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條魚·人王
作者:三日成晶      更新:2020-10-19 20:04      字數:5708
  雨勢漸小, 兩個人躲在蓮葉下麵,相擁著邊纏綿回味餘韻,邊聊著這些天的事情。

  白禮輕描淡寫地說了他怎麽過了太後那一關, 但鳳如青其實在親熱的時候已經感覺到了白禮的膝蓋上有傷。

  不過鳳如青並沒戳穿他,隻聽著他說太後和太後身邊修士的事情。

  “你說那修士生得如珠似玉眉眼溫潤?”鳳如青坐起來, 微微擰眉, “那聲音呢,可是聲如潺潺暖流淌過?”

  “他眼睛是否溢滿溫柔,是否……”不, 不對的。

  鳳如青實在是太過敏感了, 這世界上眉眼溫潤之人, 又不止穆良一個, 況且白禮很快也給她解答。

  “不是,那人的眼神冰涼, 被看上一眼,都像是浸入冰湖, ”白禮說, “你可認識這樣的人?”

  鳳如青躺回去, 看著蓮葉的背麵, 搖頭道, “不認識, 隻是你形容他的眉眼,像我曾經宗門中的一位兄長。”

  白禮知道自己不該, 也沒有資格去問什麽, 最後卻還是忍不住道, “那你和那位兄長……”

  他問出口,卻又後悔, 半路上停住,將出口的話咬回來。

  “嗯?”鳳如青側頭看白禮,看他躲閃的眼神和有些憋悶的神情,猜到他想問什麽,便笑道,“是一位待我非常好的兄長,兄長隻是兄長,並無任何其他的。”

  白禮聽了之後,看向鳳如青,鳳如青手指卷著他散落的發,倒是也不準備隱瞞他什麽。

  既然他想要知道,她便也坦蕩說,“我曾經大逆不道,傾慕自己的師長,他是門派中掌門,我做錯了很多事,又被他親手斬殺。”

  白禮摟緊了鳳如青一些,鳳如青笑道,“我死了許久,又僥幸用這幅邪祟身軀殘存世間,那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已經是過往。”

  白禮將鳳如青擁得更緊,兩個人身上都很潮濕黏膩,但都舍不得這綠葉輕舟的小天地。

  “青青喜歡過的人……”白禮用有些酸澀的語氣說,“定然是位十分光風霽月之人吧。”

  鳳如青回憶起施子真,那些壓在深處的記憶被翻出來,她以為泛黃褪色,卻實際上還嶄新如昨日。

  她手指越過小舟,在水上一下下點著,笑了聲說道,“不,他是個木石人心的人,性情暴烈,說話十分傷人,連宗門的仙鶴都不敢飛過他的殿前。”

  白禮有些茫然地看著鳳如青,不明白她為什麽會喜歡這樣一個人。

  鳳如青歎口氣,親了親白禮的唇角,說道,“但他曾救我脫離塵世苦海,引我入道修行,予我棲身之所,贈我至親家人,還在我犯下滔天大錯之時,輕易原諒於我,妄圖為我逆天改命。”

  白禮悶悶地哦了一聲,看著鳳如青淡笑的神情,有些明白了她為何會喜歡那人,正如……他喜歡鳳如青一般。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那般的施予代表什麽,又該是多麽深刻地印在骨髓之中。

  黃沙赤陽下的甘露,勝過這世間一切佳釀,那會讓人無法自抑地迅速淪陷,甚至沒有逃離的可能。

  白禮突然間就非常後悔問鳳如青,因為若真的像她說的那樣,那麽那位仙君,定然是深刻在鳳如青的靈魂之中,是任誰也無法替代磨滅的存在。

  鳳如青感知到他黯然情緒,輕吻他的麵頰,“已經六百多年了,我現在想起他,便隻記得腹痛難忍,若為了他惹了你不快,我可罪孽深重了。”

  鳳如青確實全部放下了,無論是施子真,還是穆良與小師弟,亦或者懸雲山,那早已經變成了她不想重溫,也不能重溫的舊夢。

  鳳如青哄著白禮,白禮卻問,“為何想到那位仙君,會是腹痛難忍?”

  鳳如青在他臉上勾畫的指尖一頓,神色僵了一下,才說道,“是……他親手殺我,殺我之時長劍穿體而過,所以才腹痛難忍,對,就是這樣。”

  白禮頓時心疼地抱緊了鳳如青,他其實想知道的很多,想要問既然那仙君決定為你逆天改命,你卻為何又說自己已經死去了六百多年。

  但白禮卻沒有再問,他知道自己根本無法同任何人比,他知道若是他知道了那些過去,隻會自慚形穢,待在她的身邊,會因為自卑惶惶不能終日。

  鳳如青感知白禮情緒,其實也有些後悔說了,她窩進白禮的懷中,哄了好一陣子,白禮才恢複狀態。

  兩個人的衣物潮乎乎的,鳳如青說,“不若我們上岸,要間房間,再說一下後麵的要如何做。”

  “先換件衣服,否則我怕你濕漉著太久了要生病,”鳳如青說,“我來撐船。”

  兩個人從荷葉下出來,在蒙蒙細雨的夜色中將船撐到岸邊。

  花月湖,是條著名花湖,岸邊上許多方便浪蕩子與妓子行事的客棧。

  鳳如青先去買了兩身幹爽的衣服,隨便尋了一間客棧,拉著白禮進去。

  白禮卻猶豫道,“已經很晚了,我怕回去太遲,太後那邊無法交代。”

  “況且我帶來的那些侍從怎麽沒見?你將他們弄到哪裏了?”

  他倒是不懷疑鳳如青會濫殺無辜,隻是他確實沒有在河邊見著人。

  鳳如青還同他說,太後還派來了一些私衛,她也已經處理了,也不知是怎麽處理的。

  鳳如青沒有回答,隻是交錢拿鑰匙,直接拉著白禮進了房間,然後一進門,就把房門鎖了,故意道,“可我還想你弄我,你要不要嘛?”

  白禮頓時把什麽亂七八糟的都忘了,但是他一進入狀態,鳳如青卻捂住了他的嘴,滿臉的調笑,一看便是在逗他。

  “嘖,你以為我拉你來這裏,就是為這個啊,”鳳如青手從捂著白禮的嘴,變成捏他的鼻子。

  “你不說要我打聽丞相沛從南的事情麽,我已經仔仔細細地打聽好了,你什麽時候要見他,我可以幫你,保證不被太後那些爪牙探知。”

  白禮還摟著鳳如青不想鬆手,鳳如青挑著眉問他,“是聽沛從南的事情,還是就隻想跟我滾一起?”

  白禮如果能夠選擇,確實就隻想和鳳如青滾一起,他並沒有指望過鳳如青幫他做什麽,安排什麽。

  他已經想好了,要怎麽應付太後,待到他真的登上大位,有一次機會單獨接近群臣,而那種場合太後並不能去,便是祭天大典之上。

  他隻有一次機會,成則能夠暫時勝太後一籌,脫離掌控,但後路依舊艱難,且九死一生,他必須令太後措手不及。

  沛從南與太後為敵,到時不出意外,會站在他這邊,這種辦法固然很危險,可白禮並不懼怕,他從小到大,每一天都是九死一生。

  但鳳如青這麽為他,白禮也並不是不知好歹之人,鬆開了鳳如青,抓住她捂住自己嘴的手,在她手心親了親,說道,“我聽。”

  鳳如青這才把手拿開,然後兩個人先去洗漱,換上幹爽的衣服。

  鳳如青又命店家準備了驅寒的薑湯,這才同白禮守著兩盞明亮的燈燭,坐在桌邊上談正經事。

  “沛從南有個十分寵愛的嬌妻,已經有將近六個月的身孕了,”鳳如青說,“名叫鈴蘭,乃是皇城中第一大商戶之女,連妾室的名分都算不上,但居住在他的主屋,很是驕縱。”

  白禮也說,“太後身邊那道士,能耐不小,許是能夠感知邪祟的氣息,連你給我的果子都被他發現了。”

  鳳如青一頓,“什麽果子?”

  白禮也卡了下,接著臉色紅起來。

  鳳如青透著燭光看他可口麵色,白禮好一會,才從袖口最深處,掏出了一個已經幹癟的小果子放在桌子上,連手指都帶著羞恥極致的粉。

  鳳如青看了一眼之後,頓時捂住了自己的額頭,接著又神色奇異地看向白禮,問道,“這是分別那夜,我隨手拋給你的吧,我說要與你同去,你死活不同意,我不在身邊,你便是將這小果子日日揣在懷中,睹物思人?”

  白禮把果子收起來,鳳如青一把抓住他的手,拇指在他的手背摩挲了下,“小公子,你這番深情厚誼,可要我如何是好?”

  “說正經事!”白禮把果子揣起來,正色道。

  鳳如青卻笑得有些停不住,被人喜歡這種情緒,沒有人會討厭,尤其是這般的赤誠青澀,鳳如青隻覺心中一片柔軟,水波輕蕩。

  不過她到底是沒有再揪著這點事情去臊白禮,也繼續正色,“沛從南年逾四十,正妻早亡,對外宣稱多年未娶,無兒無女,是個緬念亡妻數年的癡情人。”

  鳳如青冷笑一聲,“但其實他家中不僅有個五個月身孕的美妾,養在房中,後院的偏僻處還打了一處牢籠,裏麵囚著一位女子,還有女子所生的孩童,已經十幾歲。”

  白禮神色有些驚愕,沛從南乃是梁景國出了名的風骨卓卓之人,怎會……

  鳳如青繼續道,“還不僅如此,那位女子,乃是妖族狐女,與沛從南生下的孩子是個先天缺陷的半妖。十幾歲的年歲,仍舊如一個三歲孩童般大小,生一雙狐耳,九條狐尾,被鎖鏈束縛頸項,穿透妖骨,同他的母親一起,囚在籠中。沛從南時常去看,卻甚至不敢靠近他的親身骨肉。”

  白禮微張著嘴,簡直不知作何表情,鳳如青說,“沛從南與太後相比,半斤八兩,你要在這兩人之間做選擇,你自己估量。”

  鳳如青說,“我已經摸清他與朝中支持他的擁護者聚集之所,也摸清他每日的出行路線。”

  鳳如青對白禮說,“你何時要見他,我可以幫你,是捆是綁還是偶遇,隨你。”

  白禮表情也沒有驚愕很久,他大抵是自小見慣了世間醜惡,對於這種醜惡之事,接受度很高。

  他連跟邪祟都敢談情,沛從南的表裏不一,囚禁妖族,並沒有帶給他多麽大的震撼。

  白禮隻是說,“妖族不是很厲害嗎?怎會被沛從南囚住?”

  鳳如青說,“這我正在查,我本要去詢問那被囚之人,還未來得及,便感知你在找我,就匆匆來了。”

  白禮點了點頭,麵露沉思。

  鳳如青其實很輕鬆就能解決這些事情,九尾狐的崽子,那可是妖族皇族的象征,這沛從南囚禁的,定死了是個狐族皇女。

  隻要她設法朝著妖族那邊送個信,妖王不可能對自己的族人落難置之不理,尤其是九尾皇族。

  但那樣,沛從南必死無疑,白禮要利用他的計劃便會落空,真要沛從南死,倒也不急在這一時。

  鳳如青沒有吵白禮,白禮最後還是說,“先查清那狐族之女,為何被沛從南所囚。”

  “至於太後這邊,她已然無從選擇,我們現在什麽都不用做,”白禮給鳳如青倒了一杯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送到嘴邊,慢慢地喝了一口,說道,“八皇子現在是那兩人之間的引雷符,聖真帝的屍首要爛了,這場龍虎鬥,很快便會有個結果。”

  白禮此刻的樣子,倒是真的有了人王的雛形,他仔仔細細地給鳳如青分析了宮內宮外的形勢。

  他回來也不過半月,還是個被當做傀儡的角色,能夠如此明晰利弊,甚至不驕不躁地看狗咬狗,已經是飛速的成長了。

  鳳如青聽他用有限的消息,去深挖消息背後的隱情,聽得暗暗有些心驚。

  不愧是人王,他根據鳳如青給他的消息,還製了十分周密的計劃。

  不要鳳如青引見劫持,也不要鳳如青去涉險,隻要鳳如青設法掌握沛從南養在屋中女子的底細。

  “我現在是太後手中傀儡,太後便必須要能鬥得過沛從南,”白禮神色肅然,“但沛從南私囚妖邪之事,還不能抖出去。天下對妖邪談之色變之人比比皆是,若這件事露出去,沛從南必然跌入泥濘再無法翻身。”

  “若沒了他的牽製,太後必然無法無天,”白禮說,“我們隻需掌握沛從南房中那見不得人的女子的底細,便能夠拿捏住他。”

  鳳如青看著白禮這樣子,稀奇地伸手捏了下他的臉,“你這般模樣,我倒是有些生疏了,不過一個連妾室都不算的女子而已,能起什麽作用?”

  白禮搖頭,“你不知,沛從南乃是梁景朝臣風正忠心的官員表率,他的擁躉,大多都是如他一般剛正的言官武將。”

  “連我這樣生活在冷宮之中的人都知,他與發妻伉儷情深,曾在發妻身染惡疾之時,於病床之側寸步不離,險些也隨之而去。”

  “沛從南民間聲望是太後望塵莫及,若是他表麵還拿著亡故的發妻豎立他風正剛直的癡情為人,可內裏一把年紀了在房中養了美嬌娘,還是商女,你猜,那些欽佩他之人知道了,會不會驚愕難忍,斥其行徑,甚至是再不與他‘同舟共濟’?”

  鳳如青恍然點頭,她雖不懂朝堂爭鬥,卻也知道人言可畏,被白禮這樣一說,她知道自己這些天,沒有白白跟著沛從南那個老家夥。

  “那我們現在,什麽也不必做?”鳳如青問白禮。

  白禮點頭,看了看外麵的天色說道,“我要回去了,帶來的仆從在何處?”

  鳳如青起身,“湖邊一處隱蔽處,我帶你去。”

  她說著,要朝屋外走,白禮卻抓住了她的手臂,“今夜我回去之後,也不知何時才能出來。”

  鳳如青看白禮又期期艾艾起來,和方才那冷靜分析利弊野心勃勃的人王簡直不是一個人。

  鳳如青不由得問,“其實你在冷宮中,也學到了很多,字也識得許多,又懂籌謀,可是有人教你?”

  白禮笑了笑,搖頭,半晌又點了點頭,“審時度勢,是生死邊緣多次練就,淺薄的機謀,都是話本上看來,至於識字……”

  白禮拉著鳳如青,將她摟進懷中,“是一位幾次險些將我虐殺的瘋女人所教。”

  鳳如青見過白禮滿身傷痕,同她曾經顛沛在塵世之時有過之無不及。

  白禮幾乎從不會故意說這些事情訴苦,但偶然間這麽驚鴻掠影地提起,也足夠觸目驚心。

  鳳如青心中感覺十分複雜,心疼地抱緊白禮,卻像是擁住了曾經的自己。

  不過沒有等到她這複雜的情緒,再發散出更多的想法,白禮便將桌上的兩盞燈和茶壺一起,挪到了地上。

  鳳如青被他壓著伏在桌上,白禮自身後將她貼緊,不得不說,這客棧在著名花湖旁邊,考慮得十分周到,連這桌子的高矮,亦像是專門研究過的,這是個十分適合結合的高度。

  鳳如青趴在桌上悶笑一聲,問道,“你不是說你該回去了?”

  白禮撩著鳳如青衣角,咬在自己嘴裏,含糊地,有些急切地向前,“所以要快些……”

  地上的燈燭將兩個交疊的影子映在窗扇之上,如同兩隻振翅的蟲,糾纏的蛇,不斷地變換,隨著跳動的燭光起舞。

  夜過三更,鳳如青同白禮牽著手,走在夜間靜謐的路上。

  各家緊閉的大門上稀稀落落掛著的紅燈籠,映在兩人的身上,好似將慢慢的長夜和時光,都無限地拉長。

  “會不會有身孕?”白禮捏著鳳如青的手,側頭問她,“我每次都在裏麵。”

  鳳如青容貌豔過燈籠的紅,側頭挑眉看他,“小公子希望有還是沒有?”

  白禮站定,拉著鳳如青的手又緊了緊。

  然後用一種十分鄭重的語氣說,“我希望有。”

  鳳如青笑起來,她真心笑的時候,犬齒就會露出個小尖尖。

  白禮或許是想到了沛從南,連忙又道,“無論我們的孩子是什麽模樣,我都不會介意!”

  鳳如青卻收斂了笑意,靜靜地看著白禮,嚴肅無比地說,“那完了。”

  白禮心跳如雷,嚇得手腳四肢都有些發麻。

  鳳如青說,“你也不給我清洗的時間就拉我出來,現在你的妖兒們都在我腿上。”

  白禮霎時間紅成一個熟透的果子。

  鳳如青湊近他,踮腳叼住他這棵樹上最紅豔熟得最透的雙唇。

  拉著白禮的手說,“要摸摸他們嗎?”

  白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