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一諾摸了摸下巴，把玩著手裏的茶杯，像是在思索著什麽，並沒有說話。

  張天永沏好茶，敲了敲桌子，說道：“說到底，大家都是貪生怕死的人，要真有那種亡命之徒，早他媽跟顏剛幹起來了，真正有骨氣的人，是不願意被別人控製的。這麽說，你理解不理解？”

  葉一諾搖了搖頭。

  張天永歎了口氣，說道：“你跟我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說完，他站起身子，推開了緊閉著的鐵門，朝著門外走了出去。

  葉一諾遲疑了一下，跟上了他的腳步。

  兩人從房間裏走出來時，一直靠在門口等候的趙明昊挺直了身子。

  “趙明昊？”張天永認出了他，看了一眼葉一諾，笑道，“你倒是有個不錯的運氣。”

  前者扯了扯嘴角，並沒有回話的意思，直接跟在了葉一諾身旁。

  三人越過謾罵聲熏天的中廳，在其他大漢驚疑又怨恨的眼神下，回到了葉一諾起初進來的那條走廊，兩旁堆積著的衣物和洗漱用品依舊沒有變化，像是被遺棄了一般。

  張天永按下了走廊的燈光開關，視野中的一切都變得清晰了起來。他問：“知道這裏是幹什麽的嗎？”

  葉一諾動了動鼻子，皺眉道：“這味道……”

  張天永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根染了血跡的煙，他顫抖著手，搭在了身旁房間的門把手上，將其用力一拉。

  嘎吱！

  鐵皮在地上拖動的聲音在這渺小的空間裏令人心頭一震，仿佛有一隻吞食屍體的巨獸張開了它的獠牙，迎接獵物的道來。

  吭哧——

  鐵門徹底被打開，一絲絲刺眼的光亮宛若爬蟲般照了進去。

  當葉一諾睜大眼睛看清房間裏的一幕後，眼皮下意識的抖了幾下。

  隨後，他陰沉著臉，胸膛劇烈起伏了起來。

  房間裏擺著一張被閹割了一半的雙人床，一個看起來不過五六歲的男童坐在上麵，渾身上下都被厚厚的棉衣包裹著，臉色蒼白的像一麵白油漆。

  他手裏拿著一個髒髒的玩具，似乎被突然闖進來的人嚇了一跳，眯著眼睛驚恐地望著葉一諾等人。

  “他是虹姐的女兒。”張天永叼著煙，長籲了一口氣，低聲道，“虹姐是從舊年代的窯子裏出來的女人，13歲就被家裏人賣了，沒文化，就一張長得還不錯的嫩皮，成了紅牌之後就染上了賭博，結果被人做局陷害，欠了這輩子都還不清的債，就被十幾個人一起輪了，過了幾個月查出來自己懷了孕，但是舍不得打掉孩子，索性就把他生下來了。後來顏剛找到了她，不僅幫她還了錢，還把那些輪了她的人全部給閹了，虹姐就老老實實進了蛇吻屍。”

  啪嗒。

  張天永神色複雜的看了男童一眼，用力拉上了門把手。

  房間裏的光線如同希望一樣，被黑暗吞沒地幹幹淨淨，坐在床上的男孩蜷縮著身子，鑽進了被窩裏。

  “這些房間裏麵大多數都是那些在逃犯的親人，有妓女的孩子，有小偷的妹妹，有搶劫犯終身殘疾的胞弟……”張天永將煙頭扔在地上踩滅，輕聲道，“他們沒有見過什麽大世麵，也沒有什麽能力在這個社會上生存，顏剛的出現給了他們滿足**的機會，要求就是必須加入蛇吻屍。”他沉吟了一聲，像是在自嘲，“有選擇嗎？沒有的。”

  “這也就是蛇吻屍吸納成員的一種方式。”趙明昊在一旁輕聲插嘴，“幾乎每天都會有走投無路的人想著犯罪，如果他們沒有這個膽量，蛇吻屍就為他們造就這個膽量，而顏剛的存在……就是負責幫助他們無需受到法律的懲罰。”

  葉一諾深吸了一口氣，望著那一扇又一扇緊閉著的門沿：“零成本的犯罪還能得到嘉獎，這種根本不需要付出多大努力的生存方式的確無解。可……為什麽要把他們關在籠子裏？”

  張天永把玩著打火機，撫摸著牆壁：“快死了的人，都要被關起來，這是規矩。就算他們想在死前享受點什麽也是不可能的事。”

  葉一諾不解問道：“為什麽？”

  張天永笑了笑，說道：“需要為什麽嗎？對於一個知道自己的命隻剩下兩三天或者一個小時、兩個小時的人來說，他們能幹什麽？葉一諾，我問你，如果你知道你還有半個小時就要去死了，你能接受嗎？”

  葉一諾搖頭道：“我理解不了。”

  他的確理解不了。

  對於一個正常活著的人來說，試圖去理解那些將死之人的心情，本就是一件滑稽到了極點的事。

  “他們也理解不了。”張天永踢了踢腳下的煙頭，雙手插進兜裏，說道，“隻不過他們理解不了的是自己為什麽還沒活夠就要死了，而你們這些幸運的家夥，卻可能隻是為了明天的一口飯發愁。”

  “這麽對比沒什麽意義。”葉一諾扯了扯嘴角，說道，“如果不能把自己的命運掌控在自己的手裏，就得承擔後果，不是嗎？”

  “雖然你這麽說也對……”張天永低著頭笑了笑，突然抬起拳頭砸在了牆壁上，發出“咚”的一聲，他道，“但是我們這些活在社會邊緣的家夥，不都是有一天過一天？誰他媽會在意以後的事情？未來的規劃？連生存都是一件困難的事，誰他媽去想這些？假如你是個土包子，是個窮鬼，你看著那些高樓大廈裏麵操控著全球金融的白領，看著那些出入都有司機接送的總裁，你意識到自己隻不過是個努力了卻連溫飽都無法滿足的蟑螂，你有什麽感想？”

  葉一諾努力地想反駁點什麽，但總感覺心髒像是被某種透明的牢籠困住了一樣，讓他略微有些壓抑的喘不過氣來。

  “還要再看看嗎？”張天永挺直了身子，指著走廊兩旁的房間門，眯著眼說道，“提前警告你一下，這些房間裏麵不全是幹淨的。有一些家夥因為太過怕死想逃出去，被我們鎖了起來，這會兒估計已經變成了一具渾身流膿的屍體了。那東西的藥性太恐怖了，它能在極短的時間裏抽空一個人所有的精力，如果你親眼見到他們死在你眼前，你就會本能的恐懼。”

  “我昨天就見過。”葉一諾站在原地，鼻子裏聞到了空氣中飄過的腐臭味。他搖了搖頭，說道：“算了，我還是沒辦法接受。”

  他感覺到自己內心的善惡觀產生了一些變化。

  如果壞的人並不壞，好的人並不好，這個世界是否會變得一團糟？

  如果走投無路的人為了生存而走上了錯誤的道路，他們到底算是自願犯罪，還是強迫犯罪？

  如果向來以犯罪為主導的蛇吻屍成員也有著求生的欲@望，有著待養的親人，有著對這個社會渺小的善意，他們到底憑什麽被冠以“惡名”？

  有選擇嗎？

  葉一諾不斷盤問著自己。

  “這是一份名單——”張天永猶豫了片刻，從懷間掏出了一張打印出的A4紙，上頭寫滿了將近上百人的名字，以及一些即將道來的日期，他道，“上麵是目前還活著的青榆市蛇吻屍組織成員的名字，以及服藥最後期限，也就是死亡時間，你把它拿回去好好看看，我不管你報警也好，調查他們也好，如果你無法在顏剛送去刑場的那一天給我一個準確的答複，我們就會按照我們自己的方式來處理，聽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