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交鋒
作者:米糕羊      更新:2020-10-27 19:36      字數:3426
  破曉,號角聲如潮,梁、齊兩軍經過一晝夜的相互襲擾、對峙、試探,現在正式交鋒。

  兩軍步陣開始對“擠”,列陣的長矛兵接近後互捅,刀盾兵不斷試探著在長矛叢林中接近對方。

  而兩翼騎兵則開始相互追逐、驅散對手。

  梁軍中軍附近,一處小土丘上,梁軍主帥王僧辯用千裏鏡看著前方敵情,不發一言。

  年少時,他以為打仗很簡單。

  兩軍排開陣勢,但聽鼓聲一響,一員猛將率領精銳騎兵撞入敵陣,將其撕開一道口子,其他將士們便呼啦啦向前衝,白刃戰之後,勝負很快就分出來。

  這中想法也不能說錯,確實騎兵一旦破陣,對方就完了。

  但更多的時候,戰鬥耗時不斷,尤其參戰兵力過萬人的交鋒,仗打起來很費時間。

  兩軍對決,並不是一上來就把所有兵力壓上,合格的主帥,要把兵力分批次投入作戰。

  因為兵卒的體力是有限的,所以需要輪替作戰,一場仗打上一天,是很常見的事情。

  若雙方實力接近,相互找不到什麽破綻,戰鬥能連續打上幾天,夜幕降臨時各自收兵,依托陣後的輜重營休息,來日再戰。

  亦或是重新變成長期對峙。

  王僧辯不介意對峙,可對方拖不起,因為周軍也在進攻,所以積極求戰。

  考慮到對方騎兵眾多,一旦變成長期對峙,恐怕防不住齊軍騎兵對後方的襲擾,所以王僧辯也願意決戰,盡快分出勝負。

  但這種事急不來,仗得打上大半天,一般要到下午,等得雙方兵卒體力消耗大半,開始露出破綻時,誰的破綻越少,或者能抓住對方的破綻,誰就能贏。

  這是交戰雙方兵力、實力接近的情況下,常見的交戰過程。

  前方旌旗如林,殺聲震天,摻雜著鼓點聲、號角聲,兩翼塵土大作,騎兵們也在相互交鋒。

  相互繞到對方大陣側翼或者後麵,看看能否發現破綻。

  一片喧囂中,王僧辯看向東麵龜背山,他的女婿杜龕現在守著那裏,並將觀察到的戰場情況,用各種旗號傳到中軍。

  因為距離有些遠,所以中軍這邊得用千裏鏡,才能看清龜背山上發來的“旗語”。

  齊軍一直進攻龜背山,所以昨日一整天,龜背山是戰鬥最為激烈的地方。

  他再看向西麵,那裏是左翼,為豫州軍堅守,豫州刺史陳霸先為久經沙場的宿將,麾下將士驍勇善戰,當能確保左翼無憂。

  再看身後,為己方輜重營,也是臨時營柵,若今日決不出勝負,雙方鳴金收兵,要在各自營柵過一夜,來日再戰。

  可一旦夜戰不止,那就得看誰先熬不下去。

  忽然,有一股齊軍騎兵靠近右翼後側,數量眾多,梁軍騎兵攔截不住。

  但敵騎隻是略微接近,便擦邊而過,因為那裏已經打下一排排木樁,以其為“骨”布設了數道鐵絲網,護住了軍陣側翼。

  鐵絲網很堅韌,隻要打好間隔木樁,甚至以扒釘釘在地上,就能構成有效的屏障,等於是鐵製絆馬索加上拒馬,有雙重功效。

  拉上幾道鐵絲網,即便是具裝甲騎強行衝撞,也不可能衝破。

  而且鐵絲網上帶著密密麻麻的鐵刺,步兵徒步突破,也很容易被掛住、纏住,動彈不得。

  這可都是做過“實驗”的,所以王僧辯對鐵絲網有充分的信心。

  再說了,徐州軍就是靠鐵絲網在曠野裏和齊軍騎兵對抗並獲勝,鐵絲網是經過實戰檢驗過的好東西。

  有鐵絲網護住側翼,步陣就不用為了提防來回轉圈的敵騎,而不停的分兵變陣。

  兩軍交戰之後,隻要把後撤的弓弩手分到側翼的鐵絲網後防禦,就能有效擊退敵軍衝擊,讓對方無法破壞鐵絲網。

  王僧辯把注意力轉到正麵,看著對麵似乎無邊無際的敵軍大陣,又看看東升的旭日,依舊默不作聲。

  。。。。。。

  烈日當空,兩軍激戰正酣,梁軍大陣左翼,豫州刺史陳霸先正在調兵遣將,在穩住戰線的同時,以持續的進攻,迫使對麵敵陣出現破綻,然後便可率先打開局麵。

  背著小旗的傳令兵來來往往,隨軍出征的陳昌見了,覺得頭疼:指揮上萬兵力的軍隊,果然很麻煩。

  他是陳霸先的兒子,聽父親說過,兵力過萬,無邊無際。

  現在身處軍陣之中,舉目望去到處都是人,所以陳昌實在想不出,作為主將,要如何把這麽多人指揮得如臂使指。

  陳霸先講解著:“帶兵打仗,就是安排人做事,這得靠多曆練,就像射箭,練多了,自然就熟悉了。”

  “打仗如做事,用兵就是用將,而用將,就是用人。”

  “用人,得識人,還得會與人打交道,這些,光說沒有用,還是得靠多曆練。”

  前方殺聲震天,陳霸先卻在指揮作戰的同時,教兒子如何用人,可謂用心良苦。

  他有很多兒子,但都已夭折,隻剩下陳昌這根獨苗。

  陳昌才二十出頭,尚需曆練,所以陳霸先為此費了不少心思,但兒子成不成才,也得靠自己。

  他教再多,若兒子學不進去,也沒用。

  陳昌見己方軍隊分成許多批,不斷輪換上前、後撤,但也有部分軍隊一直在後休息,不知所為何故。

  陳霸先解釋:“兵卒的體力是有限的,列陣和敵兵交戰一段時間後,體力下降很快,所以若戰事膠著,就必須及時輪換,讓兵卒們能夠輪流休息、恢複體力。”

  “但是如何輪替有講究,要提防對方趁機猛攻,亦或是因為輪替,未能抓住對方破綻,錯失戰機。”

  “至於有的人一直在休息,那是要在緊急關頭堵軍陣缺口用的,以及到了下午、傍晚,雙方兵卒大多精疲力盡之後,決勝之用。”

  陳昌看看天,見此時還是中午,隻覺難以置信:打仗能打這麽久的?

  陳霸先看出了兒子的疑惑,他年少時,也以為打仗就是一兩個時辰的事。

  這倒也沒錯,千百人規模的戰鬥,很快就能分出勝負,然而交戰雙方投入數萬人的戰鬥,經常要打上一天。

  對方若實力相近、又沒有什麽破綻被對方抓住,或者抓住對方的破綻,甚至還要打上幾天。

  期間,可能都不能吃上像樣的飯菜,沒法好好睡覺,對方也是如此。

  雙方都在熬,熬到對手頂不住,己方抓住機會就能決勝。

  所以,軍中精銳必須膀大腰圓,有肚腩,這樣才熬得住,有時候一場大戰打下來,人輕個幾斤是很正常的。

  若碰到難纏的對手,連續作戰數月,吃不好睡不好,人瘦一大圈,也不奇怪。

  陳霸先年輕時地位卑微,是任人驅使的小吏,受盡人間冷暖,吃盡苦頭,曆經不少磨難才有今天的成就,但兒子卻不同。

  陳昌出生之後,家中生活頗為寬鬆,沒有經曆過苦日子。

  所以,有時陳霸先說的經驗教訓,兒子不能理解,甚至覺得匪夷所思。

  譬如,兒子總以為別人對自己客客氣氣就是應該的,所以為人處世有些“愣”。

  鼓聲大作,前方廝殺聲愈發喧囂,陳霸先仔細看了看,沒見前方督將揮舞旗號告急,便把注意力轉回兒子。

  見兒子在看陣外那些遊蕩的敵騎,他問:“你看得出,他們想幹什麽?”

  “他們,在在撩撥我軍騎兵出擊?”陳昌有些不確定的說,陳霸先點點頭:“對,他們想仗著馬多,消耗我軍騎兵馬力。”

  陳昌有些不信,不過父親打了幾十年的仗,想來不會判斷錯。

  “道理,和消耗兵卒的力氣也是一樣的。”陳霸先語氣平靜,但心中不平靜,他隱約覺得,己方的作戰節奏開始亂了。

  這不是個好兆頭。

  他用千裏鏡仔細觀察過中軍和右翼軍陣的旗號變換,也仔細聽了鼓聲、號角聲,發現友軍各批次軍隊調動的次數漸漸頻繁,且命令變換也較多。

  作戰節奏加快,而且是被動加快,那麽接下來,就會亂。

  王僧辯是沙場宿將,麾下將領也都是久經戰陣,所以不至於指揮失靈。

  唯一的可能,就是齊軍把進攻重點放在己方的中軍和右翼,持續不斷的進攻和各種襲擾,讓北荊州軍覺得吃力了。

  現在還是中午,這麽耗下去,到了傍晚,恐怕北荊州軍將士們會很疲勞。

  這是陳霸先的判斷,雖然沒有證據,但他根據多年征戰的經驗,做出了初步判斷。

  他立刻下令本陣將士加強攻勢,擠壓齊軍右翼,緩解己方右翼和中軍的負擔,而不是等中軍下令,他這邊才有動作。

  雖然北荊州軍的將士,對出身嶺表的兵卒多有嘲諷,陳霸先對此也很不爽,但緊要關頭孰輕孰重,他還是分得清的。

  陳昌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見兩軍對陣打了半天,步陣還是“擠來擠去”,騎兵則不斷相互追逐、遊蕩,搞不好今天都分不出勝負,隻覺無趣得很。

  在他印象裏,打仗應該是這樣:一員猛將率領精銳騎兵撞入敵陣、勢不可擋,導致敵陣很快潰散,於是己方將士掩殺過去,戰鬥一個時辰內就結束。

  正琢磨間,見父親用千裏鏡看著東麵(梁軍大陣右翼),一動不動,麵色凝重,他也拿起千裏鏡,看過去。

  卻見東麵塵土大作,似乎有不少敵軍騎兵繞過龜背山,要對己方右翼的側麵有所動作。

  陳昌覺得納悶:都試探了一個上午了,你們還能幹什麽?那裏,可有許多道鐵絲網護著,你們衝不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