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靜水觀魚動(正文完)
作者:森小然      更新:2020-06-27 16:37      字數:4483
  原本大家以為餘東隻是太累了,直到他們看到餘東臉色青紫,呼吸困難,才慌了神,以最快的速度把他送到了醫院。

  吸了氧之後,餘東的狀況好了許多,掙紮著想爬起來的時候,被醫生攔住了:“你先躺下,不要亂動,有些話我必須要對你說。”

  靜水頓時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從目前的狀況來看,你的心髒問題很大,必須要進行手術。”

  “就不能保守治療嗎?還有幾個月就是奧運會了。”

  “奧運會重要還是命重要?”醫生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求求你了,奧運會四年才一次,大家都盼望著我能再拿冠軍,我不想讓他們失望。”

  “可萬一發生了什麽意外,後果你擔得起嗎?”

  “我自己承擔。”餘東的聲音裏沒有一絲遲疑。

  “好吧,不過你奧運會結束後務必要做手術,並且不能再遊下去了。”

  “好,我答應你。”

  醫生還想說點什麽,卻硬生生地止住了,他向隊醫招了招手,和他商量保守治療的方案去了,隻剩下靜水和餘東麵對麵坐著。

  靜水的眼裏閃著些許淚花:“哥哥,你這麽做,真的值得嗎?”

  餘東笑了,伸出手摸了摸靜水的頭:“以後回想起來,你就會覺得值得。”

  之後的幾個月裏,全隊提心吊膽地觀察著餘東的狀況,一有不對就立刻采取措施,萬幸的是沒有出什麽特別大的意外,就這麽有驚無險地熬到了奧運會。

  裏約的條件差得令人發指,隊員們無處抱怨,隻能忍氣吞聲地入住,說服自己盡快適應環境。

  很快就到了第一個比賽日的決賽。

  偌大的遊泳館裏此時座無虛席、人聲鼎沸。

  許多人舉著橫幅,虎視眈眈地盯著運動員專屬的出口,似乎能把牆鑿穿。

  而此時餘東正倚靠在牆壁上,呼吸著空氣中濕熱的味道,身上出了一層冷汗,浸透了薄薄的運動服,寂靜之中,能聽到心髒爆裂的巨響,一下,又一下。

  許多人不知道的是,他以第五名的成績進入決賽,不是放水,而是真的遊不動了。

  在預賽的時候,他就感覺有隻手在抓著心髒,一下,又一下,傳來陣陣絞痛,到最後已經完全沒有力氣,都是靠毅力撐下來的。

  可大家還期待著他能重回巔峰,他又怎麽忍心讓大家失望呢?

  一陣叫喊聲把他拉回了現實,是工作人員在提醒他,該上場了。

  餘東強打起精神,走出了那個出口,朝觀眾席揮手致意。

  人群瘋狂地尖叫起來,似乎要把所有的熱情都在今天燃燒殆盡。

  簡單地打完招呼之後,餘東徑直朝第二泳道走去,脫下了身上的運動服、運動褲、運動鞋,擰開了一瓶水澆在頭上。

  水的涼意刺激著皮膚,讓他稍微清醒了一點。

  一聲尖銳的哨聲劃破了空氣,餘東站上了出發台,雙手抓著邊沿,手指發白。

  “Take your mark.”低沉的男聲響起,再是一聲沉悶的出發信號,他的身體順勢彈入了水中,岸上的人群瞬間沸騰起來,但很快就陷入了沉寂,隻有水環抱著他。

  餘東逼迫自己調整呼吸,吸氣,吐氣,再順勢做出劃水動作,四百是一個持久戰,一定要有足夠的耐心。

  前麵半程他還能應付得過來,緊緊尾隨著前麵的對手邁克爾,可以依靠他產生的波浪省點力氣。但越遊到後麵,他越感覺到自己像個許久沒有上潤滑油的鐵皮人,每一個動作都格外的僵硬。即使是稍稍抬一下胳膊,都要花費極大的力氣,酸疼感在全身蔓延了開來。

  猛然間,旁邊泳道的邁克爾產生的水花濺到了他的臉上、泳鏡上,使他有那麽一瞬間的窒息感。心髒像個超負荷的機器躁動不安地跳著,似乎隨時都要炸裂開來。

  他知道岸上的人一定希望他加快速度,緊跟在邁克爾後麵,可是他實在是太累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邁克爾消失在他的視野裏。

  接下來的動作似乎隻是機械地重複,完全是靠殘存的一點意念支撐下來的,如果沒有這點意念,他可能早就沉到池底了。

  快點啊,餘東,你不是很厲害的嗎?衝一衝啊。他在心裏這麽對自己說道,可是卻使不上一點勁。

  終點好像海市蜃樓般遙不可及,餘東都不確定自己能不能遊完全程,沒準還沒到終點,他已經先倒下了。

  還有一百米,天啊,這麽遠。

  加油加油,堅持一會兒,還有五十米。

  老天啊,怎麽還沒到。

  最後的幾米,餘東感覺視線一片模糊,顫巍巍地用手觸了壁之後險些沉下去,又趕快浮上來。

  心髒說不出的難受,這種快死的感覺他已經很久沒經曆過了。

  不抱希望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成績,第四,比他想象中的要好一點,他已經盡力了。

  餘東上了岸,感覺自己像遊魂一般,渾身都是輕飄飄的,簡單地向觀眾打了個招呼之後就趕快走向休息室,他迫切地需要休息。

  “天哪,哥哥,你的臉色怎麽這麽差?”正準備上場比100蛙的靜水看到餘東的這副模樣嚇呆了,叫來了隊醫,讓他躺下來吸氧。

  餘東雖然難受得要死,但不想影響靜水接下來的比賽:“我沒事,你快去比賽吧。”

  “好,那我走了,哥哥你好好休息。”靜水若無其事地說完了這句話,走出了一段距離之後,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又趕快用手抹掉。

  說不影響是不可能的,靜水雖然努力把餘東從腦袋裏轟出去,但他總在某個時候悄無聲息地鑽進來,讓她的劃水也有些亂了節奏,最終她還是與獎牌擦肩而過。

  當天所有的比賽結束後,餘東和教練進行了一場激烈的論戰,教練堅持要他退賽,誰知餘東倔得像頭牛一樣,一定要把200米自由泳的比賽比完,靜水從來沒見到哥哥爭得這麽麵紅耳赤過。

  最終教練敗下陣來,以無比沉痛的心情同意餘東繼續參賽。

  讓人欣慰的是,對於昨天的那場比賽,觀眾都給予了極大的寬容,沒有謾罵,清一色地叫他不要難過,好好休息。

  餘東格外動容,再次走上賽場的時候,他已經什麽都不怕了,就算是今天死在這裏,他也沒有遺憾了。

  熟悉的發令聲響起,他像魚一樣擁抱著水,他生來就是為水而生的,水就是他的生命。

  為了防止自己後程乏力,餘東在前程保留了一些體力,但又告誡自己咬住對手,絕對不能掉隊。

  超負荷的運動量讓身體接近崩潰的邊緣,他又一次感到了呼吸困難,剛把臉埋在水下,就急著想再吸一口氣,好像一個快要溺水的人再不斷掙紮。

  最後的衝刺階段,餘東咬咬牙,把打腿的頻率加到了最大。

  意識已經陷入了遊離的狀態,隻有心髒的陣痛提醒他還活著,眼前忽然閃過一些與朋友在一起的零星片段,恍若夢境。

  最後的一場比賽,他絕不能讓自己留遺憾,他要帶著所有人的夢想,完成比賽!

  餘東操縱著疲憊的身軀,一下一下地劃著水,浪花親吻著他的臉頰,減輕了些許疼痛。

  手結結實實地碰到了池壁,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他與水的緣分,就此告一段落。

  拜托,求你給我個好結果吧。他在心裏祈禱著。

  屏幕上更新了成績,餘東一眼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三名,雖然離觀眾的期望還是差了一點,但至少能站上領獎台。

  突如其來的一陣眩暈感襲來,餘東慌忙用手扶著頭,才讓自己不至於暈過去。

  實際上他連站都站不穩了,可是還是要強撐著參加頒獎儀式。

  眼前的觀眾都變為了模糊一片,泛著白光,結束了領獎之後,餘東跌跌撞撞地走著,感覺世界天旋地轉。

  終於他還是支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靜水嚇得麵如土色,發瘋似地叫喊,讓隊醫趕快給餘東做搶救。

  隊醫眼疾手快,給餘東做了心肺複蘇,又及時插上了氧氣管。

  看著陷入昏迷的餘東,靜水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哥哥真的付出了太多太多,甚至差點沒命了。

  而一旁的隊醫等人正在緊急地商討解決方案。

  “必須得提前回去做手術了。”隊醫的語氣不容置疑。

  “可是飛機這麽多個小時,他能扛得住嗎?”

  “難道要讓裏約的庸醫把他醫死嗎?”

  大家不說話了。

  “我們會隨時在一旁看著的,保證安全送達。”

  餘東的意識稍微清醒了一點,緩緩睜開了眼睛,虛弱地問道:“現在就要走?”

  “當然了,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麽鬼樣子了。”賀指導這麽好脾氣的人也忍不住罵人了。

  餘東有些擔憂地轉向靜水:“我不在,你一個人要照顧好自己。”

  “都什麽時候了,還是擔心你自己吧。”靜水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有什麽好哭的,我保證活蹦亂跳地出現在你麵前。”餘東伸出手,想幫靜水擦眼淚。

  “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餘東伸出手,勾住了靜水的小拇指。

  靜水因為還有200蛙的比賽,隻能眼睜睜地送走了餘東,繼續備戰。

  一股信念在她心中燃燒,這次比賽,她不要隻拿一枚獎牌了,要拿就拿金牌,她要把這個作為禮物送給哥哥。

  身體隨著波浪有節奏地一起一伏,靜水用手一層一層地撥開水麵,在水中快速地前進。

  這幾年黛比占領了蛙泳的江山,她幾次挑戰都失敗了,但又有什麽關係呢?失敗了就再來,最後堅持到底的人就成為了另一個傳奇。

  現在她與黛比已經無線接近了,靜水鉚足了勁,大幅度地劃水,試圖超越,但黛比也不肯給她機會,把頻率又加了上去。

  靜水毫不畏懼,繼續把速度加快,兩人就這麽僵持不下。

  耗到最後,黛比先累了,速度慢了下來。

  現在泳池就變成她一個人的舞台了!

  喜悅衝上了靜水的大腦,她已經忘記了疲倦,繼續加速,向著終點,向著她的第一個奧運冠軍遊去。

  人群都沸騰了,要知道蛙泳長期以來被歐美和日本選手霸占,很少有中國選手能成功突圍。

  靜水模仿餘東,砸擊了一下水麵,讓所有的笑容都盡情地釋放。

  領獎的時候,黛比友好地和她擁抱了一下:“餘東看到一定會很開心的。”

  一直繃住不哭的靜水在此時終於繃不住了,看著眼前金燦燦的獎牌,她笑中帶淚,哥哥,你看到了嗎?要趕快好起來。

  結束了所有的比賽,靜水馬不停蹄地趕回了北京,正好趕上餘東的手術。

  暮色漸漸暗沉,靜水把頭埋進膝蓋裏,一刻也不想動,她最怕的就是像電視劇裏看到的那樣,醫生出來說我們已經盡力了。

  好在醫生出來的時候是麵帶笑容的:“手術很成功。”

  餘東手術完了之後又在重症監護室呆了幾天才轉入普通病房,兩人終於能見麵了。

  靜水什麽話也說不出來,緊緊抱住了餘東。

  餘東卻把她的頭扳過來,在她的嘴唇上親了一下。

  靜水笑了,調皮地說:“哥哥,你才剛好,心髒承受不了。”

  “哎喲哎喲,我的心髒好痛。”餘東倒也很配合地演了起來。

  病房裏充滿了笑聲。

  餘東恢複得很快,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靜水攙著他下去散步。

  樓下有不少老人扶著自己的老伴在散步,場麵一片溫馨。

  “感覺我們好像老夫老妻在散步啊。”靜水看著遠方,遐想道。

  餘東的內心被觸動了一下,他轉過頭來,十二分認真地看著靜水:“靜水,以後的生活我們都一起過吧。”

  “你這算是求婚嗎?”

  “算是吧。”

  “好啊。”

  “你就不覺得這個求婚太草率了嗎?”

  “我們之間還要講什麽形式嗎?”

  “可是有時候還是要講一些形式的。”餘東神秘地笑了,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盒子打開來,裏麵的戒指閃閃發光。

  靜水又驚又喜:“你什麽時候藏的?”

  “你猜。”餘東跪了下來,陽光照亮了他澄澈的眼睛,“嫁給我吧。”

  “我的答案還用說嗎?我願意。”靜水看著那枚戒指,嘴角的幸福蕩漾開來。

  人生的路很長,他們還有很多時間,所以慢慢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