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態度嘛。

  餘東等出了采訪區之後，立刻黑了張臉，把毛巾甩在肩膀上，悶聲不響地走回了省隊所在的陣營。

  趙岩也不知道該怎麽勸他，隻好尷尬無比地跟在他後麵。

  看著餘東臉上分明寫著幾個大字“別惹老子”，隊友們都停止了嬉笑打鬧，乖乖閉嘴，一時間氣壓降到了極點。

  這個時候也隻有一個人能勸得動他了。

  靜水遞了瓶水過去，看著餘東耷拉的眼瞼，忍俊不禁：“師兄，還生氣呢？”

  餘東像個鬧脾氣的小毛頭一樣不說話。

  “反正師兄你都能進國家隊了，以後有的是時間打敗徐明哲。現在你還沒進國家隊就隻和他差這麽點了，那以後享受了國家隊的資源後就更不得了了。”

  這話餘東愛聽。但他的氣還沒有完全消，臉還是繃著的，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不知為什麽，看他這樣，靜水忽然很想笑，但笑到了一半就止住了。

  雖然哥哥輸了徐明哲，但能在全國冠軍賽上拿到前三，國家隊遲早會把他要去。

  省隊到國家隊，就是隔著銀河的距離，有多少人倒在了這條路上。以前靜水還能自信地說，哥哥，我一定會去找你的。而現在，她卻有點膽怯了，這麽簡單的幾個字一個也說不出口。

  “你怎麽了？”餘東好不容易把心裏的那口氣壓下去了，回頭就發現小師妹情緒低落。

  “沒什麽，隻是有點緊張而已。”

  “沒什麽好緊張的，半決賽好好比，能拚進決賽就拚進決賽，拚不進還有的是機會。”

  “嗯。”靜水病懨懨地說道。

  “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師兄你就別擔心了。”靜水態度強硬。

  餘東還想問點什麽，被靜水的眼神堵了回去。

  檢完錄後就是漫長的等待，靜水正無聊地玩著手指遊戲時，感覺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映入眼簾的是陸冉笑吟吟的臉：“我記得我好像見過你。”

  “對，在全國青少年遊泳比賽的時候見過。”靜水不明白她的來意，因此表現得十分警惕。

  “你叫什麽名字？”

  “張靜水。”

  “我叫陸冉，現在是國家隊隊員，我想問問你有考慮過加入國家隊嗎？”

  “現在談這個還太早。”

  “一點都不早，有實力的人注定要往高處走。”

  “你到底想說什麽？”

  “沒什麽。”陸冉攤了攤手，“隻是期待能和你多比幾場。”

  看對方沒有惡意，靜水鬆了口氣：“你高估我的實力了。”

  “我的直覺可是很準的。”她揚著頭，額前的劉海隨著節奏歡快地跳了起來。

  靜水不知道該怎麽回報這位姐姐的信任，隻能虛心地點頭，想著接下來的比賽該怎麽比。

  工作人員的叫喊聲及時地給她救了場，靜水甩甩腦袋，把所有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清理出去。

  預賽的時候她就明白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一點首先表現在身高上。她現在十三歲，一米六幾的個子在同齡人當中已經是遙遙領先，可在這樣的全國比賽中，一米七一米八的一抓一大把，她在裏麵絲毫不起眼，幸虧底子好，才擠進了半決賽。

  可人生就是不斷挑戰自己的過程，現在她有了更大的野心，就是進決賽。

  她在一道，陸冉在四道，可又有什麽關係呢？臨場發揮才是最重要的。

  出發聲她已經不知道聽了幾遍，所以身體自動進入了備戰狀態。

  又是一聲短促而刺耳的鳴笛，靜水一頭紮入水中，與水來了個親密接觸。

  她以前並不喜歡先發製人，但這次餘東叫她放開了去遊，她便破例先遊了出來。

  水擦著她的皮膚流過，冰涼的觸感刺激著她的身體，讓她的興奮又上了一個度。

  前四十米，靜水都處於領先的位置。

  但陸冉畢竟不是省油的燈，五十米快結束的時候，就悄無聲息地超了上來。

  前麵衝得太快，靜水感覺到了空氣在極速地燃燒，肺部火辣辣的疼痛，可“決賽”這兩個字一直在召喚著她。是啊，如果第一次參加冠軍賽就能進決賽，將是莫大的榮耀。

  又有兩位選手相繼超過了她。靜水之前估算過，她們倆的身高都接近一米八，所以劃水時效遠遠優於她，她必須加快頻率才能趕上。

  她像一條水蛇那樣竄上竄下，恨不得把畢生的氣力都使出來，眼睛死死地盯著目標，周圍的其他景物都自動虛化。

  看到了，她的肩、頭，追平了！

  這一點點的距離仿佛隨時都要稍縱即逝，靜水不敢掉以輕心，直到到邊了還不確定自己是第幾。

  大屏幕很快打出了各個選手的名字，靜水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第三名！

  接踵而來的是決賽名單，當看見自己名字出現的那一刻，靜水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自信心在瞬間漲到極值，她有了更宏大的目標，那就是超過王依嵐。

  事實上她憋了這口氣已經很久了，隻是她認為實力是最好的還擊方式，所以無論使什麽陰招都不如賽場上直接打敗她來得痛快。

  以前王依嵐鼎盛的時候還隻能想想，現在她蓄積了足夠的力量，完全有希望一招製敵。

  身上所有的疲憊都慢慢消失了，靜水的腳步變得輕快起來，坐在觀眾席上開始看姚啟軒的決賽。

  黑色的泳鏡遮住了他的眼睛，讓他整個人都縈繞著冷峻的氣息，靜水自覺地把歡樂的心情按捺了下去。

  選手們都相繼跳入了水中，抓著橫杆，整個人縮成一團。

  出發信號發出之後，雖然入水的動作轉瞬即逝，但靜水還是捕捉到了細微的差別，姚啟軒的出發慢了。

  像100蛙和一百仰這種短距離的比賽，出發至關重要，因為勝負就在毫秒之間。

  果不其然，姚啟軒從露出水麵後就處在了後半部分，雖然在拚命的追趕，但大家的水平都相差無幾，那些出發快的早就把他甩開了很多距離，後麵要追回恐怕是難於登天。

  靜水的心裏升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之前從省體校進省隊的時候，姚啟軒也卡在了這道關卡上，現在的情形和當時何其相似。

  不不不，不能這麽想。她很快放棄了這個可怕的念頭。

  賽程已經進入了後半段的爭奪，姚啟軒目前處在第五位，如果想拿一塊獎牌希望渺茫。

  他像個渦輪發電機一樣轉動，想必他也大概清楚自己處在什麽位置，正在最後一搏。

  沒戲了，觸壁的那一刻，靜水直搖頭。

  出人意料的是，姚啟軒看到自己成績的那一刻，沒有大失所望，隻是很快地掃了一眼，默默地上岸。

  靜水想說點安慰他的話，卻被他及時打住了：“放心，靜水，我沒事。”

  他變得成熟了很多，再也不是那個一輸比賽就哭的孩子了。

  然而他的笑容有點讓人心疼。

  姚啟軒很快調整好了狀態，不停地對關心他的人說沒事了，可以繼續比賽。靜水原本期盼著看到他的逆襲，誰知結果卻又一次讓她意外，姚啟軒的200仰還是沒有拿獎牌，獲得了第四名。

  現在他所有的賭注就隻剩下200自了，這就意味著他要和徐明哲、餘東和趙岩競爭，難上加難。

  靜水為他捏了一把汗，不過在此之前，她首先要把自己的檻邁過去。

  王依嵐沒有想到靜水能進決賽，這讓她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曾經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小女孩:“遊得不錯啊，希望決賽不要讓我失望。”

  話說到這個份上，也沒有客氣的必要了，靜水的嘴邊滲出一絲冷笑：“我倒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那就等著瞧吧。”

  兩人各自心懷鬼胎，誰也不理誰。

  反倒是陸冉經過的時候，友好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對她說加油。

  站上出發台的時候，靜水非但沒有緊張，反而覺得體內有股鬥誌在熊熊燃燒，眼睛直盯著碧波蕩漾的遊泳池，迫切地想在冰涼的水中享受比賽。

  她如願以償，裁判下一秒就發出了口令，電光火石之間，她已經快速射入水中。

  這次她隻要盯著一個人就夠了，那就是王依嵐。

  說來也巧，王依嵐的泳道剛好和她相鄰，並且出發時間與她大致相同。

  因為在比賽，她不能轉頭看王依嵐，但她堅信，王依嵐一定卯足了勁想超過她。

  靜水從一開始就要壓製住王依嵐的氣焰，所以把速度帶得格外快，用手撥開水，泛起層層浪花，好像一艘在海洋上飛馳的賽艇。

  王依嵐也意識到了靜水的威脅，加快趕了上來。從旁邊泳道濺起來的水花，靜水能感覺到王依嵐正在逐漸拉進距離。

  視線裏突然閃進了一團不和諧的黑影，靜水暗叫不好，奮力蹬腿，借助水的反作用力把自己推了出去。

  露出水麵之後，黑影依舊粘著她緊緊不放。

  果然王依嵐和自己想象的一樣難纏。

  靜水還想再抬起手臂的時候，隻感覺酸痛感襲來，讓她的麵部表情都有點變形。

  最關鍵的時刻，絕對不能懈怠。她咬著牙，繼續保持著頻率。

  兩人的水平與一二三名還是有差距的，但她們你追我趕，毫不鬆口，也促成了一出好戲，吸引了一批觀眾。

  遊到後麵靜水呼吸都有些不穩，心裏不斷計算著距離，祈禱到邊一定要是剛剛正好，不要差了一小段距離再順著水流漂過去。

  王依嵐也到了極點，靜水能從她的劃水聲中感覺出來，現在比的就是誰能頂住。

  這次的運氣不錯，靜水劃水過後剛好碰到了池壁，回頭去看王依嵐的時候，她也已經觸了壁。

  成績過了一會兒才出來，雖然隻是短短的幾秒鍾，但靜水覺得頭發都要白了。

  第五名張靜水 1分08秒34

  第六名王依嵐 1分08秒65

  曾經無數次地想過這一刻，但當驚喜真正來臨的時候，靜水突然又有點不知所措。

  她隻能興奮地晃動著雙手，做出勝利的手勢。

  旁邊一個冷不丁防的聲音響起：“這回確實是我遊得不好，我認輸。”

  靜水轉頭看王依嵐，雖然她說了這句話，但是個人都能讀出她的不服氣。

  “那我就等著下次再比咯。”靜水毫不吝嗇她的笑容。

  上岸了以後，那種輕鬆愉悅的心情頃刻隨水流而去，接下來就是男子200米自由泳的決賽了，這將是姚啟軒的最後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