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玩火
作者:米糕羊      更新:2020-10-13 12:37      字數:4373
  淩晨,北風吹拂,左城東、西、北三麵城牆外,無數火光閃爍,照亮夜空。

  無數人影在火光中晃動,那是大量青壯正在負土堆山。

  齊軍圍城,經過數日努力,三座土山已經高過城牆,而梁軍在城內搭建高高的箭樓,比土山要高,以作壓製。

  隨後,齊軍一方,組織青壯們將土運上山頂,向城牆一側傾瀉。

  期間,守城梁軍不斷放箭,雖然造成齊軍這邊一些傷亡,但依舊無法阻止土山靠過來。

  到了東方露白之時,三座土山各自和城頭連在一起。

  齊軍主帥、武衛將軍綦連猛,登上城東土山,居高臨下眺望城內,卻見城裏守軍不慌不忙,似乎對土山靠城並不擔心。

  再仔細觀察,卻見左城東南、梁軍新築堡壘,其上兵卒同樣十分淡定。

  綦連猛打了許多年的仗,雖然攻城仗打得不多,但基本的攻城打法還是明白的。

  現在,他見梁軍似乎胸有成竹,心中驚疑,覺得對方一定有什麽守城妙招。

  會是什麽招數呢?

  綦連猛聽說梁國的徐州刺史李笠極其擅長守城,想來對方任命的左城守將,一定通曉不少防禦手段。

  他覺得事有蹊蹺,但左右將領紛紛請戰,而己方辛辛苦苦堆了三座土山,終於堆到城頭,不打是不行的。

  隻有盡快收複左城,才能避免河南形勢惡化。

  左城位於南北濟水之間,距離濮陽不算遠,去年李笠率軍從濮陽地界渡過黃河襲擊鄴城,小股梁軍入城,燒了太廟。

  這件事決不能再次發生,所以,朝廷無論如何都要收複左城,現在,沒有理由“等等再說”。

  否則皇帝那邊沒法交代,綦連猛很快下了決心,下令進攻。

  已經飽食的齊兵,沐浴著晨曦,如同蟻群一般登上土山,從三個方向,同時對左城發動進攻。

  綦連猛看著己方將士湧上城頭,正翹首以盼時,攻勢戛然而止:將士們在城頭附近停下,似乎被什麽東西攔住了。

  他舉目遠眺,發現似乎有一道模模糊糊的荊棘牆,擋在城頭,己方將士用刀、斧頭奮力劈砍,收效甚微。

  綦連猛暫時不知道對方布設了什麽障礙,而準備就緒的梁兵,發動反擊。

  用臨時布設的鐵絲網擋住敵兵上城頭,隨後毫不猶豫使用防禦武器——火油桶。

  他們將一個個火油桶架在發射裝置上,讓“此麵向敵”的一端,對準如潮的敵軍,拉動機括。

  咆哮聲中,火油桶前端噴射出大量火焰,隔著一道道鐵絲網,在數步距離上,將當麵之人點燃。

  無數變成火人的齊兵嚎叫著,掙紮著,想要往前衝,卻被鐵絲網阻攔。

  向後退,又把同伴點燃。

  梁兵又用特製的拋灑器,將大量黑乎乎、粘稠的煤膏油拋灑到人群之中,射出火矢縱火,將人群點燃。

  看起來不可阻擋的攻勢,很快就被大火給粉碎,左城城頭彌漫著刺鼻的糊味,慘叫聲不絕於耳。

  梁兵不斷拋灑煤膏油,三座土山和城牆連接處燃起大火,火越燒越旺,“火人”越來越多。

  漸漸地,連山頭都燒起來了。

  督戰的綦連猛,不得不和將領們下山避火,回頭看去,見著己方堆起來的土山變成了火焰山,無數將士在大火中奔走呼號。

  如此慘烈的場景,驚得將帥們麵色慘白。

  綦連猛是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宿將,膽子沒那麽小,隻是沒想到對方這麽舍得用火油,直接把三座土山都給點了。

  而被三座“火焰山”包圍的左城,看上去就像一座火焰城般,讓人隻覺觸目驚心。

  如此火攻,讓齊軍將領們意識到事情不妙:三麵圍攻瞬間失敗,也不知被燒死多少人,而對方“出手闊綽”,搞不好城中囤積著大量火油。

  綦連猛明白若這麽強攻下去,填多少人命都不夠,立刻下令收攏敗兵,重整隊形,再攻。

  左右聞言大驚:“節下!對方肆意縱火,我們填多少人進去都不夠啊!”

  綦連猛回答:“是佯攻,和他們對射,把他們的兵力引上城頭,那麽,走地道攻城的將士,就有機會了!”

  他這麽一說,將領們才回過神:堆土山時,己方也在土山後對著城牆挖掘地道,挖出來的土,正好用於堆土山,不露痕跡。

  這是做了兩手準備,不過三條地道都是還差一點才穿過城牆,所以得等到明日才有機會入城。

  但為了吸引對方注意,確實得佯攻城頭。

  或許到了明日,地道攻城能成功也說不一定!

  。。。。。。

  傍晚,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終於停了。

  白雪皚皚的寒山城裏,州牧官邸,李笠看著大腹便便的薛月嫦吃脆皮烤鴨,隻覺後背發涼:這是第五隻了!

  現在的吃法,可不是削下肉片卷在麵餅裏吃,而是直接吃肉,李笠被薛月嫦的好胃口所震驚。

  不過考慮到孕婦本來就會胃口大增,李笠很快理解了小妾的胃口,並很高興:且吃得多,肚子裏的胎兒,營養就有保證。

  “不要急,慢慢吃,還有。”李笠說完,啃著一隻烤鴨腿。

  見薛月嫦吃得津津有味,他問:“如何,這煤氣烤爐烤的烤鴨,比起炭火烤的烤鴨,味道有何優劣?”

  薛月嫦放下筷子,用餐紙擦了擦嘴,回答:“沒有果木香味,不過沒關係,還是很好吃。”

  李笠點點頭:“你喜歡吃就好,不過飲食要均衡,不能喜歡吃的就拚命吃,不喜歡吃的,碰都不碰。”

  “放心,不是不讓你吃,雖然府裏隻能做炭火烤鴨,這煤氣烤鴨得點外賣,但管夠”

  薛月嫦打聽起來:“三郎,不夜坊裏的煤氣烤爐,烤出來的烤鴨,果然每日供不應求麽?”

  “對,煤氣烤爐燒的是煤氣,溫度相對可控,所以批量烤出來的食物,品質都很穩定。”

  李笠說著說著,笑起來:“品質穩定,百店一味,這才是工業化製作食品的標準。”

  “出售的食品,其品質有保證,然後開展‘外賣’服務,刺激潛在客戶的消費,才能拓寬銷路。”

  “但一切的前提是相對便宜,畢竟大多數人,對於價格還是很敏感的,若食品能做到便宜又好吃,產量大,那就不愁賺不了大錢。”

  李笠說著說著,來了精神,畢竟煤氣烤爐這種烹飪工具,還是他提出的“創意”。

  “烘烤食物,掌握火候是關鍵,用固體燃料烘烤,把握火候要看經驗,這得老師傅把關,所以產量上不來。”

  “但氣體燃料就不同,因為可以通過控製氣閥,調整燃料供應量來控製火力,這就是變相控溫。”

  “煤氣烤爐還有一個優點,就是通過結構布局,可以很方便做到爐內熱量分布均勻。”

  “譬如圓筒內壁的烤爐,能確保放在爐內的每一個鴨子,每一塊餅,都能接受同樣熱量的烘烤。”

  “如此一來,每一爐的成品,其品質都能和其他批次的成品大概保持一致,能讓食客們對於這家店的‘手藝’有信心,變成回頭客。”

  薛月嫦一邊聽,一邊吃烤鴨。

  她知道如今不夜坊的許多商家,用上了煤氣烤爐,能夠大批量製作許多風味獨特的“烘焙食物”,譬如各種新式糕點,以及“烤鴨”等常見食物。

  因為走的是薄利多銷的路子,所以如今各家店的生意都不錯,不斷開發出各種物美價廉的烘焙食物,勾起食客們的饞蟲。

  旺盛的需求,使得煤氣供應也能走薄利多銷的路子,各方的成本進一步降低。

  而新的“不夜坊”陸續開張,能夠進一步分攤煤氣的使用成本,先前建設煤氣發生裝置、鋪設煤氣輸送管路的費用,看來能很快賺回來。

  她沒想到,煤氣這種燃料,能讓李笠玩出那麽多花樣來。

  “火帶來了光明,也帶來了熱量,讓人類能夠享用熟食。”李笠緩緩說著,仿佛化身記錄片的“旁白”。

  “如何玩火,很有講究,不僅要有創意,也要有技術支持,新技術,就能帶來新的烹飪方式。”

  “你想想,一個個煤氣烤爐裏,掛滿了塗好配料的鴨子,其膚色在高溫烘烤下,漸漸變得焦黃,陣陣香氣洋溢,那場景多帶勁?”

  這場景確實很誘人,薛月嫦能想象出來那場景有多壯觀,李笠又說:“若是把鴨子換成人”

  薛月嫦聽了李笠這驚悚的比喻,腦海裏浮現出烤爐裏的鴨子變成人之後的情景,瞬間臉色變得慘白,捂著嘴幹嘔起來。

  李笠趕緊上前安慰:“是我說話錯話了,莫在意、莫在意”

  薛月嫦哭笑不得,烤鴨是吃不下了,李笠趕緊斟茶,讓對方解解膩。

  他純粹是說漏嘴,而不是為了讓薛月嫦少吃烤鴨,才這麽說。

  原因,當然是“日有所思”,才會脫口而出。

  之前,齊軍圍了左城,來勢洶洶,大有不奪左城誓不罷休之勢。

  然而圍城隻持續了一個月,對方就撤軍了。

  原因,是齊軍攻城時遭受了兩次重大損失,都和火有關。

  第一次是在地麵,齊軍從東、西、北三麵堆土山攻城,結果被守軍以煤膏油縱火,把土山燒成火焰山,大量兵卒葬身火海。

  第二次,是齊軍次日發動的“地道戰”,齊軍堆土山時,在山下挖地道攻城,結果地道另一頭被守軍灌入大量煤膏油,然後一點火

  烤爐裏的鴨子,有人管著火候,不至於烤成炭,而地道裏的人就

  那場景,光是想就覺得滲人。

  齊軍吃了兩次慘敗,意識到左城梁軍有充足的縱火燃料,可以盡情玩火。

  而他們沒有那麽多人命來填,繼續圍困下去不過是徒耗錢糧,隻能及時止損,那就是撤軍。

  這就是李笠認為左城一定能守住的原因:易燃液體——煤焦油很充足。

  徐州產煤,又有鐵礦,焦炭冶煉對焦炭的巨大需求,催生了煉焦副產物——煤焦油的大量出現。

  煤焦油可燃,其粗略提取物雖然可燃性比不上石油的提取物,但總歸是可燃的液體燃料,所以,徐州軍有充足的底氣“玩火”。

  左城守軍放的兩場大火,燒退了齊軍,徐州百姓,可以過一個安安穩穩的好年了。

  想到這裏,李笠頗為高興,但憂慮隨後湧上心頭。

  他在徐州打開的局麵,漸漸穩定下來,軍隊無論是攻還是守,能力都很出色。

  但是,有一個致命的缺點,那就是糧食產量不足。

  徐州聚集著大量脫產(脫離農業生產)的工商業者,又要供養脫產的軍隊和大量戰馬,本地根本就無法做到糧食自給自足,需要從外地運來。

  隻要時局稍微動蕩一些、糧食供應減少,徐州就會出問題,而且是大問題。

  所以,他才要組織軍隊屯田,但屯田成果出來需要時間,那麽,他就得絞盡腦汁,加強邊境防禦,爭取將敵人擋在徐州之外。

  因為敵軍隻要在春耕、秋收季節入侵,就能把徐州的農業搞得一團糟。

  而徐州四周一片空曠,尤其屯田區,四周更是一馬平川,想要把騎兵眾多的敵軍擋在門外,談何容易。

  單純的防,或者防守反擊肯定不行,即便把進家的“賊”趕走,家裏的壇壇罐罐爛了,損失還是能讓人肉疼。

  若派騎兵出擊,和齊軍對攻,要來個“禦敵於國門之外”,就算能贏,戰馬的損耗也是個問題。

  這還是打贏了的苦惱,要是打輸了,損失就會更多,連帶著的負麵影響也會很多。

  沒有人可以打包票,說逢戰必贏,李笠雖然沒吃過敗仗,卻也不敢有這種“老子打仗絕不會輸”的念頭。

  他家底薄,隻要輸一次,就很容易把攢起來的家底輸個精光。

  在徐州“種田”,如同玩火,玩好了,可以燒得對手欲仙欲死,玩脫了,自己被燒得痛不欲生。

  因為容錯率低,要考慮的方方麵麵很多,所以決策的壓力很大。

  李笠不覺得齊國會就此罷手,坐視自己在徐州“種田”、蠶食河南地區。

  對方下次再派兵馬來,也不知會用何種戰術。

  他想著想著,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