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臨行
作者:酒初祀      更新:2020-06-22 10:40      字數:4970
  窗外已經落了雨, 雨滴打在屋頂沙沙作響, 又順著房簷嘩啦淌下,打在了青石板上。

  連夏蟲的鳴聲都喑啞了下去,似乎對突如其來的雨水有幾分不滿。

  外間的熱鬧襯得寢居內一片靜寂,在王沅說完她的決定之後。

  阿顏動了動唇,有些為難道:“郡主,此事不易, 當真不是說說而已。”

  王沅隻當做耳旁風, 就知道她一定會反對。

  不過說真的,這時候出遠門確實挺不容易的, 無論騎馬還是坐車, 實在是又慢又累。

  可如今她既然打定了主意, 便是接下來阿顏苦口婆心地勸了她半宿,也絲毫不曾動搖。

  隻要她一閉眼, 就能看見夢中的場景,那般濃烈的血色,刺眼也刺心。

  如同心髒被長滿了尖刺的荊棘捆綁束縛, 擺脫不得, 隨著呼吸間的跳動而傳來間歇性尖銳的刺痛。

  其實她這會已經清醒了幾分, 也理清了思緒。

  書中並未說此帕是來自何人, 按捺住冷不丁泛起的酸溜溜醋意,她也不得不承認,沒準是別的小娘子呢。

  畢竟在書裏,蘇家落敗的關鍵、那封偽造的書信已經被她毀掉, 而且現在蘇家是站到了秦王的船上,沒道理蘇六郎還會出事。

  但若是讓她單單在洛京裏,什麽也不做,一味地坐等著蘇六郎歸來,那隻怕是她這段時間都睡不好覺了。

  與其如此,不如讓她去邊關親眼看著蘇六郎歸來。

  說起來,她穿來了大昭數年,竟是從未離開過洛京。

  雖然她從前也不是個旅遊達人,但是出於種種原因也去過不少城市。

  旅途雖是疲累,也能見到許多未曾見過的風景,也算是有趣。

  所以,她此去不僅是為了蘇六郎,也是為了出門逛逛,她這般說服著自己。

  她才不隻是,單單為了一回噩夢,就眼巴巴地跑那麽遠去見他的。

  嗯,事實就是如此,王沅心內連連點頭。

  又糊弄了幾句,打發走了阿顏,她躺在榻上開始盤算起出遠門的說辭和需要準備些什麽。

  等心裏的盤算有了個七七八八,她才闔上眼,強行驅趕走畫麵打算入睡。

  可惜一直翻來覆去,耗了整個後半夜,最終也沒睡著。等到天將將亮,好不容易來了絲困意,又要去老夫人那裏請安。

  王沅歎了口氣,強打著精神起來,坐到了妝台前,幽幽地說了句:“阿顏可得多施些脂粉,把眼下的青黑替我遮上。”

  同樣頂著黑眼圈的阿顏忍住了張口欲出的哈欠,應聲保證道:“郡主且放心,婢子何時失手過。”

  等到她出門請安時,細細塗抹的脂粉已經基本上遮住了臉上的疲倦困乏,打眼望去,又是精神奕奕的小娘子一枚。

  可等坐到肩輿上的時候,她就開始拿帕子往臉上擦拭,著重照顧了眼睛一圈。

  幹幹的帕子擦得她眼圈青黑泛紅,可臉上殘留的脂粉又證實了,小娘子出門前確實仔細妝扮過。

  如此,一位輾轉難眠又強打起精神,試圖遮掩一二的小娘子形象,就刻畫成功了。

  王沅在心裏也給自己點了個讚。

  如今王元娘已經被禁了足,早食一起用的也就她與老夫人,王三郎三人。

  待她在自己的席位坐定,趁著還沒有上飯食,她看了看沉默的另外兩位,就對著上首的老夫人溫聲道:“大母,兒昨夜有一夢。”

  雖是有些意外她突然搭話,老夫人仍是很給麵子地回應道:“阿沅夢著何事啊?”

  阿沅居然會主動說些自己的事,倒是奇了,老夫人抬起頭望著她,臉色和藹了幾分,連王三郎都投來好奇的目光。

  “兒夢見蘇六郎有難,”王沅故意垂首,臉上顯出痛苦神色來,“夢中所見,直如親眼所見,著實觸目驚心。”

  她緊握著手中的杯盞,指尖都發了白,原本打算裝模作樣一番,再編排些話,好叫他們鬆口。

  可自己話一出口,又勾起夢中所見的回憶,難免不忍心繼續說下去,仿佛說了就有了幾率成真。

  小娘子欲言又止,可另外兩人已經注意到她眼下的青黑和有些憔悴的麵色,尤其是臉上還有脂粉的痕跡。

  蘇六郎去的是邊關,稍加思索,兩人也猜到阿沅所夢的大約是什麽情形。

  “阿沅,夢便是夢,蘇尋舟定會平安歸來的。”王三郎開口勸道。

  “那阿沅打算如何?”老夫人倒是摸著了幾分她的心思,畢竟這個孫女尋常不會說道這些小事,如今開了口,想來是有話要說。

  難不成是要去尋些道觀佛廟,為蘇六郎祝禱一二?

  “兒想,親自去邊關,尋蘇六郎。”

  既然裝不下去,王沅索性直接說道開,她抬起頭,將憔悴的麵容露在兩人麵前。

  她就是在賭,賭他們是否能有幾分憐意,賭他們是否願意幫忙遮掩一二。

  若否,她便是自尋了別的法子,也是要去的。

  此話一出,聽得兩位兩人齊齊皺眉,簡直是胡鬧,這如何使得。

  且不說邊關遙遠,如今雖是太平盛世,無甚麽打家劫舍的歹人,到底一位小娘子上路也是不安全的。

  “阿沅莫要胡鬧。”老夫人皺著眉說道,“此去艱難,不是你小小年紀能設想到的。”

  王三郎雖是沒出聲,臉上的神色也是讚同老夫人所言的。

  很難說王沅是不是有些失落,但好在她原本也沒報很大的希望,她站起身,走到堂下福身行禮。

  “兒已是下定了決心,若是大母與阿耶不許,我便去求阿娘。便是阿娘也不準許,兒也是要去的。”

  她半蹲著身,說完話就低下了頭,打算最後再掙紮一下。

  “阿沅怕不是昨日未休息好,說了胡話,”老夫人仍是不鬆口,笑話,若是王家的小娘子隨隨便便就往邊關跑,那才真是奇事。

  指望王家替她遮掩這條道果然是行不通,王沅也不氣餒,也沒反駁爭辯。一會再去尋長公主試試,實在不行,她也還能再想別的法子。

  可等她才出了院門,就被身後傳來的聲音叫住:“阿沅。”

  ?難不成有轉機,王沅轉身行禮,恭敬喚了聲:“阿耶。”

  卻是王三郎自後麵追了上來,他原本跟老夫人一般心思,覺得王沅簡直是胡鬧,可看著她憔悴麵容上的堅定神色,又覺得自己可能是攔不住她。

  “若是長公主也不允,阿沅當如何?”他不說自己已經有點動搖,而是打算再試探一二。

  就這?原來不是要來支持她的呀。

  王沅有些無語,還是答道:“兒自去想法子,終歸是要去的。”

  具體法子她還沒有想到,但是出門所需的路引她還是有自信能拿得到。

  “若是阿沅答允我一事,阿耶就替你去勸說老夫人,如何?”王三郎笑了笑,這些時日一直籠罩著他的鬱鬱雲霧也散了些。

  這在王沅眼中簡直不亞於他此刻頭上多了金色發光的圓環,“阿耶請說。”

  但凡她能,她就一定答允。

  “阿耶想讓你,去見見元娘。”

  王三郎仰頭望天,方才的一絲笑意消失無蹤,“我並非想勸說你原諒元娘,屆時我會在屏風後旁聽。”

  他語氣漠然:“屋內明麵上隻有你與元娘二人,我不過是想知曉,她到底如何作想的。”

  見王沅不答,他苦笑一聲:“我知曉此事是強阿沅所難,又用出外之事與阿沅交易,著實過分。”

  “可若不如此,我勸阿沅再見元娘一麵,阿沅可會答應嗎?”

  那自然是不答應的,她又不是閑得發慌,為什麽要去見一個對自己有著敵意的半瘋之人。

  方才不答應也隻是被王三郎的偏心驚呆了,王元娘如此,他還是想在心裏為她尋個借口,不過也可能隻是想讓自己心裏好過些。

  但是轉念一想,這事對她可有可無,若是能換了王三郎的支持,倒也是值得的。

  “那便請阿耶安排吧。”

  王沅又行了個禮告退,就徑直地往自己的肩輿走去,她要回去休息一會,然後開始收拾些自己想帶上的東西。

  畢竟出趟院門也挺不容易的,輕裝簡從是必要的,但有些體己的物件,還是帶上會比較方便。

  不過王三郎安排的倒是挺快的。

  翌日一早,她正在和阿顏商量著此行換上男裝出門大概會更方便些,就有婢女來稟告,說是郎主喚郡主午後未時三刻前去書房。

  該來的總要來的,王沅默了一下,就讓婢女先行回去,回複自己已經知曉此事。

  一旁的阿顏已經得知內中實情,這會就掏出了她昨天找了許久的小匕首,硬是要王沅藏在袖間。

  她對上次王元娘意圖動手耿耿於懷,堅持道:“郡主還是拿著吧,防人之心不可無,大娘子現在說不準如何恨郡主呢。”

  行叭,王沅把手掌長的小匕首放入了袖袋之中,伸手就能拿到,就打算這麽去赴約。

  出門時她還想著,速戰速決,一會任由王元娘怎麽說都當沒聽見,然後護著自己不吃虧便可。

  畢竟隻不過聽個半瘋之人叨叨一會,就能換了出門的通行條,也算是劃算。

  午後未時三刻。

  王沅推門而入,此時的書房裏果然空空蕩蕩的,她把阿顏留在了門口,以備有事,呼喊一聲她便能聽見。

  不過也並不是真的沒人,她刻意往屏風處望去,果然在縫隙裏看見了一角衣袍,隻是很不顯眼罷了。

  趁著王元娘還沒有來,她打量了一下書房,發現就與自己上次來時幾乎完全不同。

  以前的荒廢潮氣一掃而空,桌上還添置了不少繪畫的用具,想不到她這個便宜阿耶還有這愛好。

  不過等她收回了目光,心下還是滿意的,看來王三郎對那位也不是沒有戒備,屋內尖銳的物件全然不見,也算是還考慮她這個閨女一二了。

  吱呀一聲,王沅回過頭去,就看見了形容枯槁的小娘子進了屋。

  她明明塗脂抹粉,臉頰上也明顯搽了胭脂,可那股死寂絕望卻是由內而外的,連眼神都是空洞的,簡直不像活人了。

  何苦呢,王沅忍不住心下歎息。

  “阿沅來了。”王元娘慢吞吞地道,語氣沒有一點起伏,聽不出她此時心境如何。

  “元娘,”王沅頷首應聲道,保持著與她幾步的距離。

  “聽說是阿沅想見我?”

  依舊是語氣平平地詢問,王元娘盯著她,眼神也是直直的,盯得她有些發毛。

  不過王三郎居然是說的自己想見她,這也……太能瞎編了……

  可她麵上還在附和著:“許久不見元娘,近日要出趟遠門,特來與元娘告別。”這也是實話了。

  這會王元娘的語氣終於有了絲波動,她歪著頭,像極了複讀機的語氣:“見我?”

  王沅點點頭,這種事實就不要一遍兩遍重複了,她的時間也是很寶貴的。

  王元娘歪著頭,竟然顯出幾分稚氣,是了,擱後世她也不過是上高中的年紀,王沅撫了撫袖袋,還正是中二叛逆的時期。

  說不得就能衝動行事,她一邊想,一邊忍不住後退一步,

  王元娘目光幽深,見她後退也沒有出言嘲諷,就直愣愣地看著她,半晌突然道:“我從來不喜歡你。”

  巧了,我也不喜歡你,王沅腹誹著,卻是沒有說出來刺激她,就當自己不存在,聽她說就是。

  “明明偌大的王府隻有我們姊妹二人一同長大,我也說服自己,那些是阿耶他們的恩怨,與你無關,甚至還嚐試對你好,可我也還是不喜歡你。”

  “你幼時總是生病,常躲在自己的小院閉門不出,甚至幾年前還差點被奪了命去,”她勾起唇角,看上去有些得意。

  “我那時常常去看你,可心裏想的是,你要是再病得狠些就好了,最好一病不起,這樣,顧府一定不會迎你進門。”

  ……

  原來早在她來之前就有了苗頭,怪不得後來能翻臉得如此之快,王沅有點想捂臉,虧得她識人不明,那時候還真以為王元娘是真心實意地想來看她。

  這些時日,王元娘被鎖在院中,便是偶爾阿耶來看她,她也無話可說,這會遇見了王沅,自然是打開了話匣子。

  “我還指使人偷過你的藥,後來想了想,才叫人放了回去。”

  死寂的瞳孔裏燃起了一縷火光,她幽幽地道:“為什麽我又放了回去?”

  她偏了偏頭,目光落到了桌案上,“是不是沒有你便好了。”

  這熟悉的幽怨語氣,和熟悉的話語,王沅覺得槽多無口,也覺得難怪她和郭五娘都喜歡顧二郎,她們兩人才應該投生成一對姊妹,畢竟都是屬複讀機的。

  此話一出,王沅覺得真的聊不下去,不過王元娘所說的藥,還有幾年前的大病……不會是她想的那般吧?

  她開口試探道:“四年前,元娘偷了我的藥,就沒想過,我可能會一病不起就此離世?”

  這話勾得王元娘笑出了聲,她的笑聲是如此的歡喜,笑得都要直不起腰來,可等笑了半晌之後,又慢慢蹲到了地上,雙手捂著頭,嗚咽出聲。

  “你要是死了該多好,死了就好了……”

  “不!我沒有要害死你,我隻是想讓你病下去!對,我沒有想害死你……”

  就像掉到陷阱裏的困獸,猶然在掙紮著,喃喃不斷。

  這話念叨得王沅麵色徹底冷了下去。

  想不到原身的死,居然可能跟王元娘扯上關係,她有些怒氣,替原身這個可憐的小娘子覺得不值。

  誰能想到,堂堂的壽安郡主,世家貴女,居然極可能是被至親之人,偷減了藥量,才夭折病逝!

  作者有話要說:蘇六:今天又是沒我戲份的一天……不知道阿沅有沒有想我……

  阿沅:謝邀,人在王府,在線忙碌,沒想。

  感謝小天使 藍莓味的人、瀲央 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