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九頭蛇
作者:米糕羊      更新:2020-10-28 12:36      字數:4748
  呼嘯而來的齊軍騎兵,沒有遇到多少對手,因為他們的對手梁軍騎兵,仗著有鐵絲網護住軍陣,便有些懈怠。

  但即便出來也沒用,因為齊軍騎兵的數量很多,宛若一大群狼圍了過來,梁軍騎兵就像勢單力薄的獵狗,還能如何?

  對此,斛律光很滿意。

  他率軍繞過爭奪了一日都沒打下來的龜背山,往梁軍右翼後背而去。

  那裏,拉起許多道鐵絲網,這種奇異的鐵製障礙物,騎兵確實無法衝破,所以,梁軍才有恃無恐。

  然而,羊就是羊,以為躲在牢固的羊圈裏,就能變成狼?

  笑話!

  按照戰前擬定的戰術,齊軍騎兵襲擾梁軍布陣,不斷地在鐵絲網前退卻,為的就是讓羊圈裏的羊,以為圍欄很牢固。

  龜背山,是齊軍故意攻不下來,卻又不停進攻的地方,吸引了梁軍的兵力。

  當龜背山以及梁軍右翼不斷承受攻勢、開始應接不暇後,基於對“圍欄”牢固程度的絕對信任,會導致其“圍欄”附近的防禦變得鬆懈。

  有騎兵不顧箭矢,依次接近鐵絲網,在二十餘步距離上,與鐵絲平行奔跑,以騎射對鐵絲網後的梁軍弓弩手放箭。

  又有其他騎兵,以單縱隊接近鐵絲網,保持平行,在數步距離上放慢馬速。

  然後奮力拋出名為“九頭蛇”的索具,將鐵絲網扒住。

  這種索具,為一根粗碩的主繩上分數根子繩(一般是九根),子繩末端為大鐵鉤,鐵鉤內側薄利如刀刃,看上去像是九頭一體的怪蛇,故而得名。

  “九頭蛇”的主繩末端係在馬鞍後側,扒住鐵絲網後,隨著戰馬的前進、拖曳,很快繃直。

  其扒(鉤)著鐵絲網的鐵鉤,很快便將一根根細細的鐵絲網割斷。

  這就是齊軍針對梁軍鐵絲網專門製作的克製工具,事前經過大量演練,對付模擬鐵絲網的繩網很有效,也能切斷專門打造、拚接出來的鐵線。

  不斷有齊軍騎兵被射得人仰馬翻,亦或是戰馬拖曳鐵絲網時,自己被扯倒。

  但裝備著“九頭蛇”索具的騎兵,依舊源源不斷接近鐵絲網。

  他們按照事前演練多次的戰法,用不斷的拖曳,來快速切割梁軍鐵絲網,又有身著兩重甲的騎兵下馬,以步弓和鐵絲網另一頭的梁兵對射。

  齊軍采用的破網戰術十分有效,很快,大段鐵絲網防線變“薄”,變得“疏鬆”,就在不遠處督戰的斛律光,見“火候”差不多,下令甲騎撞陣。

  隻有麵簾、當胸、雞頸裝具的戰馬,在騎兵的駕馭下,向已經薄得岌岌可危的鐵絲網防線撞去。

  他們在被鐵絲網絆倒、纏住的同時,也把鐵絲網給弄斷。

  於是,曾經堅韌、不可摧毀的鐵絲網防線,出現了一截空檔。

  羊圈,出現缺口了。

  窺探已久的狼群,嚎叫著向缺口撲去,不顧一切向前擠,突入圍欄,進入羊圈。

  梁軍兵卒沒想到牢固的鐵絲網防線,在齊軍詭異工具麵前不堪一擊,麵對呼嘯而來的齊軍鐵騎,選擇迎戰。

  在鐵絲網後布防的梁兵,因為多為弓弩手和刀盾兵,麵對奮力衝鋒的敵騎,倉促間組織起來的防線,很快就被衝垮。

  他們被馬撞翻、踐踏,又有不少長矛兵挺矛來救,雖然也奮力捅翻一些騎兵,但更多的人被已經衝起來的騎兵撞倒,刺死。

  梁軍右翼出現破綻,無法立刻組織有效防禦,斛律光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率領蜂擁而來的騎兵,經由缺口,“擠”入梁軍軍陣“腰腹”。

  曾經厚實、看起來無法撼動的軍陣,漸漸開始鬆動。

  龜背山上,觀察四周戰況的梁軍哨兵,看著己方右翼被突破,而大量齊軍騎兵如潮一般繞過龜背山,往那破口而去,麵色變得慘白。

  主將杜龕見狀心急如焚,聲嘶力竭的喊起來:“快,快示警,快示警啊!!”

  。。。。。。。

  傍晚,殘陽如血,梁軍軍陣勉強撐了一個下午,還是沒撐過去,在齊軍騎兵的不斷衝鋒下,右翼發生的崩潰,擴散到中軍。

  右翼和中軍潰敗,左翼的豫州軍苦苦支撐了一下,也支持不住,潰敗。

  戰線崩潰的梁軍,既擋不住側翼衝來的騎兵,也擋不住正麵拚殺的步兵,全線崩潰之際,已然兵敗如山倒。

  潰散的軍陣,到處都是驚慌失措的梁軍步兵,但也有悍勇之士,奮力組織起防線,試圖阻擋突入陣中的敵騎。

  然而他們麵對的敵人,是已經衝來的具裝甲騎。

  人馬俱甲的具裝甲騎,宛若一個個移動的大鐵鍾,無論是人還是馬,全身上下都是鐵甲,隻露出雙眼。

  長長的馬槊,刺入梁兵的身軀,強壯的坐騎,仗著鎧甲防護直接撞倒血肉之軀。

  被鮮血染紅的馬蹄,踐踏著一具具年輕的身體,而策馬衝鋒的年輕人,懷著初陣的喜悅和激動,率領精銳的百保鮮卑,殺透人群。

  十八歲的高長恭,第一次參加大戰,也是第一次策馬踏陣,他的左右,都是精銳的百保鮮卑,人馬俱甲,所向披靡。

  高長恭由中軍出擊,從正麵突入崩潰的梁軍軍陣,馳騁在腥風血雨之中,在人群裏踏出一條血路。

  血路不斷延伸,其盡頭,就是敵軍中軍大旗所在。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高長恭希望自己能夠殺敵軍主帥,那麽梁軍不但此次攻勢被粉碎,接下來也會因為沒了主心骨,導致後續防禦不利。

  屆時,不要說豫州,就連沔北州郡,也不是不能收複。

  如此一來,國家便能確保河南安全。

  他自幼習武,熟讀兵書,弓馬嫻熟,擅使馬槊,常聽人講起先輩南征北戰的赫赫戰功,身為高家子孫,自豪之餘,立下誌向。

  希望如古來名將那般,馳騁沙場,平定天下。

  梁軍中軍外圍的防禦極其森嚴,看得出守衛中軍的都是精銳,但卻擋不住高長恭的百保鮮卑,在具裝甲騎的衝擊下,這“硬殼”被穿透。

  但又一層“硬殼”出現在眼前,高長恭定睛一看,卻見這是一層網,如同灌木般,纏繞在一根根木樁之間,將中軍圍住。

  想來這就是鐵絲網,高長恭知道不能硬衝,便轉了個彎,擦邊而過,衝散人群,速度不減。

  羊圈圍欄再堅固,也是個羊的牢籠,羊躲在裏麵,跑不掉的。

  所以,高長恭要先把周圍的雜兵清理掉,這孤零零的中軍,己方步兵圍住即可。

  躲過一次騎兵衝擊的梁軍中軍,留守將士們卻沒有多大喜悅,兵敗如山倒,他們應該撤了,但主帥不肯撤。

  大旗下,王僧辯手持節仗,倔強的站著。

  他看著四周潰散的將士,看著護在周圍的部曲、將士,看著密密麻麻圍上來的敵兵,心中百味雜陳。

  沒想到,自己是以如此結局告別人世。

  一場決戰,就這麽敗了,鐵絲網居然被對方輕易破解,這一點,誰也沒想到。

  雖然一開始兵敗時,他可以撤,方才,還可以突圍,但王僧辯知道自己不能撤,不能突圍,也不能活著。

  他隻有死在這裏,才是最好的結果。

  王僧辯是湘東王蕭繹的故吏,此次蕭繹滿懷信心、力排眾議,讓他掛帥揮師北伐,力求收複河南之地,是不允許出問題的。

  哪怕是戰事不利、沒有收獲,也好過全軍覆沒。

  王僧辯侍奉蕭繹多年,知道蕭繹的品行:對方素來親近文人、看不起武人,為人刻薄寡恩、自視甚高,猜忌心極強,眼裏容不得沙子。

  此次慘敗,蕭繹顏麵掃地,暴怒之下,定然不會放過他。

  他若活著回去,隻會自取其辱。

  若投降齊國,則會連累家人,畢竟他還有弟弟和兒子,在朝為官,若他投降了,蕭繹不會放過王家的。

  隻有死在這裏,死在戰場上,“力戰而死”,對他,對他家人,才是最好的結局。

  旁邊,年輕的王頒守在父親身邊,雖然麵色慘白,但一臉決絕。

  父親讓他走,他不走,硬是留下來。

  因為他不能讓父親戰死沙場時,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

  王頒認為自己有許多兄弟,所以,就由他,陪著父親走黃泉路。

  讓他丟下父親不管自己逃命,做不到,也沒臉回去見人。

  號角聲起,此起彼伏,尖銳而淒厲,王僧辯循聲望去,卻聽得這些號角聲來自齊軍中軍處。

  那裏旌旗招展,想來齊帝就在當中。

  隻是這號角聲,聽起來像是收兵?

  王僧辯和部將們有些奇怪,如今他們兵敗如山倒,齊軍正是乘勝追擊的時候,收兵做什麽?

  東麵傳來鼓聲,那是據守龜背山垂死掙紮的杜龕所部殘兵,向岌岌可危的中軍發來信號。

  信號是什麽意思?

  擂鼓擂鼓再戰?

  卻見大量齊兵後撤,看樣子,是在重新布陣。

  王僧辯心中一動:如此一來,意味著

  “父親,東邊,東邊!!”用千裏鏡觀察東麵的王頒呼喊起來,聲音帶著顫抖,以及喜悅。

  王僧辯拿起千裏鏡,向東看去,瞳孔一縮。

  東邊,地平線上,塵土大作。

  無數騎兵,出現在地平線上。

  騎兵越來越近,不用千裏鏡,都能看到對方的動靜。

  看上去,大概能有兩三千騎,可在陷入絕望1人們眼中,那就是密密麻麻的騎兵,幾乎把東邊的地平線都擋住了。

  王僧辯再用千裏鏡仔細看去,騎兵打出的旗號,以及那特征明顯的“漏鬥盔”,表明了對方的身份。

  “徐、徐、徐是徐州軍,是徐州軍來了!”有人歡呼起來,帶著哭腔。

  須臾,歡呼聲如潮響起,那是絕望的將士見到意料之外的援軍後,發自內心的歡呼和哭喊。

  “徐州軍來了!援軍來了,援軍來了!!”

  歡呼聲震動四方,潰逃中的梁軍將士,被歡呼聲驚醒,隨後發現追兵沒跟上來,跑著跑著漸漸放慢步伐。

  他們看向東邊,看到了東邊地平線上出現的騎兵,那仿佛無邊無際的騎兵。

  先是難以置信,然後是震驚,接著是狂喜,歡呼雀躍:“援軍來了,援軍來了!”

  潰散的人們開始各自聚集,因為突然冒出來的援軍,看上去數量很多,所以

  所以我們不用跑了!

  兵敗如山倒,倒著倒著戛然而止,崩塌的碎塊漸漸變大,又開始聚集起來。

  無數人想著:赫赫有名的徐州軍來了,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呢!

  中軍處響起鼓聲,那是激動萬分的王僧辯,命人擂鼓聚兵,與龜背山處響起的鼓聲交織著。

  鼓聲傳到東麵,傳到一臉疲憊的李笠耳中。

  他看著前方,夕陽下一片狼藉的戰場,看著軍勢如日中天的齊軍大陣,無語:

  再晚一點,我就變成送終的了

  旁邊,雙腿捆在馬上的朱買臣,因為連日趕路又沒怎麽得睡,隻覺身子都快散架了。

  他看著宛若孤島的龜背山以及殘留的中軍,還有南麵那些潰散的將士,心驚擔顫:“君侯,我們沒來晚吧?”

  “還好吧,有得救。”李笠說完,換乘備馬,順便啃方便麵。

  細作來報,說齊軍為了破鐵絲網,打造了專用戰具“九頭蛇”,但這玩意具體是什麽,不清楚。

  李笠覺得事情要糟:對方搞不好要打個殲滅戰,而不是擊潰戰。

  他有一百種理由見死不救,坐視王僧辯、陳霸先覆滅,然後蕭繹聲望大損。

  至此,梁國國內,再無軍隊可與徐州軍抗衡,也無大將,可以在資曆上壓過他。

  蕭繹或許會因為北伐慘敗而倒台,蕭嗣接任,“錄尚書事”,然後與李笠合作,內外呼應,就

  可是如此一來,國家就完了。

  殲滅了梁軍兩支主力軍團的齊軍,回師東攻,徐州又能撐多久?

  就算撐住了,今年屯田的收成也沒了。

  而沔北、淮西梁軍遭到毀滅性打擊,地盤哪裏守得住?

  損失了兩支主力軍團的梁國,至少十來年恢複不了元氣,甚至連國內局勢都無法穩住。

  諸王乘勢而起,率軍問鼎建康,內戰打得國家分崩離析,徐州再好,又能撐多久?

  於是李笠把心一橫,率領騎兵來救“老王”、“老陳”。

  監軍長史朱買臣是湘東王的心腹,當然知道王僧辯全軍覆沒的後果是什麽,所以沒有任何意見,並隨行出擊。

  李笠調動自己能調動的所有騎兵,湊了將近三千騎,帶上所有能帶上的馬擔任備馬,從濮陽津趕到這裏,累得不行。

  徐州軍騎兵啃完方便麵,李笠讓人吹響號角整隊,手提兩刃槊,前出。

  長途跋涉,人和馬都很累,哪怕騎上了備馬,衝擊力也下降許多。

  但是,齊軍打了一天仗,同樣很累。

  雙方軍隊整體上都到了體力和意誌力的極限,那麽接下來的交鋒中,誰犯的錯誤越少,誰的勝算就越高。

  一輛輛雙輪車,被徐州軍推到前麵,車上有長條物體,罩著布。

  朱買臣看著己方帶來的這些雙輪車,覺得奇怪:這莫非是什麽兵器?能殺敵?

  卻見李笠看著自己,一臉神秘:“朱公,眼下有一個大功勞唾手可得,不知感興趣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