,大爺就會穿上靰鞡,戴著狗皮帽子,背著洋槍進山去。然後就會拎著幾隻兔子野雞或者什麽回來,家裏就能吃上幾天好的,或者多一小罐子葷油。

  雪特別大的時候,大爺就帶著劉金榮在院子裏捕鳥。支一個大扁筐,綁一根長長的細繩,把繩子從窗上的貓洞裏穿進來,爺倆隔著窗子守著,眼看著小鳥走到扁筐下麵去了就把繩子一拉。

  “扣著了扣著了。”劉金榮總會驚叫著推開門跑出去,大爺就跟在後麵笑著慢慢出來,看著她手忙腳亂的也拿不出筐裏的小鳥。

  家裏其實也不富足,糧份兒也隻是能勉強糊弄飽,但劉金榮生活的很快樂。

  張景義是個沒有主見的,也沒什麽主意,孩子開心就好,還有什麽指望呢?看著他們慢慢長大,能吃飽能穿暖也就挺好。每天院裏院外,水井灶台,雞鵝豬狗,這就是她現在生活的全部。

  “媽,媽,有錢。”劉金榮拿著一個黑布口袋跑進屋子。

  張景義在縫衣服,扭頭看過來問:“什麽錢?”

  張萬禮站起來伸出手:“給我。”

  劉金榮把從院子大門裏麵撿來的黑布口袋交給大爺。

  張萬禮打開口袋的綁繩,從裏麵拿出十塊錢,皺了皺眉頭,看向張萬智。

  張萬智看著大哥手上那十塊錢發呆。

  胡子來了。

  胡子就是山匪,靠搶劫勒索生活。

  張萬禮看了看瞪著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劉金榮,又看了看手上的錢。

  第二天,張萬智起來就開始擦那兩杆洋槍,仔細的把槍膛清幹淨,裝上火藥,倒好槍砂,用牛皮紙封了口輕輕用釺子頂實,在狗頭上裝上火帽,然後放在炕邊。

  張萬禮找了個空麵口袋,裝了大半袋苞米,又包了幾塊鹹菜,裝了點葷油,把凍在外麵的一點兒肉拿下來,想了想,拿刀切下三分之一,放到了西屋的吊筐裏。

  下午天刹黑的時候,張萬禮就讓劉照豐和劉金榮吃了飯,讓張景義帶著他們到西屋炕上去,關好了門。

  然後他又刷鍋引火,做了一鍋飯,重新燉了一鍋酸菜,燙了一壺酒,拿到屋裏擺到炕桌上。

  等天黑透了,外麵傳來響聲,有人說話,夾著馬嘶。不一會兒人就進了院子。

  來人有三個,戴著狗皮帽子穿著棉大衣,胡子拉茬的。

  張萬禮站在房門口,說:“來啦?進屋吃口熱的。”

  三個人也沒客氣,進了屋大馬金刀的盤到炕上,倒了酒開始吃飯。

  張萬智抱著洋槍就坐在北炕裏。

  張萬禮坐在炕沿上陪著三個男人:“現在不景氣,今年地裏欠產,家家都不夠吃,都欠著隊上的糧呐。家裏也沒有什麽好的,就是這麽糊弄著。

  爺們幾個湊和著吃飽,完了好歹拿點兒回去,不至於空跑一趟。現在家裏不比往常了,有了女人和孩子,大人能將就,孩子要長身子,爺們幾個擔待點。”

  把頭的斜眼看了看張萬禮,掃了一眼抱著洋槍坐在北炕的張萬智,眨著眼睛想了想,點了點頭,仰頭幹了一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