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偏偏紅衣
作者:酒初祀      更新:2020-06-22 10:40      字數:3869
  望著蘇六郎打馬離去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天邊, 隻剩了一抹煙塵, 王沅覺得仿佛心裏空了一塊,或者說是,悵然若失?

  她站在明月橋上往下看,洛水清澈和緩,自北而南,晝夜不舍, 在遠處水波粼粼中映照出一輪初陽, 也能看見水中的橋上,有一襲淡青色衣裙的窈窕身影。

  恍惚間有了個念頭, 也許現世的二十年才是一場夢, 而書裏的壽安郡主, 才是她的人生。

  這裏有蘇六郎,也有柳箐盧嫻……比冰冷冷的現世好上不知多少。

  隻是舊日裏, 她常以不關己的心態冷眼旁觀,可她難道不也是戲中人,或許她該換換心態也未可知。

  她又站了會, 眼見日光變得刺眼了, 才打算折返, 方才想的實在是太深遠, 也著實沒什麽意義,還是回去補個回籠覺比較實在。

  才下了橋頭,就聽見不遠處有爭執聲,抬頭望去, 還有不少人交頭接耳在圍觀。

  她一時好奇,近前了些,嗬,居然還是熟人。

  可真是巧,在這還能見到顧二郎與郭五娘兩人。

  想來當日之事,秦王是一定告知了聖人,不過,看看晉王與顧相公現今依舊若無其事,就能猜到,秦王所說的,極可能還是簡化修飾過的。

  譬如隻是顧二郎與郭五娘私會被撞見之類的。

  所以前幾日宮中就派了人來王府,告知了聖人口諭,說是顧二郎如今已經除族,若是王元娘不願下嫁,陛下自然不會勉強,舊日所言,便全當是戲言。

  瞧瞧這說辭,一方郎君處境一落千丈,聖人毀約也就成了為小娘子著想,不僅不會落下朝令夕改之名,反而成了仁厚賢君典範。

  原本依著王沅所想,王元娘一定不會答應退親。

  畢竟她口口聲聲都是顧二郎,不過是他落魄了些,除了族,顧家又不至於趕盡殺絕,他們二人便是不如原先地位顯貴,在洛京城也不算下乘。

  再說了,顧二郎的才學當不得假,誰知日後有無出頭之日。

  將心比心,若是蘇六郎落到這般地步,她就不會放手,以她的財力物力,還能養不起一個蘇六郎麽。

  而且這可省心多了,日後還不用操煩跟蘇家一族打交道。

  這麽說起來,好像也不錯……

  她那時就這般想,也就站在一旁暗自出神。

  然後就險些被王元娘尖利的聲音刺破了耳膜,她堅決拒絕,字字泣血:“我不願意!我要與顧二郎解了昏約!我才不會下嫁給一個被趕出家門之人!”

  這聲音尖利的,跟郭五娘有得一拚。

  心神的煎熬讓她臉色蠟黃,發絲幹枯,看上去像被這段時間的禁足耗幹了她的心氣,這會驚聞噩耗更是狀若瘋癲,被貼身婢女攙扶著,搖搖欲墜。

  “住口!”王三郎擰著眉,回身喝令道。

  然後他才繼續與來使交涉,總歸是送走了來使,也替王元娘答應下解了昏約。

  送走了來使,王三郎也隻冷冷地撂下一句:“元娘既然拒了顧家,日後為父會為你尋個京外的世家,由不得你再挑三揀四。”

  旁觀的王沅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他麵帶失落地離去。

  其實也好理解,他本人便是自認對發妻情深義重,為之不惜自我放逐。

  若否,早就借著樂陽長公主的東風,在朝堂上大展宏圖,又何苦在別院裏,青燈冷冊相伴,如此十數年。

  白白耗費了大好的時光,不過三十餘歲,他的發間已是有了銀絲,跟那位崔家郎君比起來,遜色的不是一絲半點。

  可偏偏他與發妻唯一的女兒,今日因著男方的落魄,毅然決然地選擇退親。

  更不必說,舊日裏王元娘表現得對顧二郎喜愛非凡的種種,如此對比,可謂是慘烈,讓他懷疑起了她的動機。

  元娘若是心悅顧二郎,因他落魄而毀約,其人品可見一斑,若否,她不惜爭搶,又是為何,不外乎與自家姊妹別苗頭而已。

  這般不堪的猜想,讓王三郎心下一窒,瞬間暴怒又瞬間冷靜,接著便歸於一片虛無。

  最後隻是漠然離去。

  見王三郎離去,王沅也就移了步,如今王元娘隻剩離京遠嫁這一條路,日後艱辛想來不必多言,何必看這個熱鬧。

  這個瓜,一點也不香甜,都恰爛了。

  原以為她對顧二郎還是真愛呢,也不過如此罷了。

  隻不過她也沒落井下石地嘲諷兩句,一來太無聊,二來,她覺得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每個人選擇的方式都是合理,沒必要相互理解。

  回神隻是一瞬間,王沅很快將目光又落回不遠處正在拉拉扯扯的兩人身上。

  離了顧家,顧二郎看上去倒比前些時日還精神些,頗有幾分她初見他時的風采。

  還是一身素衣,風儀依舊,身後的隨從駕著車,拉的顯然是些行禮物事。

  郭五娘也還是一身紅,仿佛自顧家宴會上王沅穿了一身紅之後,近幾次見她,就沒有她不穿紅的時候。

  “顧郎,我不在意的,你便讓我跟在你身邊可好?”

  泫然欲泣的小娘子扯著郎君的衣袖,細白的手指死死地攥住,嬌嬌弱弱地說著自己的決心。

  “顧郎若是不答應,我也會一直跟著,顧郎也看看我可好?”

  “隻有我,隻有我才會一直盼著顧郎……”

  被扯住的顧二郎也已經習慣了,畢竟都被扯住無數回,他離了顧府,心中沒有了掛礙,仿佛整個人都輕快了起來。

  顧府也並未趕盡殺絕,他的物件體己盡可以帶走。衣食無憂也是有的,他就打算出門繼續遊曆,寄情於山水之間,未嚐不是一種幸事。

  所以這會他好聲好氣地勸說道:“郭娘子,顧某一介布衣,此去非是易途,何苦如此?”

  “郭娘子年紀尚幼,日後郭相公想必會為你擇一佳婿,世家貴子,人才風流者,大有人在,實不必被顧某這一葉障了目,還是快些歸家去吧。”

  “不,我偏要如此!”

  好說歹說,都不曾說動顧二郎,郭五娘犯了性子,紅紅的眼圈裏滿是堅定之色,“終有一日,我會打動顧郎的!”

  低頭望著與阿沅有幾分相似的眸子,露出了前世裏一樣倔強的神色,顧二郎突然恍惚,回過神來,就大力扯開了袖袍,語氣冷淡了許多。

  “郭娘子還請自便。”

  偏偏被對方當做了默許之意,歡歡喜喜地招呼著身後隨從的車架,跟上顧二郎的車隊,居然就這麽跟著去了。

  當事人心煩意亂,也就沒看見人群裏的王沅。

  不過眼前這一幕,還是看得王沅目瞪口呆,聘則為妻奔為妾,郭五娘可真是夠狠,對自己也夠心狠。

  如此孤注一擲,若是最後顧二郎都不願娶她,那可就不太好過了。

  竟是連郭相公也奈何她不得嗎?都不派人管管?

  “郡主是否覺得,五娘所為,太過出人意表?”

  身旁突然傳來平淡冷清的女聲,聽起來似曾相識,惹得王沅偏頭望去,果然是曾經見過的。

  在顧府的楓林宴上見到的,跟她同是高冷路線的郭三娘,既是郭相公原配所出的小娘子,也是郭五娘的長姐。

  她既然在此,怎地不阻止自己的小妹,便不是同母所出,也需得看顧一二,若否,日後她自己的名聲也難免受些影響。

  她默了一瞬,不曾回答,就見眼前的小娘子柔了些神色,望向遠處車架背影,語氣還是淡淡的:“五娘雖是不堪,處處為難捉弄別人,到底心地不壞,也不曾真有惡毒之舉,我雖是不喜她,也不曾想過要她如何。”

  “如今她悖逆阿耶,一心隨顧二郎而去,還是我塞了些體己金銀給她,想來阿耶氣過些時日,就會派人去接濟她。”

  “但若是我也攔著她,隻怕反而對她不利。”

  郭三娘似是終於尋到可傾訴之人,難免話多了些,王沅被她攔住,也就不得不聽她言說。

  “世間女子千萬種,有一種至情至性,把情愛看作畢生頭等大事,便如五娘這般。若不遂了她的心願,說不得才是讓她苦受煎熬。”

  這不就是戀愛腦嗎,王沅腹誹道,又聽見郭三娘繼續下去:“便是旁觀之人笑其癡心,可誰知她們不是樂在其中,以此為動力,甘為其赴湯蹈火。”

  隔著紗簾,王沅似乎看見她的唇角翹起,語氣也愉悅了幾分:“今日忽有些感慨,才攔住郡主去路,還望郡主莫要與我計較。”

  她頓了頓,還是說出了口:“我倒是確信,終於一日,顧二郎會上我郭府,口中稱婿。”

  這話讓她如何答,王沅漫不經心地想著,跟她有何關係。

  許是郭五娘一片真心終得回報,許是如原身一般追尋不可得而最終離去,不過是個人選擇罷了。

  旁人便是嘲諷幾句,也幹擾不得,她覺得如何也不過是她個人看法,與當事人又有何礙。

  人人生而經曆不同,由此對人生世界的認知觀感有異,便是嘲諷他人也是因從其本身出發,當真認為他人不對。

  不過一家之言,連郭三娘,她自己,也都隻是個人的想法了。

  由此,便是你嘲笑他人也可,他人嘲笑你也可,真真不過外物,入了心就真沒必要了。

  何必每天汲汲營營耗費心神試圖說服對方,毫無來源的說服欲,就是無數爭論言戰的源頭。

  當然了,這也隻是她一人所想,別反駁,反駁就是你對。

  見王沅許久不開口,郭三娘自覺打擾了,她福了福身:“打擾郡主多時,我這便去了。”

  然後就看見眼前衣角不沾塵的小娘子微微頷首,帷帽上輕薄的紗簾輕拂過肩。郭三娘知曉這頂帷帽下是如何清冷絕美的姿容,此時更覺得如天人一般難以接近。

  所以福身行禮之後,也便離去了,她還要回府,多少安撫下被氣得告假的偏心阿耶。

  又被人當做了不食煙火的高嶺之花,王沅對此卻毫無所覺,畢竟她一直自認為自己隻是冷淡了點,凡事不掛心了點,而已而已。

  她現在滿心滿眼都是,回府回府,且補個回籠覺去。

  作者有話要說:郭五能不能追上顧二,誰知道呢,攤手.jpg

  寫這章的時候,糾結了好久,就寫出了這章。

  早些年的網文流行的其實是戀愛腦,現在變成了各種批判戀愛腦,emmmmm,其實本咕咕也是堅決拒絕戀愛腦的,生活又並不隻是戀愛。

  但是仔細想想,也許對戀愛至上的人來說,他們追求的就是純粹的精神愉悅,根本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亦或者說是,明明知道也願意接受一切後果。

  古往今來,無數人歌頌過愛情,愛情到底是什麽樣,是否有對錯之分,這些拎出來又是能蓋很多高樓的話題了。

  各人有各人想要的活法,攤手.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