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囚
作者:米糕羊      更新:2020-09-12 17:04      字數:3417
  昏暗的囚室,一縷陽光如同光柱,透過窗戶直插地麵,武陵王蕭圓正看著地上的陽光,再看看那小小的窗戶,忽然想到一個字:

  四壁成口,口中一人,即是囚。

  環顧四周,小小囚室倒是幹淨整潔,若不是一排木柵欄橫著,仿佛是一禪房,正好可以誦念佛經。

  被捕入獄後,蕭圓正隻是上表自辯過一次,見沒有效果,就懶得掙紮。

  有人要他死,且他必須死,多說無益。

  蕭圓正覺得既然事已至此,且兒子似乎能保命,便不再做無謂的掙紮。

  留在世間的時日無多,蕭圓正除了思念妻兒,又想起了已故的父親蕭紀,以及遠在長安的弟弟們。

  他的父親、武陵王蕭紀,為高祖(蕭衍)第八子,當年坐鎮蜀地,後來率軍東進,討伐占據荊州叛亂的邵陵王蕭綸。

  結果魏國(西魏)趁機攻打益州,蕭紀率兵回救,半路遇伏,兵敗身亡。

  魏軍攻下蜀地,武陵王諸子淪為階下囚,世子蕭圓照也去世,當時,家中排行第二的蕭圓正在司州任郡守,逃過一劫。

  他成了武陵王留在梁國唯一的兒子,隨後繼承武陵王爵位,一直低調行事。

  數年時間過去,蕭圓正沒想到自己還是難逃一死,有人試圖興大獄,誅殺異己,而他,就被主謀認作是異己。

  蕭圓正閉上眼睛,思索著誰可能是主謀。

  不久前,元宵節當晚,台城失火,又有宗室帶兵夜闖台城,似乎是要發動宮變,鬧出很大動靜。

  事後追查起來,幕後主謀居然是豫章王蕭棟。

  對於這個結果,蕭圓正是不信的,因為什麽事也沒做的他,被人告發,說與蕭棟合謀。

  所以,他和蕭棟一樣,都是被誣陷的。

  蕭圓正覺得自己和蕭棟都是閑散藩王,沒擋著誰的路,卻被人誣陷欲置之死地,那麽,幕後主謀到底想幹什麽?

  毫無疑問,最終目的是皇位。

  蕭棟及其兩個弟弟,是昭明太子的嫡孫,所以涉及皇位更替,是繼位呼聲很大的人選。

  而蕭圓正作為武陵王的兒子,雖然比不上蕭棟,卻也是高祖(蕭衍)的孫子,為當今年幼皇帝的皇叔(堂叔)。

  且他麾下部曲眾多,加上效命的壯士,有近萬人,若在建康任職,關鍵時刻,能壞人大事。

  若在外任職,起兵勤王,也能盡一份力。

  幕後主謀要謀皇位,就得把與幼帝關係最近的宗室剪除,先把昭明太子的孫子解決,再對付幼帝的皇叔們。

  他這個堂叔被幹掉,接下來,就輪到親叔叔們了。

  所以,要麽接下來,輔政的湘東王會成為幕後主謀新的目標,要麽,湘東王就是主謀。

  因為當昭明太子、武陵王一係的成年宗室完蛋後,就屬湘東王父子和幼帝關係最近。

  當然,還有廬陵王蕭應,關係也很近,然而此人為癡兒,愚不可及,能否保住家業尤未可知。

  蕭圓正睜開眼睛,看著地上的光斑,琢磨著自己的推測是否正確。

  重陽節那天,刺客扮做湘東王妃,拉著湘東王世子去見皇帝,然後刺殺皇帝,湘東王世子當場身亡。

  湘東王應該不是主謀,因為虎毒不食子。

  現在幼帝登基,諸皇子成了皇叔,那麽多皇叔,總不能全都找借口殺了,且諸王不會坐以待斃。

  所以,元宵節事變,主謀或許另有其人,既要借機鏟除異己,又要讓輔政的湘東王飽受懷疑,那主謀才好繼續行事。

  若如此,鄱陽王蕭範就有很大嫌疑。

  蕭圓正記得,當年高祖還在時,就有人告發鄱陽王私蓄糧草、招募壯士,意圖不軌。

  而鄱陽王兄弟不少,門生故吏眾多,其父子近十年來鎮守淮南,麾下勁旅表現非凡,一旦建康有事,淮南兵馬很快便能兵臨城下。

  蕭圓正想著想著,忽然目光一凝。

  他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戰功赫赫的徐州刺史、新平公李笠。

  李笠如今坐鎮淮北,此人及其得力部下,均為鄱陽人,和鄱陽王府總免不了關聯,一旦鄱陽王得此人相助,問鼎不是沒有可能。

  蕭圓正知道李笠是得了先帝賞識、提拔,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當先帝、皇太子先後去世,李笠在朝中無依無靠,如同喪家之犬,勉強能依靠的,就隻有鄱陽王父子。

  所以一旦李笠倒向鄱陽王,鄱陽王必然膽氣大壯。

  日後行廢立之事,甚至都不用擔心各地兵馬進京討逆,因為有李笠這頭猛虎在,足以擊敗任何反對者。

  那麽,即便鄱陽王不是重陽節刺殺皇帝的幕後主謀,也極大可能是此次元宵節事件的幕後主謀。

  先以陰謀詭計清除異己,然後對付湘東王,一旦鄱陽王父子如願獲取輔政大權,恐怕就....

  蕭圓正想著想著,呼吸有些急促,但心情很快便緩和下來。

  他能想到的事情,湘東王也一定能想到,諸位皇子..諸王也肯定能想到,即便想不到,也會有僚佐提醒。

  滿朝文武那麽多聰明人,也會想到的。

  蕭圓正看著自己所處囚室,忽然覺得有些輕鬆:這裏不會空置太久,住客會不停地換。

  所以,他隻是先走一步,到黃泉之下,和父兄團聚。

  陸續,還會有人‘來’,熱鬧非常。

  。。。。。。

  清晨,長安,皇宮。

  宮門,李義孫帶領禁衛兵卒,分列兩側,宛若儀仗。

  他作為禁軍將領,職責是宿衛皇宮,如今把守宮門,儀容關係朝廷臉麵,不敢懈怠。

  上朝的文武官員,即將入宮,現場可不能出差錯。

  然而這如同儀仗隊的職責,讓李義孫覺得渾身不自在,他思念闕南的山山水水,思念策馬疾馳、於敵陣之中衝殺的酣暢淋漓。

  然而闕南淪陷了,李義孫及闕南諸將隻能帶領部下、親屬西入關中。

  雖然朝廷依舊有任用,但每念及闕南尚在敵手,李義孫等人就怏怏不樂,總想著有朝一日打回去。

  正是厲兵秣馬之際,大塚宰(丞相)卻忽然去世,政局激蕩,朝廷隨後忽然換了名號。

  皇帝禪讓帝位於大塚宰之子、周國公宇文覺,隨後,宇文覺稱天王,建國號為“周”。

  所以,魏國國祚終結,從今年開始,他們是周國臣民。

  時值朝代更替之際,凡事以穩為先,所以近幾年,朝廷除非迫不得已,否則是不會對外用兵的。

  對於李義孫而言,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回闕南家鄉。

  想著想著,他想到了自己的結拜兄弟李笠。

  一轉眼,十四年過去,李笠已經今非昔比,李義孫和李笠常有書信往來,基本上能做到每年通信一次,所以知道李笠為梁國的徐州刺史、新平公。

  李笠坐鎮淮北,直麵齊國,為方鎮大將,戰功赫赫。

  屢敗齊國大軍,擊殺齊國柱石段韶,又打退齊帝的禦駕親征。

  在義弟的功績麵前,李義孫這十來年的表現就黯然失色,闕南淪陷,他們就像是寓居長安的喪家之犬。

  文武官員列隊入宮,李義孫看到前方一人,卻是太傅、大塚宰、楚國公趙貴。

  待得隊伍經過宮門,李義孫看著趙貴的背影,思索起來。

  去年,朝廷改製,行六官製,說是效仿周禮,如今魏周更替,官製延續。

  六官及其長官,是為天官大塚宰、地官大司徒、春官大宗伯、夏官大司馬、秋官大司寇,冬官大司空。

  李義孫琢磨過新官製,知道春官大塚宰,若有總領百官之權,就等同於丞相。

  大塚宰原為宇文泰擔任,宇文泰去年去世,其嫡長子宇文覺繼任。

  現在,宇文覺受禪即位、稱天王,大塚宰一職,由元勳趙貴擔任。

  但是,趙貴這個大塚宰,實際上有名無權,權力已經被新任大司馬、晉國公宇文護牢牢握在手中。

  大司馬本身掌管兵權,又獲取了大塚宰的實權,所以,當朝說一不二的,既不是天王宇文覺、大塚宰趙貴,而是輔政的大司馬、晉國公宇文護。

  宇文護為宇文覺堂兄,宇文泰臨終前,讓宇文護輔佐堂弟。

  雖然相比諸位元勳,宇文護資曆淺,也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功績,但有燕國公於謹以及趙國公李弼的支持,宇文護至少目前是鎮住了局麵。

  但李義孫耳聞,楚國公趙貴、衛國公獨孤信對於宇文護輔政一事,依舊多有不滿。

  趙貴當年是擁立宇文泰掌權的元勳之一,獨孤信的女婿宇文毓,是宇文泰的庶長子。

  趙貴如今當了個有名無實的大塚宰,而原本任大司馬的獨孤信被宇文護取而代之,沒了兵權,成了位尊但無權的太保,兩位對宇文護有不滿,理所當然。

  尤其趙貴,不滿之情溢於言表,也虧得有資曆更老的於謹壓著,否則事情早就鬧大了。

  李義孫可不想摻和這種事情,他隻須盡忠職守即可。

  不一會,有隊伍從宮內過來,李義孫定睛一看,不由得一愣:卻是小司馬尉遲綱來了。

  小司馬掌管中軍(禁軍),而尉遲綱為宇文泰外甥、宇文護表弟,必然是宇文護的人。

  此刻突然帶著兵過來,意味著...

  各宮門一關,皇宮就如同一個“口”字,身處其中的某個人,自然就成了“囚”。

  想到這裏,李義孫悚然動容:不會吧,楚國公可是元勳,軍中故將眾多,真要動手麽?

  卻聽尉遲綱左右大聲呼喊起來:“關閉宮門,馬上關閉宮門!!”