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祁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臉，“我沒跟你說，是因為我剛一開始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想拒絕。我不想讓你覺得我沒良心，不管親生哥哥的死活。”

  秦鈺皺起眉，“我怎麽可能那麽想，你——”

  “你先別說話，讓我說完。”顧承祁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不是不想救顧承哲，隻是你懂那種感覺嗎？我隻是感覺，我要是捐了骨髓，就又要跟他們攪在一起、糾纏不休了。我根本不想承認那是我的家，也不想承認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是我哥，我看到他們就隻想逃跑，逃到他們再也碰不到我的地方去。”

  秦鈺沒有說話，顧承祁繼續說道，“其實我挺膽小的，我甚至都沒法像你似的那麽有勇氣回去一趟把我的東西拿走。到現在我的好多書、玩具還有衣服都還在那個‘家'裏，我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把那些處理掉。我一想到這些事就頭皮發麻，就想拔腿就跑。”

  “可你還是同意捐獻了，不是嗎？”秦鈺輕聲問道，“要不你也不會在裏麵那麽久。”

  “嗯。”顧承祁吸了吸鼻子，“麻煩得很，要簽字，要驗血，還要做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各種檢查，有好多明天還得接著做。”

  “辛苦了，要不要給你捏捏肩揉揉腿？”秦鈺湊上去給顧承祁按著肩膀。

  “靠，大街上的別影響市容。”顧承祁笑著推了他一把。

  秦鈺歎了口氣，說道：“這麽點事，你就覺得自己沒良心了，那我過去幹了那麽些破事，這會早就應該投湖自盡了。你動動腦子好好想想，那些人，真的值得你愧疚嗎？”

  顧承祁不說話了。

  “你一定要記住，你捐了，是因為你是個善良的人。就算你沒捐，也不是你的錯，因為這種事不是你的義務。”秦鈺捧起了顧承祁的臉頰，認真地看著他，“你捐了骨髓，也不意味著你就要為你哥的人生負責了。今後你們各自走各自的人生，誰也不欠誰的，你本來就不欠他們的。”

  秦鈺的眼睛是好看的淺棕色，像望著一杯靜置的濃鬱的咖啡。顧承祁看著他突然笑起來，“我怎麽覺得這些話聽起來有點耳熟呢？”

  “耳熟吧。”秦鈺拍了他臉頰一下，“都是原來你拿來勸我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在我的事上看那麽明白，到自己身上就不行了？”

  顧承祁歎了口氣，“你這麽一說，突然感覺自己挺虛偽的，當初義正言辭地教訓你，其實自己都做不到。”

  “沒什麽好虛偽的，人都是這樣。”秦鈺笑了笑，“沒有人能真正懂得別人的感受，所有苦所有疼最後都得自己扛著。所以啊，人得對自己好一點才行。”

  顧承祁悶悶地應了一聲。

  秦鈺伸出胳膊給了他一個擁抱，趁著光線昏暗，顧承祁泄憤似的在他的脖子上啃了一口。

  “哎！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愛咬人呢。”秦鈺痛呼了一聲，揉著脖子，“別人都跟對象撒嬌，你拿對象撒氣。”

  咬了對象一口的顧承祁心情變得愉快起來，看著秦鈺吃痛的樣子笑道，“要不我再給你舔舔？”

  “還真以為自己是屬狗的啊？”秦鈺瞪他一眼，“我要是養一條你這樣的狗，今晚上都不給飯吃。”

  顧承祁十分沒良心地笑個不停。

  秦鈺歎氣，“好啦，別杵在那跟個木頭樁子似的傻愣著了，走了。”

  “去哪？”顧承祁跟上秦鈺的腳步。

  “回學校啊。”秦鈺伸手攔了一輛計程車。

  “不是，齁冷的天你跟著我跑這麽大老遠，直接就回去啊。”顧承祁興致缺缺地說道，“我還以為你會帶我去什麽有意思的地方呢。”

  “情趣酒店？”秦鈺隨口接道。

  “靠！”顧承祁用力搡了秦鈺一把，忌憚地看了看四周生怕被人聽到，“你有病吧！你怎麽不再大點聲啊？”

  秦鈺笑了，“看來是很想去咯。”

  “滾你大爺！要去你自己去！”

  計程車在這時緩緩地停在了兩人麵前，秦鈺拉開車門坐進去，“你過兩天就要抽血了，這幾天別熬夜了，早點睡，多吃點好的。要不然一趟下來身體要吃不消的。師傅，去懷水男高。”

  “好嘞。”

  “哦。”顧承祁有點沮喪地摸了摸鼻子，跟著坐進來。

  顧承祁實在是個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的人，他現在的樣子活像一隻落水狗，還是隻有三個月大的那種小奶狗。

  滿臉寫著失望。

  秦鈺實在有點看不下去了，輕咳了一聲，“不過，誰規定學校裏不能有有意思的地方的？”

  “學校就那麽巴掌大的地方，能有什麽地方。”顧承祁一臉“你就唬我吧”的表情，“早就逛遍了。”

  “上次那片銀杏林你不是不知道嗎？”秦鈺反問道。

  顧承祁被噎了，“你不會要大晚上帶我去銀杏林吧，那可就……”

  顧承祁看了司機的方向一眼，壓低了聲音，“可就真他媽成偷情了。”

  秦鈺看著他直笑，“老實交代吧，你是不是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滿腦子都是這些東西？”

  “靠！我哪有！”顧承祁的聲音拔高了一個八度。

  “不去銀杏林。”秦鈺笑著說道，“去別的地方。其實也不是多有意思的地方，隻是一點學生會長特權而已。我一個人睡不著的時候經常自己去，現在帶上你一塊。”

  等他們到學校的時候，校園裏一片漆黑，連宿舍樓的燈都熄了。

  好像確實挺晚的了。

  兩個人翻圍欄進了校園，並肩走在小路上，隻有路燈微弱的光芒灑在他們的肩膀，讓顧承祁突然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世界之大，空空蕩蕩，隻剩下你我兩人。

  “這邊走。”秦鈺帶著他往學校最偏的一棟教學樓走去。

  “這邊？”顧承祁看著秦鈺拿出一把鑰匙，打開了教學樓樓道外麵的鐵門。

  “嗯，走。”秦鈺邊往上走邊說道，“上去，四樓。”

  顧承祁環顧著四周，在腦子裏尋找這棟教學樓的記憶。在他的印象中從來沒見過有學生在這裏上過課，隻知道有這麽一棟樓。而且這棟樓的大鐵門似乎一直都是鎖上的，平時也沒什麽人進去。至於這棟樓是幹嘛的，裏麵有什麽，一概不清楚。

  “這棟樓是懷水男高建的第一棟教學樓，時間很久了，你沒看牆皮都掉一大半了。”秦鈺看出了顧承祁的疑惑，一邊走一邊說，“我們高一的時候還在這裏上過課，但自從有一回不知道哪個班的學生被掉下來的燈給砸到了頭，學校就把這棟樓給封了，不再當教室了。”

  “那現在這裏是？”顧承祁好奇地問道。

  “現在這邊主要是放雜物，什麽稿紙啊卷子啊，亂七八糟的東西就往這裏堆。”秦鈺說道，“我和付景天各自有一把這裏的鑰匙，有時候要幫老師跑腿拿東西。”

  “哦……”顧承祁點點頭，“那四樓上有什麽啊？”

  “其實也沒什麽。”秦鈺衝他笑了笑，“四樓是以前的舊音樂教室。”

  秦鈺說著，推開了一扇教室的門，“啪”地一聲打開了燈。

  顧承祁跟在他身後走了進來，發現比起外麵的走廊，教室裏並沒有多少灰土。

  教室裏所有的桌椅都摞起來堆在了最後麵，因此顯得這間教室格外地空曠。講台上沒有講桌，隻有一台舊鋼琴和兩個沒有插電的音響。

  “就是……這裏？”顧承祁遲疑道。

  “嗯，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秦鈺歎了口氣，“你笑我吧，不過我睡不著的時候總是喜歡一個人來這裏唱歌跳舞，跳上一圈出一身汗之後，回去就能睡著了。這裏連付景天都不知道，算是我自己的一個秘密基地吧。”

  “笑你幹嘛，我覺得挺酷的。”顧承祁繞著教室走了一圈，感歎，“不愧是特權階級啊，深更半夜的想開哪個教室門就能開哪個教室門。”

  秦鈺走到教室後麵，從一張舊桌子的桌洞裏掏出什麽東西，扔給顧承祁，“接著。”

  顧承祁接過來一看，居然是一包沒開封的上好佳，笑了，“操，你居然還在這裏藏了零食？”

  “嗯哼，要不然大晚上跳舞，多消耗體力啊。”秦鈺臉不紅心不跳，自己撕開了一包薯片。

  “所以你帶我過來，是要請我觀摩秦小姐妙曼的舞姿嗎？”顧承祁腆著臉問道。

  “那就要看顧先生賞不賞這個臉了。”秦鈺衝他露出狡黠一笑。

  “賞啊！這怎麽能不賞啊！”

  顧承祁甚至有點激動，他唯一一次看秦鈺跳舞就是在夜店的那場戲，但那次秦鈺隻意思意思跳了個兩分鍾，他實在是沒看夠。

  “等著。”秦鈺腳步輕快地往前跳了幾步，站在了教室的中心位置，拿出手機找著音樂。

  顧承祁用手在桌麵上一撐，直接坐在了放零食的那張舊課桌上。

  音樂響起來，出乎意料的是，不是什麽舞曲華爾茲，而是——《小蘋果》。

  “操。”顧承祁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