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天團
作者:米糕羊      更新:2021-02-08 12:52      字數:3795
  鄴北城,西北角,三台所在的興聖寺裏,楚國皇帝李笠在庭院內設宴。

  他和兒子、侄子還有幾位主要武官一起,款待前不久自南方而來的“文人墨客”。

  這些文人墨客,都是有職務在身的行政官員或者學官。

  君臣在這“名勝古跡”裏開懷暢飲,又有琴師在一旁彈奏鋼琴,現場洋溢著滿滿的文藝氣息。

  以鄴城三台為背景,李笠被文藝氣息包裹著,恍惚間,覺得自己仿佛成了文藝皇帝。

  鄴城三台,主台即大名鼎鼎的銅雀台,於後漢建安年間,曹操所建。

  銅雀台直接以鄴城城牆為台基,高十丈,有屋一百一間。

  之後,曹操在銅雀台南建金虎台,高八丈,有屋一百九十間;

  又在銅雀台北建冰井台,也高八丈,有屋一百四十八間,又有深井數口,儲藏大量糧食和煤炭。

  三台建成後,和鄴城一起,經曆了數百年的風風雨雨。

  期間朝代更替,三台不斷修繕、擴建,石趙時,名稱也有變更:銅雀改名銅爵,金虎改名金獸。

  到了高氏齊國時,高洋在位的天保年間,新一輪改擴建後,三台高度達到十七丈,兩台之間相隔二百餘尺。

  名字也有變動:金鳳(銅雀)、聖應(金虎)、崇光(冰井),並以三台為三台宮,有乾象殿。

  高湛在位期間,以三台所在宮室為興聖寺。

  宴會漸入佳境,君臣興致勃勃,文官們輪流即興作詩,現場十分熱鬧。

  年近六旬的文學大家庾信,看著眼前宏偉的三台,回想曹植所做名篇《銅雀台賦》,心中激動不已。

  曹植的《銅雀台賦》,他少年時看過後,當時就對銅雀台神往。

  但是,南北相爭數百年,他人在江南,除非出使北方,否則無法親眼看到銅雀台的雄姿。

  不過,機會終於來了:梁國大同十一年,也就是二十五年前,庾信出使魏國(東魏),來到魏都鄴城。

  在鄴城,他終於親眼看到了三台。

  卻沒想到,二十五年後還能故地重遊,而此時,鄴城,已經是朝廷治下。

  當然,現在的朝廷,國號已經不是“梁”,皇帝姓李不姓蕭。

  此時此刻,坐在上首的皇帝,二十五年前

  二十五年前,大概,李笠還在鄱陽的彭蠡湖裏捕魚吧

  庾信如是想,看了看正和群臣談笑風生的李笠,百感交集。

  如果那年,先帝(蕭綱)沒有遇刺身亡,身體健康,或許如今依然健在

  或者,皇太子(蕭大器)沒有傷重去世,庾信覺得,李笠就能得到重用,最後以梁軍大將的身份,為朝廷收複河北。

  真要是那樣,蕭綱或者蕭大器,現在就坐在三台前,即興作詩

  想著想著,庾信有些傷感。

  比起梁武帝父子,如今的皇帝李笠,基本上對文學不感興趣,宮廷裏不再有頻繁的詩會,皇帝很少和官員們吟詩作賦。

  皇帝作為個人,對文學不感興趣,但作為皇帝,卻大興教育。

  新朝自實施考試選拔製度以來,各地州學、縣學紛紛建立,朝廷投入教育中的資金越來越多。

  諸如建康、淮陰、寒山、鄱陽、江陵、湓城、廣陵等地,又辦“報紙”,以及大量印刷作場,印刷大量文學著作。

  這是另外一種形式的“文風大盛”,目睹了時代劇變的庾信,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十五歲就入東宮,作為皇太子蕭統的東宮講讀。

  後來蕭統去世,蕭綱為皇太子,庾信繼續留在東宮,可以說是蕭綱的故交。

  時光荏苒,江山已然換了主人,他經曆了梁國的輝煌歲月,經曆了梁國的夕陽餘暉,又目睹了新朝的旭日東升,現在看著三台,百感交集。

  至少,李笠念在蕭綱的知遇之恩,沒有對蕭綱的子孫趕盡殺絕。

  遜帝還好好地活著,前朝宗室們,在鄱陽過著寧靜的生活。

  新朝皇帝,對士族們充滿敵意,取消一切特權,地必須繳納賦稅,人必須服勞役,或者交錢免役,這讓士族們對新朝的不滿也洶湧澎湃。

  但是,皇帝又提升官員待遇,讓那些因為檢地、檢籍導致收入銳減、開支劇增的官員們,正常的日常生活開支有了保障。

  麵對手握強兵、軟硬兼施的皇帝,以及公平、公正(相對而言)的考試選拔入仕製度,無論士族、寒族,以及各地豪強,都低下了頭。

  現在,李笠禦駕親征,拿下鄴城,河北已成囊中之物,聲望如日中天,楚國國內,已經沒有人敢明著發牢騷。

  因為誰都看到,天下統一,指日可待。

  在有生之年,可以看到持續了將近三百年的亂世結束,是多麽讓人激動的一件事?

  很快,輪到庾信做詩,他這一路北上,所見所聞,已經在心中凝聚為文字,如今借著酒勁,信手拈來。

  詩體為樂府詩,詩名:燕歌行。

  。。。。。。

  臨時行宮裏,喝得醉醺醺的李笠,被薛月嫦和段玉英一左一右架著入寢室,往床而去,趙孟娘則在床邊整理。

  薛月嫦和段玉英好不容易把李笠送到床邊,剛想讓他躺下,卻被李笠摟著,一起倒在床上。

  旁邊,趙孟娘見狀愣了一下,隨後轉身向打下手的侍女們揮揮手:回避回避,趕緊回避。

  張麗華也在其中,見皇帝摟著兩位妃子,氣氛變得奇怪,感覺要出什麽事,於是臉一紅,卻聽皇帝哼哼起來:

  “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

  “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然後看見皇帝收起雙臂,抱頭躺在床上,自己誇起來:“好詩,好詩!”

  段玉英見狀覺得好笑,趙孟娘見李笠沒什麽事,便讓侍女們退下。

  李笠有個特點,就是酒後話多,她擔心李笠酒後失言,無意間說出一些要緊的話,被下人們聽了去。

  “不要走,陪我說說話”李笠讓三位妃子留下,分享今日心得。

  “三郎這首詩不錯呀,是今日酒宴所作?”薛月嫦問,李笠搖搖頭:“不不,別處看來的。”

  段玉英則問:“三郎今日興致很高呀,往日很少聽三郎吟詩的。”

  “當然高興”李笠忽然起身,要坐起來,段玉英趕緊去扶。

  李笠坐起,打著酒嗝,說:“我的文鬥天團來了,這下,有好戲看了。”

  “文鬥天團?”三位妃子對這個詞有些意外。

  “文鬥”好理解,“天團”是什麽?

  李笠回答:“河北士族多,文人也多,這幫人,光靠武力無法使其心服,所以我得用文鬥來挫一挫這幫人的銳氣。”

  “尤其那幫世家高門,什麽博陵崔、清河崔、範陽盧、滎陽鄭、趙郡李嗝!”

  他又打了個酒嗝,緩了緩接著說:

  “都是曹魏開始慣的,以門第、閥閱來給人分三六九等,不談文,談玄,對付這種鳥人,光靠學問還不行,我們這邊的選手,門第也不能差。”

  李笠特地從國內調了一群文學家、經學家以及各類知名學者來鄴城,就是要用文鬥的方式,給河北地區的士族、學者一個“見麵禮”。

  既然要文鬥,主要“交手領域”在兩個方麵,其一,學問,其二,門第。

  不過,這個時代隻有士族子弟才能獲得良好的教育,並有家傳學問,所以學問和門第這兩個戰場的“參賽選手”,其實是雙重身份。

  學問(文學為主)這一塊,南方天團的領軍人物,自然是有名的“徐、庾”,即庾信、徐陵。

  兩位的名氣,早在二三十年前就已經揚名北方。

  又有年近八旬的大儒周弘正,及其弟、同樣博學的太常卿周弘直,兄弟倆成名已久,出身汝南周氏。

  這幾位“大家”麾下戰將,有:高陽許亨,陽翟褚玠,南陽岑之敬,東海徐伯陽,廬江何之元,清河張正見、張譏。

  以及陽濟蔡凝,陳留阮卓,東陽龔孟舒,濟陽江總,吳郡全緩等。

  當然,還有擔任要職的琅琊顏之推,文淵閣學士明克讓等南方僑姓士族出身官員。

  至於門第這一塊,為了對付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趙郡李氏、隴西李氏、範陽盧氏以及滎陽鄭氏,李笠當然要請南朝“國寶”出擊。

  那就是南朝第一流的世家高門,“帝國雙壁”:琅琊王氏,陳郡謝氏。

  琅琊王氏代表:白發蒼蒼的王通,王通為梁武帝外甥,現任揚州大中正。

  陳郡謝氏代表:知天命的謝儼,現任禦史中丞。

  而在北方被視作一流世家的太原王氏,南邊也有旁支:出身太原王氏的王元規,如今為學官,任國子博士。

  這三姓為僑姓士族,對應的吳姓士族,少不了吳中四姓:顧、陸、朱、張。

  其中,有精通音韻學的顧野王,目前在研究給字注音的“拚音法”,以“拚音法”為話題來引戰,怕不是要鬧翻天。

  有學識卓越的張種,年近七旬。

  又有而立之年的後輩陸琰、陸瑜兄弟。

  朱氏已經式微,不過,有出自吳興沈氏的沈德威、沈不害。

  李笠這幾年雖然用檢籍、檢地以及取消特權等一係列手段,不斷地“調教”南方士族和豪強,但並不是一味的強硬。

  對於官員(包括學官)的待遇,有顯著提升,隻要不鋪張浪費,維持體麵的日常生活完全沒問題。

  加上大興教育,讓不少文人出身的官員以學官路線晉升,有了體麵的地位,以及響亮的名聲,所以新朝能穩住這些人的“人心”。

  現在,李笠要“組團”以文鬥的方式打“河北副本”,對手是河北的士族、文人,他很快就在國內拉起一支陣容豪華的“天團”。

  論年紀,上到六七十歲的老者,下到三十而立的後輩,包含了“老中青”三代人。

  論學問,有擅長談玄的高門世家子弟,有善於吟詩作賦的文豪,有精通經義、史籍的“專家”,還有精通各種雜學的多麵手。

  李笠發的“邀請”,全都有正麵回應,沒一個稱病、托故不來的。

  “天團”成員一路北上,公款旅遊,悠哉悠哉遊山玩水,瀟灑得很。

  過淮水,感慨一番,過黃河,感慨一番,入鄴城,眾人更是興奮不已,佳作頻頻出現。

  “他們當然要來。”趙孟娘補充,“畢竟,以勝利者的姿態來到鄴城,與失敗者文鬥,一開局,雙方氣勢就不一樣。”

  “對,對。”李笠笑起來,笑得很開心:“征服的感覺,誰都想親身體會一下的,哪怕再清高的人,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