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章 事實
作者:米糕羊      更新:2021-02-19 12:38      字數:2681
  ??街道上,一列隊伍停止前進,附近尖叫聲此起彼伏,行人四散奔逃。

  ??隊伍前後,倒著幾名布衣男子,手中弩、刀跌落在地,均被身著青衣的持棍僮仆圍住,生死不明。

  ??遠處有巡城兵卒趕來,喧囂聲起。

  ??隊伍裏,被侍衛環繞的牛車中,李笠愜意的坐著,看手中記事簿,一臉專注,根本就沒被外麵的風波所驚擾。

  ??一旁,隨車出行的薛月嫦,聽著外麵的動靜,略微不安。

  ??不過見李笠一臉淡定的模樣,她的些許不安很快便消散。

  ??外麵漸漸安靜下來,響起對話聲,應該是趕來的兵卒,向隊伍前導詢問情況,李笠依舊看著書,仿佛是在家中一般。

  ??他這兩年在建康的所作所為,斷了許多人的財路,又促成了皇帝駐蹕淮陰一事,所以仇人不少。

  ??對方花錢雇傭幾個亡命行刺,再正常不過。

  ??不知名的仇人不止一個,刺客不止一撥,但比起在寒山時的“月月有刺客”,建康城裏的刺客出現頻率少多了。

  ??因為侍衛、護院的“安保水準”極高,所以李笠很放心,些許刺客,對他來說不過是蒼蠅。

  ??“三郎”

  ??薛月嫦,靠著李笠、低聲呢喃的同時,對著他耳朵吹風。

  ??吹得李笠耳朵癢,心也癢癢的。

  ??“功力見長呀。”李笠說完,把記事簿轉到左手,右手一攬,將薛月嫦攬在懷中,“這讓我怎麽看書?”

  ??“妾念給君侯聽”薛月嫦故意讓語氣變得曖昧。

  ??李笠輕聲笑起來:“密密麻麻的數字,念著念著,頭會疼的。”

  ??他攬著美人,看著書,薛月嫦定睛一看,確實書上有許多數字。

  ??“鄴城那裏,也有短陌麽?”李笠問,薛月嫦點點頭:“嗯,有的,也是各地的規矩多有不同。”

  ??“知道這是為何?”李笠又問,薛月嫦想了想,回答:“缺好錢,所以陌就短了。”

  ??“還有,有的奸商,故意用短陌交易,就是把七八十文,當做一百文花,占便宜。”

  ??“這是原因之一,還有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李笠說完,然後在不放下記事簿的情況下,用雙臂將薛月嫦摟在懷中。

  ??讓對方背靠自己的胸口,麵朝前,一起看著眼前記事簿上的內容。

  ??“我仔細研究了幾年,發現一個事實,短陌是當前經濟規律下必然出現的一個結果,無論錢夠不夠用,都會出現。”

  ??他不管薛月嫦聽不聽得懂,仔細說起自己的發現。

  ??以江州南昌為例,講解“陌”的不同定義。

  ??在江、郢州等地,一陌在70至80文之間浮動,這在商旅聚集的地方尤其明顯。

  ??而江州豫章郡郡治南昌,是很典型、很“傳統”的商旅雲集、百業興盛之地。

  ??城裏各行各業,對陌的定義就有差別。

  ??李笠之前做了調查,整理的數據如下:

  ??一陌,在南昌官府那裏,是77文,為“官用”。

  ??到了城裏的各市集,一陌是75文,相比官用,少了2文。

  ??這少了的2文,等於是行商繳納的過稅。

  ??城裏市集內商品交易,譬如魚、肉、菜的買賣,所用錢,一陌為72文,相比市集通用短陌少了3文。

  ??少了的3文,是坐賈繳納的住稅。

  ??若是奴婢、牲口買賣,一陌為68文,相比77文的“官用”,扣了2文過稅、3文住稅,以及4文牙契稅。

  ??牙指的是牙郎(中介),契即契約。

  ??若是雇人傭書,一陌為56文,相比奴婢、牲口買賣的短陌,少了12文。

  ??這12文當中,4文為新的牙契稅、3文為新的住稅、5文為保證費。

  ??朝廷發行錢幣,一陌100文,因為幣製混亂,造成的各種損失,到了各地官府這裏,已經少了1020文左右。

  ??南昌的規矩是一陌77文(官用。

  ??對於入城的行商,陌的規矩是75文左右;對於市集坐賈,陌的規矩是72文左右。

  ??而到了駔儈、牙郎這裏,陌的規矩是68文左右;傭書者,陌的規矩是58文左右。

  ??由此可見,商稅(過稅、住稅)、牙契稅的負擔,不是完全轉嫁到商品價格裏,而是部分轉嫁到錢陌裏。

  ??導致陌越來越“短”。

  ??同理,貫越來越“短”,也是這個緣故。

  ??那麽,當“陌”這個虛化的計量單位,變成了實體化的泰安通寶,即一枚銅錢,便無法“拆分”。

  ??同樣導致“貫”無法拆“拆分”(一貫等於十陌,即十枚泰安通寶),那麽商稅、牙契稅的負擔,隻能由商品價格完全承擔。

  ??簡單來說,就是物價上漲。

  ??在泰安通寶流通的城池,因為“陌”這個錢幣計量單位無法承擔稅收負擔,必然導致城內物價上漲。

  ??“物價上漲,那不是尋常百姓遭殃麽?”薛月嫦覺得奇怪,李笠不否認:“確實會受到影響,可是...”

  ??他把記事簿翻了幾頁:“基數不同,即便是同樣比例的上漲,但增加的絕對值卻不一樣。”

  ??“一匹代步馬,售價二十貫,漲價一成,多了二貫,窮人買魚,一尾十文,漲價一成,多了一文。”

  ??“雖然都是漲了一成的價格,但增加的絕對值卻天差地遠。”

  ??“商品的售價越高,漲價之後,買家付出的代價就越高,那些富貴人家,每日山珍海味,鬥富、比排場,一頓飯值十幾貫,卻還說無下箸處。”

  ??“他們的日常開支增加一成,那得多花多少錢?”

  ??“我說的一成,還是往低了說,等兩淮、三吳、江郢、荊湘等地商品流通的渠道,被總稅司牢牢掌握之後,加上泰安通寶站穩腳跟...”

  ??“各環節漲價,匯集到最終用戶那裏,可不得了。”

  ??“別處不說,就說淮陰行在,暫居城中的富貴人家要如一往那樣追求奢靡生活,必須付出極大地成本。”

  ??“他們在建康周邊有大量莊園、土地,但產出的瓜果蔬菜卻供應不了淮陰,自己在淮陰享受不到。”

  ??“所以他們必然傾向於將土地出產的農產品賣掉,得錢後來個異地存取,在建康存,於淮陰行在取出來。”

  ??“然後在城裏購買各類副食品、商品、奢侈品,這裏麵的每一個環節,我都可以巧妙地施加影響,導致物價上漲。”

  ??“但是,漲得最厲害的,是那些非生活必須品、奢侈品,關係到民生的糧價(尋常糧食)、布價(尋常布),不會漲得那麽厲害。”

  ??薛月嫦聽到這裏,聽明白了:李笠以總稅司為鍛爐,鍛造出一把無形的刀,一刀刀割那些在建康周邊擁有大莊園、無數田地的富貴人家。

  ??但她覺得效果存疑。

  ??這麽割,對方也就隻是受些皮膚之傷,即便被割得血肉模糊,身上陣陣發疼,也不至於傷筋動骨。

  ??“一下子就傷筋動骨,他們會疼得馬上反應過來的。”李笠鬆開手,將記事簿放好。

  ??“我不止一把軟刀子割韭菜,割著割著,他們就習慣了、麻木了,等回過神來,已經遍體鱗傷,麵對既成事實,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