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關門放狗(續)
作者:米糕羊      更新:2020-11-08 20:48      字數:2893
  石頭津東,新落成的“石頭津交易市場”裏,一排排交易亭下,行商和坐賈們正在討價還價。

  不遠處的稅關關樓上,李笠看著眼前熱鬧非凡的交易市場,問武祥:“沒人搞小動作?譬如威脅、恐嚇那些入市場進貨的小商販?”

  武祥搖搖頭:“暫時沒發現。”

  “惡意競拍、惡意出價呢?”

  “暫時沒有。”

  李笠連續問了幾個可能挑戰交易市場正常營業秩序的陰招,武祥都搖搖頭。

  與稅關“聯營”的交易市場,相應有一套管理製度,在饒州和徐州已經實行數年。

  經過不斷完善,製度上的漏洞不敢說沒有,但可以說想要找到漏洞並加以有效利用是很難的。

  “你覺得,他們是忍住了?”李笠輕聲說著。

  武祥點點頭:“想來是吧,擔心鬧事不成,反倒被我們抓住把柄,來個殺雞嚇猴。”

  說完,笑起來:“春天那場糧價大戰,你是真把他們給打怕了,衝鋒在前的那些馬前卒,虧得傾家蕩產,上吊的上吊,自殺的自殺,所以後來就沒人敢正麵起衝突。”

  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李笠的“見麵禮”,讓建康城中那些的豪商及其靠山,有了嚴重的心理陰影。

  迄今隻敢有小動作,而不敢再次正麵交鋒。

  但這不代表己方可以高枕無憂,李笠問:“那你覺得,對方是真的不敢動手了?”

  武祥想了想,回答:“他們估計是想用拖字訣,忍個幾年,等你離任了,就好破局。”

  “畢竟,再好的製度也得人來執行,主官一換,但凡有些心思,有的是辦法讓這製度形同虛設。”

  這話說得沒錯,李笠明白,所有人都明白。

  那些被他割肉割得痛不欲生的既得利益群體,肯定恨透了新稅製。

  然而麵對嚴陣以待的“鄱陽李三郎”,這些人試探過幾次後發現討不到便宜,且李笠這邊嚴陣以待,明擺著在守株待兔,便不敢來硬的。

  便選擇最穩妥的“等”,等他離開京城到外地上任,這些人就好對新稅製進行“適當調整”。

  到時候免不了各種“特事特辦”、“下不為例”,然而有了第一次“例外”,就會有無數次“例外”,製度很快就變成擺設。

  新稅製要想長期有效維持下去,光靠官吏的良心、操守肯定不行。

  武祥這段時間吃住都在石頭津稅關,為的就是現場“督戰”,應對突發事件。

  因為稅務事宜眾多,所以武祥經常從早忙到晚,李笠不想擾亂對方的工作節奏,很快便離開稅關關樓,向交易市場走去。

  人亡政息,是自古以來的常態,但偶有例外。

  比較出名的“例外”,是商鞅變法。

  商鞅變法,得罪了秦國的舊貴族,所以當支持變法的秦國國君去世,他很快便倒了黴。

  商鞅死了,但他的新法卻留了下來,被後來的秦國國君實行下去。

  原因道理很簡單,其一,秦國國君意識到新法有利於國家發展,因為新發實行之後,確實讓國家漸漸富強。

  其二,受益於變法的新貴族和新的既得利益群體,已經站穩了腳跟,他們沒有忘本,當然極力維護新法。

  以上兩點,使得商鞅即便死了,他的變法成果卻保住了。

  李笠來到交易市場,看著根據貨物分類而分別搭建起來的“交易廳”、“交易棚”,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物流,很滿意。

  在確保百業繁榮的情況下征收該收的稅,這才是共贏。

  來來往往的人群之中,有身著特別服色的稅吏,有身著皂衣的吏員,又有身著各色裲襠的人。

  各色裲襠上,後背寫著數字號碼,前胸左側又縫著寫有所屬商家和個人姓名的白布條。

  身著便服的李笠和隨從們,行走在人群裏,不是很顯眼,但那些身著各色裲襠的男子,交易市場裏“上躥下跳”,分外顯眼。

  身著各色帶數字裲襠的人,是駔儈(經紀人、中間人),用裲襠的顏色,區分其“業務範圍”。

  李笠反對“官駔儈”,是反對賦予駔儈“官商”身份來壟斷貿易渠道,不是反駔儈本身。

  即便中間商吃差價很可惡,社會也離不開經紀、中間商、掮客,這個時代也不例外。

  所以交易市場必然有駔儈,但必須“持證上崗”,接受監管。

  駔儈們根據交易市場裏眾多的交易製度,體麵的為自己和東主獲取利潤。

  幾個駔儈從前方經過,李笠看著對方的“寸頭”,忽然覺得有些羨慕:這種發型很清涼啊。

  雖然已經入秋,但天氣依舊炎熱,這個時代沒空調、風扇,讓蓄發、紮發髻的李笠覺得頭悶得慌,卻不能剪發。

  因為在古代,不算習俗的話,一般隻有兩種人會這樣:其一,受了髡刑的囚徒,其二,還俗的和尚。

  那幾個留著“寸頭”的駔儈,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李笠看看四周,繼續前行。

  對住稅的征收,如同再次在豪商身上割肉,對方不反抗是不可能的。

  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交易市場開業到現在,之所以看上去風平浪靜,原因之一,是李笠拉攏了一個群體。

  使其成為新稅製的受益者,為新稅製保駕護航。

  數十年來,由梁國皇帝親自帶動的崇佛浪潮,使得僅僅建康城內,就有大小寺廟數百座。

  這些寺廟之中,聚集著大量僧尼,占據大量田地,卻不用繳納一文錢、一粒米,還時常接受信徒的捐贈。

  財力雄厚的寺廟都會經營質庫(當鋪)、產業,並且放債。

  所以,換個角度來看建康城裏的這些寺廟,就是一個個當鋪、錢莊、金融公司。

  家大業大的寺廟,必然和達官顯貴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兩者之間是互惠互利的合作關係,而不是主仆關係。

  達官顯貴為寺廟提供“保護傘”,寺廟在給達官顯貴及其家眷提供“心理谘詢服務”的同時,也為其提供“金融服務”。

  典型的“金融服務”,就是吸納資金,用於放債,由此獲利,給“客戶”分成。

  亦或是從事抵押行業,由此牟利,回饋“客戶”。

  所以,達官顯貴們有需求,需要通過“合作寺廟”,實現自己的資金“增值”,或者“代理放債”。

  李笠覺得“多種經營”的寺廟應該取締,也不許寺廟有免稅特權,並且要限製僧尼數量。

  奈何現實就是如此,他暫時改變不了,卻能加以利用:讓放債的寺廟,參與交易市場的運轉,名正言通過一係列製度(譬如擔任駔儈)撈錢。

  這些寺廟從新製度上獲取了好處,等同於其背後的達官顯貴,也從新製度上獲取好處。

  此舉等同於兩軍交戰之際,用利益引誘敵人的友軍,使其臨陣倒戈,對昔日盟友施展“背刺”。

  這一招的效果不錯,那些放債的寺廟,手握巨額資金卻因為沒有掌握貿易渠道,無法安心從事大宗貨物貿易來獲取巨大利潤。

  現在,交易市場的各種交易製度,實現了這些“金融勢力”的多年夙願。

  新成立的“總稅司”,控製了建康的石頭津、方山津,以及各處籬門,等同於控製了進出建康的物流通道。

  在此基礎上建立的交易市場製度,可以最大限度控製住建康城的貿易渠道。

  被李笠拉進來、一起賺大錢的建康大寺廟“金融勢力”,就是李笠關門後放出來的狗之一,戰鬥力極強,敢撕咬任何反對者。

  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現在,誰敢斷新體製下既得利益者的財路,誰就要倒黴。

  李笠經過一棟二層磚樓,二樓人聲鼎沸,不時有人聲嘶力竭喊著話。

  “二百三十五貫第一次!”

  “二百三十五貫第二次!”

  “好,有買家舉牌了,二百四十貫第一次!”

  “二百四十貫第二次!”

  “還有沒有人舉牌?二百四十貫~~第三次~~”

  “啪”的一聲響起,隨後聽得那人喊起來:“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