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作者:瓜子和茶      更新:2020-06-22 10:37      字數:4683
  幾天都是大晴天, 天空連片雲彩都難見, 夏陽熱得像一團燃燒的火球,烤得大地一片蠟白,還沒入伏就熱得人喘不過氣。

  崔應節探消息回來,一進門就直接癱在椅子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氣,好半天也沒說話。

  秦桑吩咐豆蔻給他上碗涼茶, 搖著扇子靜靜等著他開口。

  崔應節麵色凝重, 仰麵長籲一口氣,歎道:“客棧前街小半條街的都掛了白燈籠, 南城情況更嚴重, 十戶去了六七戶, 好多是一家子一家子死絕了的。”

  豆蔻驚得小臉煞白,撫著胸口道:“才幾天哪!這瘟疫蔓延得也太快了, 小姐,店內也有其他客人發病,這個地方不能待了, 咱們還是盡早回京吧。”

  崔應節也勸道:“城裏不少大戶都躲去外地, 我聽說盛夫人也要離城。眼下情形不好, 老張這裏我留人照看, 你趕緊收拾收拾,我和幾個兄弟護送你回京。”

  秦桑淺淺啜了口茶,默謀良久,說道:“還有別的消息嗎?”

  “呃……”崔應節不由打了個頓兒, 猶猶豫豫說,“瘟疫鬧得人心惶惶的,民間流行送瘟神,燒偶人紙船什麽的,都是無知百姓的愚昧習俗,不聽也罷。”

  秦桑冷笑道:“恐怕不是你說的這樣簡單,我雖整日在客棧待著,可外頭的風言風語我也聽了幾耳朵——天降大災是因為朝中有大奸人!”

  “興許是有人渾水摸魚,想扯督主下水,所以我才請妹子早日回京。”崔應節耐心地說,“督主在京中既要應付死對頭,又要掛念妹子的安危,還要伺候皇上,督主年紀大了,饒他是鐵打的也禁不住。”

  秦桑吐出胸中濁氣,無奈道:“崔大哥說得有理,容我仔細想想。煩勞你把小吳郎中叫來,我有話問他,還有這封報平安的信,叫驛站加急送到京城,好叫爹爹放心。”

  崔應節點著頭下去了,過了小半個時辰吳郎中才來,卻是站在門口不肯進屋。

  豆蔻便笑道:“好個大忙人,想見你一麵可真不容易,快進來罷,杵在門口跟個木杆子似的,隔著簾子也不方便說話。”

  吳郎中訕訕笑著,“因從病人那裏過來,洗把臉,換身衣服,不當心就來遲了,我在門外說話就好。大小姐是想問張侍衛的病情吧?現下已退了熱,人也清醒過來,脖子上的腫塊不日即可消散,最多再有三天,就可大好啦!”

  秦桑身子前傾凝神聽著,一聽再有三日即可大好,心下激動,手按椅子扶手幾乎要站起來,卻又鬆弛地往後一靠,徐徐笑道:“真真兒老天都在幫我,小吳郎中,這次我要幫你記上一功。”

  吳郎中很靦腆的樣子,“我是醫者,救死扶傷是本分。大小姐,我鬥膽問一句,當時別人都不信我,為何你敢信我?”

  “我曾見過突然倒地身亡的病人,她並無吐血的症狀,所以我選擇信你。”

  秦桑又囑咐:“客棧裏也有發病的,一並歸你照看,人手不夠藥材不夠隻管和我說,七日之內,我要你控製住店內的瘟疫,你能做到嗎?”

  吳郎中感激她的信任,但反複掂量幾回,還是不敢把話說滿了,“店內發病的不多,但時疫瞬息萬變,不是幾個人、幾劑湯藥就能解決的事,我隻能盡力試一試。”

  秦桑噗嗤一笑,“你們這些郎中說話隻敢說七八分……”

  忽聽劈裏啪啦一陣炮仗急響,緊接著遠處傳來蹬蹬的腳步聲。

  “秦小姐——”老板娘連滾帶爬跑進來,哆嗦著嘴唇道,“外頭來了好些人,鬧鬧哄哄地扛著紙車紙船在門口燒,說我店裏有瘟神,都快把我店門砸啦!”

  豆蔻奇道:“他們鬧事你去找官府去,尋我們小姐做什麽?”

  老板娘隻覷著眼瞧秦桑,支支吾吾地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秦桑心裏明白,送瘟神,就是衝自己來的,更確切講,是衝著爹爹來的,這事定然有幕後推手。

  不禁暗自冷笑,國有難,某些人不考慮如何讓朝廷百姓度過危機,卻著急拉政敵下台,口口聲聲孔孟之道,他們也配提孔孟?呸!

  遂慢悠悠起身道:“叫上咱們的侍衛去前門,我倒要瞧瞧,他們打算送誰走。”

  眾人簇擁著秦桑剛走到前堂照壁前,便聽店前人聲嘈雜,似乎來了很多人。

  豆蔻探頭瞅兩眼,匆匆道:“小姐你先不要過去,看他們又哭又鬧的,可能要出事,月桂留下,我和侍衛大哥去看看。”

  吳郎中也在,“你們都不要去,我去!我去和他們解釋,世上沒瘟神,隻有瘟疫,能治好他們的隻有郎中。”

  秦桑吩咐侍衛跟上,若無其事往前走,“一起去,你若願意解釋你就試試,估計不奏效。”

  店門前擠滿黑鴉鴉的人群,躁動著,咒罵著,哭喊著,彩紙紮的奇形怪狀的偶人、紙車、紙船堆得滿滿當當,襯著街道兩旁的白紙白幔白燈籠,顯得頗為詭異。

  店老板滿頭大汗,對著人群連連作揖,幾乎都快跪下了。

  有人在大喊:“叫不幹淨的東西滾出來!”

  “都是她把瘟神帶來的,燒死她!”

  “官府怕她,我們可不怕,我全家都死絕了,我不怕死!”

  “為非作歹搜刮民脂民膏的大奸人逍遙自在,我們窮人的生死誰管啊!”

  秦桑嘴角掛著不屑的笑,邁過門檻,穩穩地站在台階上。

  人群一下子就安靜了。

  站在最前麵的幾人似乎有些膽怯,身子不自覺地向後縮。

  侍衛們默不作聲站在秦桑兩旁,虎視眈眈盯著下方的人們。

  秦桑不疾不徐道:“誰要找我?”

  無人應聲。

  “不說話了?既無事,就散了罷。”

  “我們送瘟神上路!”一個壯漢鼓起勇氣說道,“把作祟的東西趕出去,消了這場大災,自此天下太平,我們都有好日子過。”

  剛剛安靜下來的人群又開始躁動。

  豆蔻喝道:“你說誰作祟?有膽子指名道姓說出來!你們當地爆發瘟疫,緣何賴在別人頭上?”

  中年婦人說:“就是你們帶來的,你們沒來之前,我們這裏可沒瘟疫。”

  “對對對!南山道觀的鄂道長算過卦,就是京城來此地之人禍害的。”

  “放屁!”豆蔻差點氣個倒仰,“你們都是傻子麽?人家說什麽就是什麽?”

  秦桑揚聲道:“我們來之前,張家莊已有病例,而且縣城也有人得怪病,前陣子你們不都議論來著?怎的倒成我的罪過了?”

  人群先是一默,接著不住傳來怪叫,“鄂道長的卦象從來不會錯!”“瘟疫就是她帶來的。”

  眼見人群暴躁不安,侍衛們迅速散開護在秦桑前麵,有的已將腰刀抽出來。

  明晃晃的刀片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有人隨即大喊大叫:“殺人啦——九千歲的閨女殺人啦!”

  人群一下子炸了,亂哄哄跟著叫,有性急的漢子已經動上手了。

  秦桑臉一沉,正要吩咐拿下帶頭鬧的人,吳郎中衝上前,揮舞著雙手喊道:“鄉親們,聽我一言,聽我一言!”

  他舉著雙手連連作揖,“這是瘟疫,瘟疫!這是病,生病了就得看大夫,就得吃藥,和神鬼沒關係!鄉親們,鄉親們呐,看在我的麵子上,求求大家夥,快回家去,別鬧了,你們這樣更危險,沒病也得病!”

  “吳郎中,你是好人,可吃藥救不了我一家子的命!”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顫巍巍走近,“我兒喝了你的藥,沒救活,我孫子喝了王郎中的藥,也死了,我兒媳婦瘋了,我一家全完了啊!”

  老婦人弓著身子,一頭散亂幹枯的白發在空中飄舞著,額頭嘴角是刀刻般的皺紋,她抖著手指向街道岔路口,渾濁的眼睛不住淌著淚水,“你看看,那是我兒媳婦,請大貴人看看……”

  秦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街角處有個衣衫襤褸的年輕婦人,光著一隻腳,孤魂似地來回遊蕩。

  那人蓬著頭,臉色比死人還要難看,雙眼深深陷進眼窩,眼神空洞而絕望。

  她雙手平托著一個小小的孩童,頭大大的,無力地向下垂著,細細的小胳膊小腿一動不動。

  “啊——,啊——”

  年輕的母親說不出一句話,甚至一聲呼喚都沒有,隻是一聲聲地喊著,無助、絕望。

  也許她連該恨誰都不知道。

  秦桑的心劇烈顫了下,拿人的話便有些說不出口。

  老婦人“撲通”一聲給秦桑跪下了,泣血哭道:“我老婆子六十多歲了,兒子孫子都沒了,扔下我這個老婆子,讓我怎麽辦?啊?你告訴我,讓我日子可怎麽過!”

  一個中年婦人抹著眼淚道:“郎中的藥救不了我們老百姓,請貴人幫幫忙,按鄂道長所言,坐上紙車,讓我們抬出城,再把這些東西都燒了,這場大災就會過去,於貴人也無損。”

  秦桑臉色立時變了,“荒謬!”

  “事到如今有用沒用都得試試。”

  “反正左右是個死,大夥綁了她去,就算咱們死了,起碼家裏人能活下來!”

  “綁了她,綁了她!”

  所有侍衛刀劍出鞘,寒森森的刀尖指著狂躁的人群。

  吳郎中聲嘶力竭地喊:“我的鄉親們啊,不要被謠言迷惑,她和瘟疫沒關係,這是天災!”

  兩個丫鬟護在秦桑身前,豆蔻發急道:“這些人瘋魔了,小姐快回去。”

  月桂忽道:“崔少爺和盛大人來啦!”

  隻聽馬蹄聲聲,腳步霍霍,崔應節和盛縣令領著三班衙役趕到。

  看著混亂不堪的人群,崔應節急紅了眼,厲聲喝道:“想死就成全你們,兄弟們,給我砍!”

  “且慢動手!”盛縣令嚇得雙膝一軟差點跪了,這要是激起民變,他一家子都不夠賠的。

  忙伸手對著人群向下一壓,說道:“鄉親們不要衝動,本官已將本地情況上奏朝廷,不日就有旨意下來。請大家稍安勿躁,各自回家等著……”

  “等什麽等?叫我們回家等死?”

  “你們權貴人家的命是命,我們小老百姓的命就是草芥!”

  “盛大人真是一心為民,就該和我們站到一處。”

  “他老婆兒子早逃出城了,當官的隻會巴結上頭,才不管平頭百姓的死活呢!”

  盛縣令的話沒有效果,人群又一次躁動起來,潮水一般慢慢向前湧動著。

  崔應節咬牙道:“這次不見血是不行了,秦妹子,你趕緊回院子,這裏交給我們。”

  秦桑緊張地思索著,她知道,這些底層的百姓看似膽小如鼠,可走投無路之時,一旦有人登高一呼煽動幾句,立時就會激憤難忍,找由頭把生活的不滿全發泄出來。

  這群人飽受瘟疫之苦,承受了不可承受的壓力,此刻早已喪失理智,隻怕說什麽他們也聽不進去。

  秦桑深深吸了一口氣,“不能大開殺戒,如果激起民憤,我們就別指望踏出這個城門!”

  崔應節犯了難。

  秦桑扭頭吩咐吳郎中,“把張侍衛抬過來。”

  吳郎中眼睛一亮,馬上又黯淡下去,“他們肯信嗎?”

  “快去!”秦桑喝道,“至少人有好轉,總得叫他們有個盼頭。”

  盛縣令指揮著衙役們阻擋人群,鞭子在白地兒上甩得啪啪響,人群的哭聲越來越高,咒罵聲也接連不斷。

  眼見局麵就要失控,這時一條黑影攜著哨風從天而降,硬生生隔在兩方中間。

  巨大的威壓霸氣隨之而來,一瞬間,空氣似乎凝固了,凍結了,所有的人不由自主停下動作。

  他手裏拎著一個黑布包袱,蒙著麵,鳳眸寒光四射,鋒芒般的淩厲。他向人群掃視一圈,濃濃的殺氣逐漸聚集,令人不寒而栗。

  朱閔青的聲音好似是寒冰地獄裏透出來的,“你們玩得好像很開心?讓我也開心開心吧。”

  崔應節幾乎要哭出來:“老大——,還好你沒拋棄我!”

  朱閔青沒看他。

  秦桑隻覺一股酸熱衝上鼻腔,又是激動又是委屈,隻想抱著他的胳膊好好哭一場。

  極力壓著衝折波動的情緒,她想喊聲“哥”,可喉嚨像是被一團棉花堵住,生疼生疼的,張了張嘴,卻沒發出音兒來。

  然而朱閔青像是聽見了,向後望了一眼,又飛快回過頭。

  “鄂道長,在你們看來是神明一般的人物,對不對?”

  人們遲疑地點頭。

  “嗬,神明啊……”朱閔青手一揚,黑布包袱散開,從中骨碌碌滾落一個血肉模糊的人頭。

  人群一陣驚呼,“鄂道長!”

  隨後是死一般的寂靜,隻聽到朱閔青陰森森的聲音,“妖道已伏法,他連自己都救不了,還能救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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